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幕是管木子怎么也想不到的。
  数日前的入梦时分,她在漆黑一片的山洞内慌乱地指挥着一切。
  多日后的梦醒时分,脚边因为疼痛而从天祜身上剥落的树皮似是无形的爪牙,瞬间将她拉回从前。
  一如那日,死人脸渔愿眼眸含泪地待在天祜身边,那想要触碰的手指却因为惧怕伤者伤情加重而僵持在半空。
  猴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哥姿态,安慰着受惊的小朋友同时还在放缓动作,依着极轻的力道为天祜上着根本没有太多作用的药膏。
  而在小哑巴鲸末脸上,懵懂远远多于惊慌,可也因彼此间多年的形影不离,让那份本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染上了些许的紧张。
  如果说管木子眼前的一切都在按照二次穿越中的剧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么不知何等原因导致在幼年时与大部队分散的狼崽崽便是其中唯一且最大的变数。
  “莫要进去!”
  管木子是在进入房门的前一刻被一直守在门口,却不知为何死都不肯踏入屋内的巴妥司拦住了去路。
  似是因为眼前一幕太过于震撼,也似是因为多年的狼性提醒他此事定有蹊跷,所以在背后脊柱顺从本性直愣起来时,狼崽崽总算想起来旁人的安危他可以不顾,但管木子的生命安全是必须出现在他的保护范围内的。
  要知道成年且有能力的灰狼失去母狼是一件让足以让众狼群贻笑大方之事。
  “你怕就直说!别在这儿咒我暴毙!”
  巴妥司的自我防范意识在管木子眼中完全就是场笑话。
  这不在被人强行拉入屋内后,狼崽崽想要尖叫但又怕吵着天祜,从而咬住手背,双眸死闭,脸还拼命偏向一侧的胆儿怂模样分明就是害怕多余抗拒。
  还有就是,这人呀,不!是这狼呀有时候就是贱了些。
  明明已经被树人蜕树皮的场面吓到双手哆嗦,可在捉住齐小夫人的手掩盖在其眼眸上时,狼崽崽又不允许手的主人将五指并拢。
  就这样,在只透出一条缝的间隙中巴妥司眼睁睁目睹了接下来的一切。
  “齐沐!你就不要再捣乱了行不行!”
  麻烦人总是接二连三,在将举得有些麻的右手换成左手任由狗崽崽当做遮拦物后,好不容易换了个地方站着的管木子竟是发现自打进屋就失去踪迹的小古板这会儿正在磨着不知从哪儿寻来的小刀。
  那架势,那熟练度不说有个十年功底,也有个六七年的苦练成分。
  而这磨刀霍霍的样子在今晚注定不是向猪羊,而是向着已经够可怜的天祜身上。
  “我就在他身上划一刀,就一刀!”
  工具已经准备完毕,脚步也逐渐靠近目的地,可在小刀伸出,欲要朝着血淋淋的肢干迅速划上一刀时,齐沐的后衣领不出意外地被人扯住。
  再然后些就是即将到手的宝贝离他的刀尖愈发的远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刀是天外玄铁做的,你是个大夫,那烦人精都在职业道德的驱使下拼命救人,你个生性纯良的主儿是想反了天,早点让天祜去见阎王吗!”
  自从上次在城东石府被天祜偷偷告状后,管木子就觉得小古板对树人这一存在有着一种不可磨灭的恶趣味存在。
  本以为那份兴趣只是彼此间不相熟所致,哪成想如今大家都熟成了一家人,齐沐的那点儿小心思非但不加以收敛,还变本加厉想要直接上手划拉掉天祜一块儿活肉下来研究。
  此情此景,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是管木子的这份教育心思甚好,实施起来却是十足十的麻烦呀。
  因为忘记了自己当下受制于人的状况,还没等管木子手脚并用往齐沐身上招呼,左手突然传来的剧烈拉扯感便令她得到了今晚的第一场报应。
  而后,又不知哪句话触碰到了闻讯同来的小杨子痛点,惹得男娃娃跳起来就要同人争辩。
  口中所言也多是指责管木子的蛇蝎心肠,盼不得受伤人好。
  “嘿!你这小屁孩儿是脑子长一半儿被猪啃了?怎么光听着我让天祜见阎王,没听见我向着他的好呢!”
  同个不过十岁的小娃娃争吵实在是有失风度,可平白受冤也不是管木子能忍受的事儿。
  再说了,她是吃饱了撑着才捡了个脏小子回来气自己的嘛?
  还有,她们家的伙食是不是太过好了些,怎么几日功夫,眼前这小屁孩儿就跟打了农药一样,长的同她一般高了?
  “你俩要吵就出去吵,这里不接待闲人!”
  程炽柳的指责适时候打断了屋内两人无声的对峙。
  也不知程大夫的怒意从何而来,在狠狠地瞪了眼不知好歹的管木子后,竟是长袖一挥先将他自己气出了房门。
  连带着感知到周身气氛不妙的齐沐也在屋外紧接而来的一声“你若再不跟来,这些活树皮可都是我的了!”的提醒中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今晚有关天祜的病状乃是一场恶战。
  看着被病痛折磨至面失血色,双唇也变得发白,却仍不忘安慰身边人莫要担心的小怪物时,凌栗在长叹一声后自觉担任起了制作夜宵的工作。
  也正是一份份热腾腾的餐食呈现在众人面前,而管木子狠声巴气命令一众小怪物们必须进食时方才发现,好似从府中呈现慌乱之际,某个大家伙的身影便从始至终都未出现。
  ……
  “你还是穿这身衣裳比较好看!”
  直截了当地表达出对于齐小夫人今日穿着的高度赞赏,抽空抬起头来的小只又瞬间将注意力收回,撸袖子挽胳膊地开始在面前一个半人高的木桶内用力搅拌着。
  可被莫名认证了装扮的管木子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不过是将几日前那身青衣长裙清洗一番,重新穿上罢了。
  要说这衣裳比之前的玄都留仙裙有多好看,依着管木子的审美倒是看不出太多差别。
  毕竟人美了,衣裳也就是个装饰。
  不过这身此前特意为狼河寨一行准备的束袖装扮总算是让管木子在日常行动中感受到了失去已久的方便。
  可此情此景谈论穿着打扮,还有她的美貌真的合适嘛!
  还有,眼前这大家伙今晚一声不吭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小只是在半刻钟前扛着大包小包,外加一大块儿新鲜泥土突然出现的,在其腰间一处不显眼的地方还挂着个透着丝丝荧光的小黑包。
  之后便是不顾屋内众人好奇,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股脑地将所有东西都倒在了事先准备好的木桶内。
  等到准备完毕,大手一拍,将掌心里的灰尘拍至四散,周围大家也因为尘土咳嗽不止时,一双大而犀利的眸子正在肆意地寻找着最终猎物。
  “嗯……你牙呢?”
  这场尘埃攻击中受伤最终的当属一直留意相反方向,天祜所在位置的巴妥司。
  可任由狼崽崽打死都料想不到的是,咳嗽刚到一半,原本离他还有几丈之遥的大家伙竟犹如离了弦的箭般,飞奔至他的面前。
  更可恶的是在一手紧紧将他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的同时,小只还在用着另一只脏手使劲扒拉着他的上唇。
  等到看见与常人无异的标志犬齿后竟还双眸瞪圆,在疑惑的瞬间还厉声质问着他的尖尖犬齿去往了何处。
  可这……这要他如何回答!
  “哎,小狗崽受了惊,没事儿,我还有偷工减料第二招!”
  其实从抱起人的第一刻起,大家伙就已经感知到了狼崽崽是一直处于一种应激状态。
  索性犬牙为辅,接下来要从巴妥司身子里讨要来的另一样东西才是今晚的重中之重。
  之后就在大小怪物,外加几个正常人的注视下,小只拨开重重障碍重新回到了刚开始的位置。
  可当巴妥司清晰感知到掌心处因为冰冷器具划过,而有丝丝热血渗出时,原本的那点儿无措早已被心中震惊所湮灭。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角落目睹着一切的管木子眼中同样滑过了些许意味不明的闪烁。
  ……
  管木子有想过天祜再次出现时,是依着一种全身被包裹的木乃伊样子,可真当看见树人头顶上还有株鲜活小雏菊冲破万难冒出时,嘴角的笑意早已抑制不住。
  还有屏风撤去,扑面而来的点点流萤,皆恍如隔世。
  “大功告成!”
  这次被大家伙拍动的掌心中已经不见了起初的脏乱。
  回头瞧了瞧还算满意的成品,在将之前所有的物件悉数整理好后,小只打着哈欠便想着趁着天没亮赶快回去休息。
  要知道今日之事只是开始,未来数日还有他忙活的。
  然而在大家伙疲惫的身影出现在洒满月光的长廊同时,身后两个互道悄悄话的身影亦在亦步亦趋着。
  “你最好如实交代,不然的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个黑影擦肩而过,等到小只寻声低头看去时,除了一把透着寒光的长剑外,便是持剑立于他正前方的巴妥司正双眸渗着恶意。
  可惜面对此般生命威胁,大家伙仅是垂眸一看,在叮嘱了声“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记得要努力长牙。”后,竟是将挡路人无情地拨至墙边,径直朝着寝室方向走去。
  “……我说我要杀了你!你听没听见!”
  “我知道,可我真的累了,要休息。”
  大家伙的困意说来就来,而这样你拦我推,你再拦,我再拨开的尴尬局面仍在长廊内鬼打墙般重复着。
  直到只差几步小只便要踏出走廊,也直到一直尾随的第二人抽出腰间一直佩戴的竹木配件,轻轻唤了声“小只?”
  “……你骗我!你明明说了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好兄弟是不能自相残杀的,可你前几天凶我,现在还要杀了我!”
  几日前齐府门外的哭丧场面毫无征兆地在长廊内再次响起。
  看着应声回头,不过转眼,却因为看见她手中所持之物为何就开始将救人工具统统扔掉,然后坐地不起,放声痛哭的庞然大物,管木子多少有些头疼。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让大家伙在面对数尺长的长剑时镇定自若,又是什么玩意儿让个连小只如今穿的冬袄都刺不穿的小匕首将人吓得嚎啕大哭?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你别哭了,要不……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马屁日常拍在马腿上已是管木子的常规套路,可如今威胁人威胁到要她赔礼道歉真的是有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错觉。
  可自己造的孽自己得受着呀,而这唯一能将眼前人哄好的法子可能就只有一个了。
  “两个就两个!”
  管木子做出承诺的一根手指被抱膝痛哭的人悄摸摸地掰成了两只。
  起先管木子是不想做出任何让步,就连手指受到外力被迫伸直时,她仍在较真地坚持着 一根糖葫芦的底线。
  可在看着好不容易好转的小只这会儿眼泪又将眼眶瞬间蓄满,甚至架势比刚才还甚时,她所能做的唯有割地赔款。
  只是当下的情况只容许她实现承诺的小一半。
  将刚才出门时顺手带出来的油纸袋缓缓打开,当三颗透着晶莹糖色的糖葫芦赫然出现时,小只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开心。
  “糖葫芦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拍开顺势而来的大手,管木子仍在执着地做着交易。
  这次并未让另两人多费口舌,在看见那颗最大,最鲜艳的糖葫芦即将落入他人之口时,小只的脑袋点得犹如小鸡食米。
  “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我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面临着吞噬危险的糖葫芦最终还是落入了一张更大的嘴中,细细品尝着与外面所售之物不尽相同的新滋味,大家伙总算安静地讲述起今日发生之事的前因后果。
  在傍晚时分意识到天祜的不对劲时,小只总算回想起了小师叔在临走前交代的第二件大事。
  他记得茹慕钦说过,每到秋冬时分便是天祜犯病之时。
  因为多年被藏在城东石府禁地的经历,常年的不见天日保证了天祜树皮的变化程度不会过快,一般的药物再加上异于常人的忍耐力便足以熬过多年岁月。
  偏偏今年初春时节齐小夫人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多年保持在天祜体内的自体平衡。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同样危险重重。
  充足的日照时间,跨过多个季度的气温变化,在让天祜亲身感知着凡世间的奇妙变化同时也在无形唤醒着天祜的本性。
  他自出生以来便是个世人惧怕的小怪物,可最根本的是,天祜乃是个一身树皮的树人。
  树是活的,便要自觉遵守世间万物春来秋往,四季变换的规则。
  如今邑都城已到了入冬时节,除了常年葱绿的常青树外,其余树种早已落叶归根,进入冬眠之时,那么天祜也不应例外。
  至于今晚所用的救治法子便是茹慕钦多年研读古书求来的。
  经过已经道完,一切也都显得合情合理,可唯独一点是巴妥司百思不得其解的,“既然你要救天祜,那你为什么要用我的血?”
  “小狗崽,你是不是笨呀?你是不知道你的血能让万物复苏,还是不知道小树人也是万物之一?”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小只看向兴师问罪的巴妥司时眼中的嫌弃都不想多加掩饰。
  只是这样的解释更是将巴妥司触怒。
  他的血能让枯竭之物复活乃是秘密,多年来更是因为自身的特殊性和管木子的交代不曾同旁人透露半分。
  莫说是其他小怪物们,就是连齐大夫他也从未主动提及过。
  可如今被一个刚刚入府几日的新人轻易道出其中奥秘,多少是令巴妥司对小只的存在感到威胁。
  “他就是个傻孩子,你就算今儿个把他大卸八块儿他也不一定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捂住逐渐趋向于绿色的眼眸,管木子颇有些一个脑袋两个大的无奈。
  但当巴妥司提醒她秘密一旦被知晓的危险性时,管木子唯有将屎盆子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脑袋上扣,还不能带有丝毫后悔。
  “不让我把救人本事说出来的话明明是你叮嘱的,你这小妇人怎么能出尔反尔!”
  “那我都已经说出去了,你说还能怎么办嘛!”
  事已至此,管木子只能将茹慕钦为何知晓狼崽崽鲜血能救人一事归咎于她的一次口误。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
  难不成要让她告诉巴妥司其实他小时候很有可能是被怪面女妖绑架的众多小朋友一员。
  而他的特殊本领亦是在年幼之时就被老古板觊觎上的?
  这……这要她怎么说呀!
  巴妥司最后是被气走的,因为管木子的无从解释,也懒得解释。
  同样也因为狼崽崽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妇人根本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即便管木子能当上个几天好人,那也只是伪装,而他就是被这么一个满口谎话的人骗的团团转!
  “你又想干嘛?”
  “我好想看见狗崽子的牙长出来了!”
  似是带着兴奋,在发现被他扯着衣角的人无法陪同自己继续探寻“犬牙之谜”时,大家伙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同伴。
  然后拿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小锉刀兴冲冲地朝着巴妥司消失的方向寻去。
  而被留在原地的管木子却是在无奈叹息的同时默默将目前所有的线索都重新梳理了遍。
  等到脑袋一侧被人轻抚,从而顺势靠在一个宽大的肩膀上后,管木子方才有气无力念叨着。
  “齐沐,你说小师叔到底是个好人呢?还是个大坏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