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没有脾气的小朋友一生气气来是很难哄好的!
  “我第一百零八次告诉你,当年在城北看见小只实属偶然,更何况小师叔是有意隐瞒此事,今日你又何故在此胡搅蛮缠!”
  数日以来,迫于四周重重压力,齐沐已经同他这位表面上的亲师兄,暗地里的老冤家——程炽柳苦口婆心地谈了许久。
  可惜眼前人在“为什么小花寂知道大家伙的存在而不告知他?”的牛角尖里彻底迷失了方向。
  这会儿更是殃及池鱼,在看见当年唯三知晓小只存在的齐沐时,竟是不按套路出牌地将所有罪过怪罪到了他头上。
  说是什么……他们俩虽然面和心不和,但多年的师兄弟不是白当的呀,就算是养了条狗,在主人家出事儿的时候还会叫唤两声,知会一下,怎么好端端的到了事关繁花寂的大事之上,齐沐就要刻意隐瞒于他!
  “花寂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你也已经不小了!”
  听着耳边愈发不过脑子的胡言乱语,齐沐总算在此时此刻惊觉为何他家夫人会在第一次见到程炽柳时便表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嫌弃。
  因为有些人就是有种本事,还是那种让人看见第一眼就能从其神色、举止中探寻出此人乃是个惹人嫌、不讲理外加有贼心内贼胆的门后霸王!
  现在若是繁花寂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用齐沐想象,他就能准确猜出眼前人的那副怂样。
  一个明明被气得要死,为了面子死活都不肯和小姑娘见上一面,却总是在每日用餐之前强行霸占一个放肉最多的位置眼巴巴等着对方的姗姗来迟。
  却又总会在与繁花寂对视的第一眼后瞬间消失,然后就是藏在一个大家伙专门为他寻的绝佳位置,一边啃着难以下咽的干粮,一边眼神坚定地盯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关于这种你在屋内吃饭,筷子刚放在肉上,背后就有一道炽热视线射来,顺带还要强迫你转向绿油油大青菜的日子于几位食肉动物而言完全就是赤、裸裸地报复。
  一向只活自己的管木子有想过用暴力镇压,可在这一世被她选择恶意打压的就只有上辈子心知肚明的那几位主。
  对于程炽柳这位麻烦精,她的态度亦是同千年后一般,选择了敬而远之。
  可真当麻烦来了,躲绝非上乘之计,而在被眼前绿意袭击到两眼昏花,开始见到星星时,管木子觉得再拖下去恐怕两个别扭家伙的关系没有调和好,她就要先一步因为多日饥饿提前去见阎王了。
  “齐沐,我的好齐沐!求求你看在我还想和你长命百岁的份儿上将那位老祖宗收了吧!”
  在事态愈演愈烈,齐府大小厨房的众多肉食皆在一夜间消失无踪后,听此噩耗的管木子彻底沉不住气了。
  而这也正是多日来,被枕边人委托重任的齐小公子只身前来解释始终的大前提。
  然而,在看见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脑补大于所听事实的程炽柳时,齐沐觉得有些人活该无药可救。
  “这饭你也别吃了!浪费!”
  反正在瞧见眼前人并非心仪之人时,程炽柳就没有多少进食欲望,所以在将事实重新且一字不漏地重复了遍后,耐心已被消耗殆尽的齐沐径直将餐盘端起。
  连带着将刚才好心拿来替人消愁的杏花酿都被他从人紧握的手中夺了回去。
  当然,在面对齐沐突如其来的不耐烦时,程炽柳仍是一如既往的撒泼打诨着。
  放在以前,就算程炽柳再惹人厌,讨人烦,可他那位安安静静的小师弟永远都会不吱声地站在他身边,听着他的一切抱怨。
  可现在呢!那个小傻子刚刚聪明了点,就把他的亲亲师弟蛊惑成了一个见色忘义,视兄弟如衣服的薄情之人。
  更甚者,以前能听他念叨大半个月废话的人今日居然只同他解释了一百零九遍后就完完全全失去了耐心。
  要知道今日这次数还不够之前的零头呢!
  身后,程炽柳的叫嚣声是愈发的大声,可在他看见院门外突然出现,并接过齐沐手中餐盘,想要走进的红衣身影时,一切声音皆戛然而止。
  他想像之前一般径直转身离开,偏偏在视线最后停留在繁花寂面上的盈盈笑意时停下了脚步。
  这次的他不想走了!
  “听姐姐说,厨房里的肉都是被你藏了起来?”
  眼前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安慰,在繁花寂刚刚将餐盘放于石桌之上,程炽柳就已经下意识地回到了座位之上。
  不等任何提醒,一双长筷也有秩序地开始了本该有的程序,“肉吃多了不好,再说了……你在长身体,需要多吃点肉才行。”
  “我不爱吃肉!”
  被人当众揭穿,程炽柳面子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可真正让他手中动作一顿的还是繁花寂刻意压低语调陈述的事实。
  他想着习惯性的道歉,只是这次尚未等他开口,话语权便先一步被对方夺走。
  “其实你和我之间的相处一直存在着问题,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提罢了。”
  时至今日,有些话总要被置于明面之上,也许在大家伙出现之前繁花寂还想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同程炽柳聊聊。
  可近几日对方的刻意疏离让她明白,有些事情可以放一放,可有些事情注定要在今晚被说清道明。
  而在看见繁花寂面上出现从未有过的严肃时,即便程炽柳心中有着再多的不愿,不想面对,但理智告诉他,现在的一切是他逃不了的。
  就像是从见到繁花寂第一眼时,就注定他这一辈子都逃不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吃肉,也不喜欢整日里浑身铃儿响叮当的样子!”
  数十年被封印在记忆深处的那点儿破事儿被几日来的心烦彻底击穿,似是带着恨意,在描述着多年来所讨厌的一切时,繁花寂毫不犹豫地将手上佩戴了十几年的银铃首饰扯了下来。
  而后更是将物件重重掷回到当年满心欢喜将首饰送给她当生辰礼物的程炽柳怀中。
  “我是被我的族人抛弃的,那个时候我还在襁褓之中,所以我没有也不需要任何有关他们的记忆,更不需要在长大成人后还遵循他们的风俗习惯,要知道,他们最后留给我的名字也不过是为了让我终生背负上族人的诅咒而已!”
  繁花寂,繁花祭。
  一个从出生就有着先天缺陷的她注定要和族人渐行渐远。
  可从她被远离,被抛弃的那刻,除了证明她被全族除名外,同时也意味着她可以从根本上逃离那个令人痛心的族群。
  而她亦是幸运的。
  “小程子,你知道为什么我明明讨厌着他们的一切,却还是默默接受着一切吗?”
  心中愤恨在悉数道出时,繁花寂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或许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她因为习惯了程炽柳的话多而单方面掩盖了自己需要发泄的需求,也或许是真的和小师叔待的时间过长,令她也变成了一个不喜交谈的人。
  可两个人即便再心照不宣,一方说的多了,得不到回应也会感到失落,而另一方在察觉到问题时可能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在刚刚被管木子依着出门看月色的幌子忽悠到此处时,繁花寂想要试试齐小夫人那副话痨的性子。
  即便结果不尽人意,她也要任性一次,将所有可能都给说明白喽。
  而在看见程炽柳双眸微垂,视线不敢同她有着任何交集地吐出“……是因为我逼你”时,竟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吃肉和穿这些衣裳配饰的确是因为你,不过不是因为你逼我,而是单纯的因为你!”
  话本子上不都写了,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繁花寂这辈子没见过几个男人,好巧不巧程炽柳又将她目前的各个阶段占满。
  所以为了余生也有个看得顺眼的人陪着自己,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小程子,你和我的婚约还有效吗!”
  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突然到程炽柳还没听清问题是什么,就被繁花寂的强硬气势吓到连点了好几下头。
  等到反应过来时,心中理智仍是压过惊喜道,“你同我的婚约随时都有效,可你不是还有心愿未了吗?等小繁花的一切事情都做完了,我们再谈也可。”
  “我的心愿已经结束了,在小只出现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第一次认真的同程炽柳交代着一切,交代着剩余被她藏于心中的秘密。
  繁花寂的心愿一直都很简单,她想要来城西见见姐姐,然后让大家伙真正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而这些都在几日前的那个下午完成了。
  至于她,也要遵守承诺,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
  惊喜总是来得突如其来,其实连程炽柳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在十六年前的那个冬日跑到山林里,又为何会在本该归家的时辰事出反常地朝着山林更深处探去。
  更不会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寒风刺骨的日子里辛辛苦苦抱着个尚在襁褓的小丫头回家。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已经被成亲一事冲昏头脑的程炽柳还处于一种懵懵的状态,期间繁花寂同他聊了许多过往明明她不喜欢,但只因为是他赠与便认命接受的委屈,也聊了许多他们曾经从未涉及过的话题。
  也正是这个时候让程炽柳明白,原来有的喜欢是双向奔赴的。
  原来在繁花寂心里,她对未来的想往及规划远远比他这个只说不做的家伙实际的多,可也更让人气愤的多。
  “小繁花,成亲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孩子也只能是咱们两个的,你可不能跟我那见色忘义的师弟一般,受了小傻子的蛊惑,一门心思想着将咱们孩子养到六个月大供人玩儿呀!”
  ……
  “啊——嚏!”
  鼻尖处的瘙痒终于在一声巨响的喷嚏中得到了暂时缓解,揉揉总算舒服了的鼻子,管木子盘算着没准儿这会儿正有哪个混小子在骂她呢!
  “哎!臭小子,姐姐好心给你吃肉,你还背地里骂我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将四周环顾一圈,确定极有可能阳奉阴违的小家伙就是几日前被她暂时收押的脏小孩儿后,管木子边指责着对方的不仁义,边将其怀里护着的肉干抢过来两块儿。
  一块儿塞进嘴里给她自己过过肉瘾,一块儿递给齐沐,顺便让小古板赶快将麻烦事儿问清楚,好回去共度春宵。
  本来眼前这位脏小孩儿是在被带回齐府的第二天便要送往城西府衙,给一众当官儿人照顾的。
  偏偏那衙差老爷在听见此番救人者乃是城东管娘娘时,竟是二话不说给送人过去的齐小公子了个闭门羹。
  还说什么上回因为城南季家少爷因为心烦逮着的犯人实在是太多,以至于已过月余他们的大牢都处于一种极度饱和的状态。
  所以在从棕红色大门缝里塞出去张纸条,表示事情府衙会按时跟进,但获救的小屁孩他们不能再收留后,投诉无门的齐沐带着一张轻飘飘的指令回家了。
  “我乃城东衙差,未得命令不得插手其他三城之事!”
  俗话说得好,这拒绝有一就有二,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向自诩城东最优秀的捕快头罢工了,理由竟然还是要陪自家夫人多晒晒太阳。
  而这话居然还是齐沐那个小倒霉蛋儿此前亲自交代。
  “我警告你啊,小古板!之前我那臭名声都是因为你得来的,今日有关小屁孩儿的事儿我注定不会多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注意到齐沐欲将烫手山药重新推回到她手中时,管木子二话不说直接拒绝。
  不是说她心如铁石,不愿帮人,而是在听见小屁孩儿是个无父无母,且被坏人盯上之人时,多年来熟读狗血言情小说剧情的直觉告诉管木子,此人定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世背景。
  当时呀,在接收到小屁孩儿希望她能收留的祈求时,管木子的脑袋摇的跟铃铛似的。
  那架势就怕是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从而害的她家破人亡。
  可城西府衙交代的事情还要做,管木子也不能一直唤小屁孩儿为“哎”,然而强迫人家小朋友只能叫她“诶”。
  这样做虽然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实际工作进展是丝毫无法推进的。
  所以在将齐沐从惹人烦的程炽柳那处拉过来后,她们家小古板就很荣幸的被赶鸭子上架了。
  “我娘姓杨……”
  “好,以后就叫你小杨子了!”
  互探姓名的举动点到为止,在随便给人安了个还算顺耳的名字后,管木子赶忙催促着齐沐快些问话。
  至于齐小公子手中尚未食用的小肉干也被他家夫人顺势拿回,乖乖祭了五脏府。
  原来小杨子是在一个月前被人从家中拐走,那一日正是他那短命母亲头七的日子。
  那一日家中来了数十个凶神恶煞之人,在将他用迷烟迷晕后便用着黑色布袋将他捆至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
  在那里,每日都在经历着吃不饱,穿不暖,同时还有着许多和他一样的孩子在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母的关怀。
  如果说每餐以着只有几粒米的汤水续命已是习惯,那么稍有不顺便招致的皮肉之苦便已成了小杨子生活的常态。
  他想过顺从,换来的却只有无尽的饥饿与伤痕。
  他也想过同其他小孩子一起逃跑,但以卵击石的结果早已显而易见。
  几日前的出逃其实于小杨子而言实属偶然,他没有想到会在一个极其寻常的日子里出现细微的错乱。
  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出街,一场平日里只要吆喝两声就能镇住的场面,可就是因为城西齐府的一众怪人集体出没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轰动。
  那天,所有人都在朝着栗桦树仙所在的茶楼涌去,却只有司机而逃的他义无反顾地哄骗了多名孩童朝着相反位置逃亡。
  那一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了命地往外逃!
  有关之前的经历还在经由小杨子的口中缓缓道来,因着第一次承担问话工作,齐沐仍在尽职尽责地用笔记录着一切细节。
  可听完了全程的管木子却是在心中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那就是眼前人不简单,起码就现在而言,这个让他们唤作“小杨子”的小屁孩儿对他们仍有隐瞒。
  “今日就问道这里吧。”
  看着小册子上密密麻麻记录下来的所有,管木子难免有些忍俊不禁。
  果然小古板只要一认真起来,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主儿。
  可那连当事人说话时所展现出来的表情,神态细节都记录在案是不是有些过于较真了些。
  “事情彻底搞清楚之前你就乖乖在府中待着吧。”
  既然眼前人对他们仍存在着信任问题,那么想套话的工作一时半会儿也完成不了。
  在哄了两句,让齐沐将小册子如同宝贝似的塞回胸口后,管木子忍笑打算将人带回屋内再好好培训下新业务问题。
  只是当她刚走到门口,还未抬手推动时,房门竟是先从屋外打开。
  要不是躲闪及时,想必管木子这会儿正揉着红肿的鼻头嗷嗷大哭呢。
  “死泼猴儿,你是赶着投胎,还是赶着长个儿呢!”
  破口大骂随声而至,然而此次对骂,管木子并没有得到势均力敌的较量,而是在伸手指着冒失鬼想要讨要个说法时,被突然造访的猴儿拽着便往院外奔去。
  同时焦急且慌乱的声音也在几人耳边响起道。
  “你个死矮子,要长个儿也是你先长!哎呀!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你要是再不去的话,天祜可就要一分为二,成树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