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祜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虽说树皮脱落后所结的痂看起来甚是吓人,可与病发那日的血肉模糊相比已经好的不是一点儿两点。
  就是这份好里掺杂的心酸于巴妥司而言过多了些。
  因着此前茹慕钦的提醒,大家伙一直谨记着狼崽崽的牙粉有着镇痛去病之用。
  再加上那日天祜因为牙粉缺失而咬牙隐忍的模样实在是令旁观者伤心流泪,所以为了治疗效果更佳,浑身是宝的巴妥司在此时此刻的作用便是无人能及。
  只是树人的躯干围度实属惊人,每日所需的牙粉获取量亦是难上加难。
  “我要再跟你个小妇人置气,我就是小狗!”
  已经在数日前意识到管木子乃是个表面君子的纯种坏人后,巴妥司自觉同不讲信用之人隔开了交往距离。
  可人不招惹麻烦,麻烦往往会来叨扰自己。
  在了解到狼崽崽的一对犬齿只有在极怒状态下才能疯长时,作为一群小怪物心中的一家之主——齐小夫人首当其冲了。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吵架?”
  “我以狼族的名义起誓,绝对心如止水!”
  “好!那就只能怪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此路不通行彼路,见自己在无数次狼来了之后已经激不起狼崽崽的丁点儿恨意,管木子索性退居幕后,小手一挥招至她手中的重磅武器。
  之后就见好不容易又学了几个字的小哑巴鲸末在大喝一声“你这辈子都注定是个小狗崽!”后,巴妥司口中已经开始选择退休养老的犬齿如同疯了般狂长,且一双绿眸也较平日里染上了丝丝猩红。
  “傻大个!你放开我!今个儿我就要将死哑巴的喉管儿咬烂!”
  “不可以!小狗崽是要乖乖磨牙的!”
  跃至半空的狼影被大家伙的一个伸手动作瞬间截获。
  看着已经借着轻功飞至房檐,但依旧不忘肆意挑衅他的小哑巴,巴妥司仍在本性的教唆下死命挣扎并破口大骂着。
  可惜某个怒发冲冠之人的嘴张得越大,大家伙手中的小锉刀工作起来越起劲儿。
  而在看着被磨得粉碎,湿敷在天祜身上的乳白色粉末时,向来视树人为“秘密”研究目标的齐沐产生了一种不该出现的迟疑。
  “我可否在何处看过这般用法的牙粉?”
  过往记忆犹如走马灯般在齐大夫眼前匆匆滑过。
  在当百思不得其解时,那个重新跟随起府中一抹金色的漆黑身影倒是令他猛然回忆起数月前城南外狼河寨的第一次相遇。
  如此想来,他好像真的见过这般用法的牙粉呀。
  ……
  “真的是一桩事平,一涛浪起呀!”
  半刻钟前还在悠哉悠哉赞赏着小只磨牙功力见长的管木子怎么也想不到,半刻钟后那燎原的星星之火就会火速烧到她的头上。
  更甚者在得知告密者乃是枕边人时,齐小夫人觉得自己的獠牙也是时候该被磨一磨了!
  “齐沐也是为了你好,若不是他,你到底还想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们?”
  自觉隔开管木子似要吞人的视线,在示意齐小公子也搬张凳子坐在一旁旁听后,将今日当事人团团围住的长迈才总算得空问起他家闺女十五年前的那场骇人经历。
  其实自打上次在心里重新审视了番茹慕钦到底是不是个好人后,管木子趁着每晚入夜时分多少会和齐沐透露点以前她以为不足为意,但现在想起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事情。
  可她忘了,身边人早已不是初识那会儿的小白兔,在摇身一变后根本就是个赤、裸裸披着大羊皮的小灰狼!
  想着前几日自己才刚认清齐沐那当多面间谍的天赋异禀,这会儿再瞧瞧明明每晚都对所听之事兴趣缺缺,转头却给长迈三人组通风报信的小古板。
  要不是当下被三个长辈死死缠住,想必管木子那疯长的无形獠牙非要在阳奉阴违之人身上咬出几个窟窿眼儿,方才能平息心中愤恨!
  偏偏眼下局势只能让她先放下个人恩怨,以保大局之安稳。
  “我不是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才没提的嘛,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当年落水前遇到的妖怪就是姨娘的小跟班呀。”
  听着入梦时分,将她引至河边,还对她穷追不舍的巨型怪物具有可能就是十五年前吃小孩的双面怪物。管木子不由感谢苍天总算是在危急关头让天上的诸位老神仙们想起了她才是最应该拥有各种主角儿光环的穿越人本人呀!
  可在看着因为她那自然而然道出“姨娘”称呼而出现古怪神色的三人组时,管木子又觉得自己是否还是应该好好心疼心疼月余前被吓到魂飞魄散的自己?
  只是她的这份捧心造作之态除了换来小古板的慌乱无措外,其余三人皆是冷眼旁观。
  “喂!我当年好歹也是被怪面女妖手下第一员大将追杀过的小可怜,你们几个老家伙是不是太过于冷血无情了些!”
  一把推开自己抽泣声刚起,下一秒就扑过来诚心道歉,顺便对天发誓,保证下次绝不会再出卖彼此间闲聊内容,从而引起她那点儿伤心过往的齐沐,管木子被气的指人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可惜三人组的铁石心肠还是一如既往的硬邦,口中所言更是令人心寒,“当年你不过六岁,哪儿会记得这般清楚?”
  “凭什么我就记不清楚,童年阴影你们知道什么意思嘛!”
  显然在这一刻,管木子对于十五年前无比细节的描述被三人组无情当做了当年落水后的后遗症。
  就好比一些病人总会在受到迫害后,即便安全也会出现一些不该有且不真实的联想。
  看看对方三人对于她那副没眼看的样子,再瞧瞧自己的言之凿凿,在某一瞬间管木子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可否欺骗了她自己。
  可之前没来邑都城的二十六年里她所经历的出生入死已经数不胜数,不久前的一次小小落水难道就真能把她弄得神情恍惚?
  偏偏在受了委屈,双眸含泪地想要让在场唯一知晓前因后果的小古板赶快出头替她解释清楚时,管木子竟是被人一把拥入怀中,头顶处传来的竟还有哄小孩子般的轻抚。
  当然在她甚是不耐烦中,耳边还响起了齐沐的小声提醒道,“木子乖,现在还不是时候。”
  ……
  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从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被提出,再到三人组被毕恭毕敬地送出房门,管木子始终都没从小古板口中撬出相应的解释。
  这会儿,管木子也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明以前都只有她说话说一半,然后空留小古板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可是他们互道心意才不过数月,齐沐居然就反客为主,多次,不!是很多次抛出问题不给出答案。
  这真真是……真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将夫人遇见妖物一事告知于爹爹确有私心,可也是为了夫人你好。”
  将夫妻两人的闺中交谈告知于长迈三人组是经过齐小公子深思熟虑的。
  因为十五年前的孩童失踪案在十五年后的今天再次出现,也因为之前长迈三人组们对于茹慕钦不加掩饰的怀疑。
  齐沐本想将茹慕钦极有可能存在问题一事直截了当的告诉给管木子听听。
  可当听说小师叔在他家夫人幼年时便与之相识一事,他心里的私心多多少少让他做出了逃避。
  近几次的接触,以及多日夜里耳畔边时常响起的那些入梦时分的故事都令齐沐觉得在他家夫人心里小师叔还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辈。
  既然管木子心中还有个名唤“小师叔”的高大人偶存在,他便是心中对此人有所怀疑,也是不愿将心上人的心中幻想径直破灭。
  至于后续若是真的查明茹慕钦乃是对十五年前怪面女妖一事心存怨念,从而报复,那个时候他定会将事情毫不保留地说清道明。
  可在一切都是不定数之前,一些所谓的“真相”也就没有公之于众的必要。
  现下,见着窝在自己怀中,还不忘气鼓鼓抱怨着三人组无情嘲笑的可怜人,齐沐长叹一声安慰道。
  “今日之举实在是怪我,所以为了讨得夫人欢心,我倒是有个好消息能哄得夫人一笑。”
  ……
  齐小公子所承诺的好消息真的是一点儿都唤不起管木子受伤的心灵,反倒在听完后成功激起了对方的逆反心理。
  什么叫城头有人传信,说是家中将有友人归?
  管木子活了二十多年难道还不了解自己是个什么人?
  她呀天生就是个孤僻种,闲来没事儿想去交个朋友也是落得个一鼻子灰。
  想想多年来的人嫌狗不爱体质,在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将齐沐手腕处刻上一排清晰牙印后,管木子气哼一声就要回屋睡个回笼觉。
  可惜人嚣张没饭吃,狗嚣张没屎吃!
  “为夫说了,今日定会有友人归!”
  说罢,笑容尽失的齐小公子竟是拉着转身欲要离开之人径直朝着齐府大门外跑去。
  ……
  齐家小夫人消失了近二十日的大胖儿子回来了!
  看着眼前多日没见有些长高的小矮个儿,再拥入怀中掂量掂量肉团子的小体重,要不是怕吓着了过往行人,管木子都能当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番。
  即便如此,圆儿哥两颊处愈发肉乎的小奶膘终是没能逃过某个思儿心切的小妇人“吧唧”几声地猛嘬。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回来呢!”
  小朋友永远都是活得没心没肺。
  管木子明明已经被触景伤情到两眼模糊,可在朦胧之中还是能感受到怀里的小肉团在挣开她的束缚后,兴高采烈向她分享着多日来的所得。
  此情此景瞧得齐小夫人是鼻尖猛觉一酸,微微侧头,迅速将眼角不受控滑落的泪水拭去方才没能失了大人的体面。
  而在她视线逐渐清晰,街道尽头随后跟来的一人一狼也缓缓出现时,小娃娃亲自挑选的伴手礼也被分发至小怪物们手中。
  管木子是在将身子站定,右手张开,举至半空时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席地而坐的庞然大物。
  一声随风四散的“巴妥司,好久不见呀!”的轻快语调亦是将他们周身的景色斗转星移至十五年前。
  当然双方彼此间的相处方式同样与梦里相差无几。
  “死巴妥司!你以为姐姐还是那个十五年前任你揉搓扁圆的小不点儿嘛!”
  满心欢喜迎接老朋友归来的齐小夫人毫无征兆地被一爪子蹭倒在了地上,且那不知轻重的拍打动作中还伴随着狼牙的啃咬。
  吓得管木子在拼命反击时还在心中默默担忧,要是在邑都城里被咬了,这要她去哪儿寻一剂狂犬疫苗来保命呀!
  其实早已成年的狼王起先的行动轨迹尚算温馨,就连那一双犀利的狼眸里都带着久违的和善。
  可既然当下的场面是老朋友们的久别重逢,那么他俩的相处方式当然要按照小时候的来解决。
  至于磨牙动作里饱含了狼王多少的新仇旧恨,那就要取决于十五年前因为某个小女娃娃而令它误闯入偏房药室里挨的骂有多少了。
  ……
  “挺胸、抬头、手并拢!听没听到!”
  齐府内的一处墙角,伴随着藤条挥舞的刺耳声响,刚刚归家的圆儿哥稍有松懈的小身板瞬间挺的笔直,就连回答“听到了!”的嗓门都比以往大了几分。
  见此,同样被吓到的齐小公子用手捏着茶盖向外拨动茶汤的动作都顿上了一顿,“夫人,圆儿哥还小,今日归家已是舟车劳顿,不如……”
  “不如齐大夫同他一起罚站如何?我瞧着您现下倒是闲得很!”
  手中藤条又被隔空抽了几下,看着已经识趣,重新安静喝茶的齐沐,管木子笑得是一脸“慈祥”之态。
  偏偏这份母慈子孝外加枕边人善解人意的温馨画面在视角转移至在场唯一一位长辈时戛然而止。
  管木子敢保证,此刻她看向茹慕钦的表情里绝对是十足十的诚恳,莫说迁怒于人,就是连脸上的笑容都是保准的八颗白牙。
  但她的这份尊老爱幼看在小师叔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你在指责于我?”
  “……我哪儿有!”
  天底下的大古板、小古板都是一个模子的难缠!且老古板日常倚老卖老,更加难缠!
  “你刚与狼王厮打完就将圆儿哥罚站于此,难道还不是指桑骂槐,敲山震虎?”
  “呵,就小师叔您现在的模样,瞧起来也不过是一只腿脚不方便的小病猫!”
  一个不忿算是彻底勾起了管木子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可是在上一次入梦前亲口警告过小师叔的。如果他对现在的她不客气,那么在梦里也别指望她能对十五年前的茹慕钦好言相待!
  再说了,管木子作为圆儿哥现在以及未来几十年的娘亲,那是有很大程度上的监管义务的。
  虽说她的管教理念一向是随遇而安,野蛮生长,可在意识到某些苗头不对时也是要将其夭折在襁褓里的。
  如果苗头已经无法抑制地开始生根发芽,那她更应该在事态严重之前将小娃娃的三观给掰正,然后努力督促小圆子向阳而生。
  就拿此次圆儿哥离家出走一事儿打个比方,虽然事后有小师叔专门派人来送信。但因为小娃娃的一声不吭造成的全家人出动是不是应该让犯错误的小朋友接受到相应的惩罚。
  的确,对于未成年小朋友的看管不周,管木子是要负更大的责任。
  但反思归反思,认错归认错,有关小娃娃要承担的一方责任绝不可能因为一句“圆儿哥年纪尚小”而一笑而过。
  要真这样只让犯错的其中一番承担过错,那以后的教育之路岂不是道阻且艰?
  “哼!我看许是我和齐沐的医术都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若非如此,又怎会对你和小娃娃乃是亲生一事有所怀疑!”
  茹慕钦说到此言时语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低沉。
  不似是对管木子顶嘴的生气,反倒像是一种被一语点醒梦中人后对他自己的冷嘲热讽。
  不再顾及在场两位小辈看向自己的视线如何,茹慕钦在将手中茶盏重重置于石桌上后竟是连眼神都不愿给旁人一下,而后径直推动轮椅,朝着墙角方向走去。
  “小叔公,您去告诉娘亲,是圆儿哥自己以为娘亲当日看见玉佩就能明白其中意思,所以后面几日才没有特意传信回来的,也不是小叔公您故意不告诉娘亲的好不好?”
  对于向着自己敞开的怀抱,小圆子仅仅是摇头拒绝,脚下步子根本不敢动弹分毫。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争吵,即便几位大人刻意放轻了语调,可周身直接转变的气场还是令小娃娃明确感知到了氛围的不对劲儿。
  而在看着明明已经害怕到十根小手指都拼命扣着衣角,但仍不忘企图用着小奶音解释着一切前因后果的圆儿哥时,茹慕钦直接摇头拒绝了。
  “有些事情说了也是白说,至于今日的罚站……已经够了。”
  小圆子是被茹慕钦稍稍地一个倾身动作抱离了原地。
  在双脚离地的同时,圆儿哥便又被拥入到了那个这些时日来总是哄着他入睡的宽大怀抱中。
  也不知是被小辈气到,还是两人真的天生气场不和,在与管木子擦肩而过,而小娃娃望眼欲穿,欲要转身看向自家娘亲时,茹慕钦竟是以掌覆之,遮挡住了小娃娃的全部视线。
  对此,意识到事态已经无法挽回的齐沐正在扶额长叹。
  管木子则是在手中暗下狠劲儿将藤条一分为二时,指着仅留一个背影的远方破口大骂道。
  “绊脚石!一群又臭又硬还妨碍我教育儿子的大!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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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每次管木子和其他人吵架后最惨的人都是齐沐。
  毕竟邑都城里没有几个人会在上一秒刚承诺完要精心呵护夫人心中的那尊高大形象,下一秒就能亲眼目睹到崇拜者与被崇拜者的当场决裂。
  对此,本人只想对齐小公子说道一句:“该!谁叫你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