我始终在这里。
正文
地球历,公元二二二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大家好,今晚的皇家新闻栏目将由御仙厄塔巴萨大人亲自主持。”
“所有王之子民们,经由我军长达八年的亲自确认与搜索,在宇宙中绵延十亿年的麒麟之王座已为大犬座所攻灭。已知幸存者人数为……零。我代表吾王,以及所有王室成员,所有王座战士,表示无比沉痛之哀悼……”
“咔。”
我关闭了皇宫内的收音机,双手颤抖着,身体也在发抖。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腰间王刃没能继续保持悬挂,随之脱出剑鞘,一下子掉落在地。
森罗宫殿,空无一人。头顶的无数珠宝玉石犹如一只只血淋淋的眼睛,散漫无神地俯视着我。浓厚的云层黑压压地堵上了窗户,像是一大团浸染着污血的棉花,几乎要压得人窒息。我仿佛不是在呼吸空气,而是在一呼一吸着无比沉重的铅液。从云隙里死命钻出的一缕阳光经由那肮脏的云彩的渲染,居然析出微小的一道紫色,照射在剑面上……
就像是她的剑。
她死了?那个美丽恬静,时常也豪爽如男子的泽沙尔,死了?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连呻吟都被碾碎在大犬座的扫荡下?
明明只是一句充满希冀的两个正值花季的少年告别,却成为了永别。
只觉得,那是一股来自于心脏中的起伏着的怒火,一瞬间,充溢满浑身的每一个细胞。这剑刃金黄的流光,散发着淡紫的辉耀,美丽,凄婉,又显得渺小。我缓缓走至掉落的剑鞘跟前,将它捡起。在那正中央的银质铭牌上,用行文流畅的仙王座古体行书写着自古以来一直在历代仙王间所传承的名言:生而为战,战而为死。
将剑归入剑鞘之中,我转身,走出了这大殿。
细雨婆娑,编制出凄婉,迷茫,而压抑的旋律。待步行至郊外,已是黎明。若是没有记错,这天该是地球全新一年的起点。可现在,生灵涂炭,时间的轮回与更迭也显得苍白无力。郊外墓地,父亲,秩仙,还有十万皇家禁军将士皆全副武装,身穿铠甲。我看到他将一束帕兰斯冥神花插入一处低矮的坟头——墓碑是王侯岩雕琢的,只有皇室成员的葬礼才有此等的待遇。
他一定看到我了,但没有回过头。我亦默不作声,走至他的跟前,与他一并低头,闭目。我知道那墓碑是为何者而立。
大约是五分钟左右,他睁开了眼睛,缓缓转过身,用那双赤红的眼珠凝视着我。我从来没有注意过,父亲已经这么苍老了。那些皱纹就像是沟壑一样烙印在他的脸上,把他的青春剥夺得一点点都不剩。
可那所用王都共有的威严,战意,却全部经由时光的沉淀,凝聚于那双眼中。
似两处火泉,蓄在起伏的山峦之间,积攒着撼天动地的能量。
“我说过,你不应该出来的。”
父亲扭开头,但字里行间却听不见了以往教训我的威风。
“父王,您说过,不懂得反抗的王不是一名真正的王。”
“是,我确实说过。”
他昂起了头,漫天的乌云,把阳光被遮蔽得一点儿不见。
“所以,你已经是真正的王了。众将士听命!”
他的声音突然一改以往的苍老平淡,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吼声,如同洪钟,震撼有力,又似惊雷,简直要把漫天的乌云穿裂。所有的战士都跪下了,包括秩仙,那位我最尊敬的将领之一,也跪倒在我面前。
“我以王座之名,正式将厄赤罗法尔于此地加冕为仙王!”他摘下了他的皇冠,捧过它,递向我的头。只是,这一切,却在一瞬间充满刺鼻恶臭的蓝光,与那令人战栗的嘶吼中终止……
一个小时后,在硝烟弥漫之中,这场混战结束了。大犬座的第一波袭击并没有得逞,十万禁军,无一人伤亡,他们选错了攻击的对象。只是,满地的眼球,烂肉,和汩汩冒血的外露的大脑,实在是将这神圣的土地亵渎。
将士们个个血积刀柄,滑不可握,满脸余怒犹难消去。父王看着染血的墓碑,眉头锁紧了。我走至一名兽兵跟前——它是我亲手杀死的,巨大的脑袋被一剑斩作两段。那凝固着的狰狞的表情,也被斩作了两段,将随着它每一滴肮脏的血腐烂在土地里。它的血从断裂的动脉中喷射而出,洒遍我的全身时,我是那样的畅快。
我看到王座的皇冠掉落在血泊里,我用剑将它挑起来。
……
“而我现在才知道,你没有死。”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交锋,可当碰上那隐藏在面甲之下的眼神,泽沙尔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厄赤罗法尔紧攥着次元圣剑的手颤抖着,剑刃像是焊在五根手指中一般,仍由血色如何地渗出,愣是无法挪动半寸。寰宇星光,在这一刻皆为之黯淡。飞速穿梭的战舰,密集的弹雨,也仿佛僵止在半空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变,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你变了啊!”
泽沙尔哭喊着,心头一横,抽出次元圣剑。剑刃割过手掌,扫出一道血雨腥风。她含着泪看着厄赤罗法尔,厄赤罗法尔也攥着涌血的拳头,看着她。
“你从一个充满了志向的王,变成了一个暴君!一个刚愎自用的屠杀者!你曾经立志要守护一方生灵,可你发起的战争让多少个国度山河破碎,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你和大犬座有区别吗?”
“住口!你没有资格评头论足!”
突然间,厄赤罗法尔的声音变得无比暴戾。那简直不像是堂堂君主的声音,更像是猛兽的嘶吼!他扬起铁靴,鞭子似的腿横踢在泽沙尔的腰际,将她整个人生生地踢飞出去。那是钻心的痛,痛彻了骨头,甚至痛彻了心扉。厄赤罗法尔踏步,冲出,如同一支迅疾的箭矢,连背影都变得模糊。他双手攥紧剑锋,挥出一道橙黄色的刀弧!
那令人窒息的能压,一点一点地逼近脖颈了……
看来,要再死一次了啊。
第一次是死在了大犬座的狰狞下。
这一次,却要死在曾经最亲密的人的手中……
“当嗡!”
这大陨石附近的空气应该算是非常稀薄的,但这响声却仍然如雷贯耳。泽沙尔睁开双眼,是一抹黝黑的影子,挡在自己的面前,拦住那刺眼的光。
在这一瞬间,两道锐利的目光,与剑刃所破碎的视野间针锋相对。
“裂影瞬斩!”
吼声似爆燃的烈焰,点燃了死寂的星空。糅杂着湛蓝微光的漆黑能量波从刀刃中汹涌冲出,似势不可挡的洪流,将厄赤罗法尔湮没于其中。他咆哮着,肩负着满身的伤痕,双目几乎要决眦而裂。半透明的深蓝色面罩遮不住他的愤怒,他同样清晰地看到,从烟雾中扫出的那道剑刃!
“次啦——”
刺耳的响声几乎要刮破他的耳膜。他以啻之龙刃挑起灭魂王刃的刀锋,没有退却,反而是提刀一架,一压,再一扬,以猛兽般的姿态迎面直去!
他的模样不是一个被断了剑的败者,而是无畏的勇士!敢于肩负着断刃,去捍卫,去守护的勇士!
两柄利刃的碰撞,荡起一圈又一圈浊白的气流。烟尘顿解,厄赤罗法尔的身姿再一次显露出来。他弓着背,曲着腿,头却昂得极高,活像一只高傲,愤怒,伤痛了心的猛兽,要摧毁拦在面前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堂堂的王会显露出这样的姿态?因为战斗激烈的缘故?因为愤怒的缘故?远处观战的厄多戈恩的眼中充满了不解,甚至是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的王到底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让开!我要把你们杀光!”厄赤罗法尔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剑上的光芒更涨一寸,强大的能压几乎要把赵啻贤的骨头都要压碎开来!
“*******,*******!你休想染指我守护的一切!”
回应他的,是赵啻贤同样歇斯底里的应答。赵啻贤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这几个字的,刚刚的高强度战斗已经让他神识不清,浑身的铠甲能量也在流失着,简直像穿着水泥袋一般沉重!
支撑他的完全只剩下那长久以往,历经艰险,仍然不屈不挠的意志了。他不顾因为过度用力而溢出嘴角的鲜血,硬生生地绷紧双臂上下的肌肉,持着被斩断的啻之龙刃,将压在跟前的灭魂王刃生生顶开!他挥舞着啻之龙刃再一次扑上去,哪怕它已经被斩断!十方的星光聚焦在那湛蓝色的刀锋上,将它点亮……
这一刀斩在厄赤罗法尔的胸甲上。明明是断刃,却砍出一道深深的刀痕。那捍卫了多少载仙王座荣耀的铠甲,被这黝黑的断刃斩破了。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半边星穹。厄赤罗法尔震撼了,泽沙尔震撼了,王座之翼内,数万名仙军精兵亦早已闻风丧胆,个个浑身哆嗦,仿佛他们不是他们,而是一群丛林中的小鼠;赵啻贤也不是赵啻贤,而是一头在与雄狮对战中,挂满了伤痕的猛虎。
即使挂满了伤痕,百兽之王的雄风,焉能不让每个人都为之震撼?
“你……”
仙王的怒火亦被这震撼所平息。他平静地看着自己胸前被斩出深深一道豁口的铠甲,那缓缓涌出的血,把他的嚣张与怒焰一同平息。他终于在长达数十年的征战中品尝到了为数不多的疼痛,刻骨铭心,几乎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烙印。
他明白,这一击,赵啻贤倾注了整副铠甲的全部能量。
“咔!”
面罩碎裂,化作无数折射着赵啻贤面容的碎片,散落一地。突如其来的脱力感令赵啻贤瞬间没站稳,一个踉跄往后倾去。碎裂了,与影子一般黝黑的铠甲。碎裂了,与影子一样黝黑的刀刃。他并没有摔倒,站起来的泽沙尔马上快步行至他的跟前,将他接住。
“对,对不起……”赵啻贤微微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是皑皑银铠,戴着厚重金盔的泽沙尔的头。他只觉得无比的寒冷。若不是有基因战甲在本能地维持他的生命,恐怕在刚刚的搏命一击结束之后,他便会立刻被无情的近真空环境碾碎!
“我,一直都是在为了守护而战。我想守护……想守护亲人,朋友,想守护和平……到现在,却守护不了你了……”他颤抖着,身体因为寒冷在本能地发抖。热量的快速消耗令基因战甲的剩余力量快速透支着,每一秒都有无数完全解放了自身力量的细胞在体内彻底崩解,只觉得眼前一阵亮,一阵漆黑,泽沙尔亦随着这天旋地转的视野,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赵啻贤!赵啻贤你振作起来啊!”
好冷……
“呜……别这样!赵啻贤!”
没事,不要怕……除非我彻底死去,化作浮尘……
我都会一直守护你。
灭魂王刃的刀光,映入眼帘。
眼前终于,彻底地黑暗下去了。
也许这就是死亡的感受吧……
漆黑,却有归宿般的温暖。
……
仙兵军团与星际联军的交火一时间达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大批狼隼就像饿疯了的蚊子一样,就三个字,不要命!它们一波接一波地冲锋着,瞅准那些位于星际联军舰队外沿的一些战舰,就像蚊虫一般叮咬上去,将致命的穿甲导弹投入其防御薄弱的部位。多处防线告急,即使星际联军一直在利用地形进行迂回,突袭,甚至在想办法绕至仙兵的包围圈之外……
然而,现实却是数不清的狼隼,与上万轻重型战舰,回头是敌舰,前进是敌舰,掉头还是敌舰。
“十万狼隼蔽天日,一朝攻克虫府关。”,这流传于第四次星际大战时仙王座卫国战争间的诗句,将仙王座空中力量的强悍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在战场边角处,就在王座之翼的面前,陨石带中,双方的强者,还在进行着新一轮的激战。
一方势必要踏平星宇,而另一方怀抱着的则是不让其越雷池半步的信念!
“哈兹坦维?”
厄赤罗法尔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拦住的灭魂王刃,胸口刚刚修复了的伤痕仿佛又暴起一阵钻心的刺痛。面前,来者身披红袍,两只巨大的单眼与额间象征神圣的复眼凸显着他的身份。泽沙尔缓缓退开两步,面前是一团巨大的白茧。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哈兹坦维将赵啻贤包裹其中,以极快的速度封了口。
这是虫族特制的救生茧,赵啻贤现在算是安全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不仅是两个阵营间的战斗,也是跨越了数亿年间的世仇的对决。
“我会割下你的虫角的。”厄赤罗法尔的声音顿时如同钢铁般冰冷,他攥紧刀刃,凌厉的目光穿透面甲,投入哈兹坦维的眼中。
“是吗?仙王座的王果然一直都喜欢吹牛。”哈兹坦维冷笑了冷笑,喉处光囊微微闪烁,将他的声音转化为电磁波,传入厄赤罗法尔的铠甲通讯系统之中。
“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仙王座好好复习复习,七亿年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