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西侧小药屋内,被昨晚亲眼目睹之景吓到的齐沐是在未兆的不断轻唤中慢慢回过神来。
  抛开眼前一闪而过的红烛、水声,强迫自己谨记他家夫人警告的“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看!”,随后又揉了揉紧皱的眉头,齐沐总算能将心思收回,好好研究起手边药材。
  然而按照惯例,在开始之前仔细清点一番之前所作药丸半成品时,齐小公子的手还是僵在了最后一处空缺位上。
  “少爷,可是丢失了什么重要药材?”
  “……无妨……不过是方清心下火的无害药丸罢了。”
  ……
  管木子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可心中意图却是在将府中大致转了个遍后,才得以踏出第一步。
  昨个早上被顾间通知的屋内人并非一早因为点儿要事要办,匆忙离家的齐小夫人,而是因为城东天星寨突然传来的一封口信才令其猛然惊醒自己是来城西齐府看病的栗老板。
  因为些不可同外人说清道明的原因,凌栗本想趁着早上府中众人皆有事要忙,好借此机会速战速决。怎料行善看病的齐大夫没有瞧见,倒是让偷偷溜进小药屋的凌栗遇见了莫名前来的顾间。
  听着屋外甚是隐秘的传话,再想想此前顾间的所作所为,不过一息前后,人精本精凌栗便看出了内里蹊跷。
  “没想到了此处还能发展小爷的聪明才智?”
  凌栗的惹事儿本性说来就来,且抑制不住。
  转念一想到作为当事人的小妇人没在家,一切勾心斗角,斗智斗勇都不能实现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现成的当“米”人,凌栗自己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屈身前去会会请君入瓮者。
  可惜栗老板帮人的心是好,要面临的后果却是有些有口难言。
  “栗老板,听说昨晚您舍身为我,孤身一人去往了东面厢房,还遇见了被人下药的讨厌鬼,怎么?最后给人喂解药的可是……嘴对嘴?”
  仗着自己此时此刻是个健全人,管木子左蹦右跳地拦截着欲要躲她而去的栗老板。
  将因为昨晚半宿激战而腰酸背痛的人拼命拽住后,齐小夫人所说之言同样令人咬牙切齿。
  “……你信不信我等下让你脖子对刀口,当场毙命!”
  脚步站定,依着绝对高度凌栗垂眸盯着个子不小,坏心眼儿还挺多的管木子。
  虽说君子不同小人计较,可平白无故被个小妇人辱没了清白这事儿,任由大罗神仙在此也是忍无可忍。
  昨晚在寻到约定地点时,凌栗并未如愿见着作祟之人。反倒是在听见灯火昏暗的屋内传出一声痛苦的哼唧声时明白了圈套为何。
  这不正是那些个青楼小倌儿们最喜欢也是最直接陷害人的法子吗?
  本着见多识广并百毒不侵的心态,在深思熟虑了一会会儿后凌栗毅然决然推开了最后一道阻碍。
  但当踏入内室,在红帐幽烛缝隙中瞥见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猩红眸子时,凌栗慌了。
  伴随着床榻上一声闷响的出现,被人钳制束缚的凌栗被重重砸了下去。
  索性床垫是软的,靠床的身下也有一双宽厚的臂弯将他紧紧护住。
  只是当下犹如待宰羔羊的感觉令栗老板十足的不满。
  “季言叙……你敢!”
  “我都这样了还有何不敢?”
  将忍耐过度造成有些发颤的身体放松。
  即便季言叙嘴里还满是挑衅,但被强行放缓的呼吸以及两人间即便再近,仍被保持的几分距离都无不彰显着某人此刻的隐忍。
  “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身侧成年男性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惹得凌栗的面容都被红烛染上了点点羞涩。
  “我是被人下了药。”
  简单陈述着自己当下的情况,季言叙耳边却是传来了对方“我洁身自好,有没亲身经历过这个刺激”的小声嘀咕。
  惹得额间因为忍耐从而青筋暴涨之人只能无奈再次狠声巴气地提醒这那句“我是被人下了药!”
  “就是知道你被人下了药才能体现小爷的未卜先知不是?”
  胡乱扒拉两下,将还不肯离开自己的宽大身躯果断推开,边不要脸赞扬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凌栗边从腰间寻出那颗早上刚从小药屋内顺来的清心药丸。
  可当一股甘甜在味蕾中炸开,身子里的躁动却是得不到丝毫舒缓时季言叙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对劲儿。
  “……你寻这药可否征得了主人家的同意?”
  “齐沐当时不在,事发突然,我随手从……嗯?你怎么吃了药不见好转,还颇有些关公之相?”
  “你觉得呢!”季言叙咬牙切齿道。
  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的凌栗,“……”
  再然后些,厢房内响起了彻夜的淋水声,且此声响持续至第二日鸡鸣时分。
  ……
  “栗老板,你说你这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算好的是讨厌鬼还有点人样儿,没在□□昏心时将你个被觊觎已久的瓮中鳖给吃干抹净喽。”
  故事听到这儿,管木子发现后续剧情好像并没有小古板脑补的那般香艳刺激。
  转念一想到吃了半成品的季言叙在被初冬时节渗骨的井水浇灌了一宿时,心中偷笑又无法抑制地从嘴角溢出。
  可当管木子一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还想着得到身边人的高度认可时,转身看见的却是凌栗眯着双凤眸,神情古怪地盯着她道。
  “你这无脑小妇人,怎会知晓季言叙对我的觊觎之心?”
  “……讨厌鬼藏不住心事,主动来寻我说的。”这一刻,管木子快被对方的质问眼神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哦?那你为何知道旁人对我意图不轨时非但不劝阻于我,还要将我推至火坑莫不是你早就知道了什么内情,还是说你在某种程度上认为我定会接受旁的男子心意?”
  自从狼河寨外的一次所谓的夜观星象得出他“红鸾星动”开始,凌栗便莫名觉得眼前小妇人知道些什么不可同旁人语的内情,刚巧现下他被羊入虎口,还差点被有心之人污了清白一事看来,管木子定是隐瞒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要不然,平日了说谎都不打草稿的齐小夫人为何会在此刻被质问时稍显慌乱到两只小手互搓。
  “……栗老板,实不相瞒,您别看我平日里不招人疼爱了些,可破开皮囊看里子,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实诚人。”
  面前的形势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办法,等到掌心搓得有些发热,脑袋了也总算想出来个极好的糊弄人法子时,管木子先是将自己猛夸了一番,待奠定了好形象后方才将屎盆子扣到另一个不在场人身上道。
  “栗老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不是在连夜的被打扰中我才失了丁点儿定力,硬是被齐沐那个不守信的家伙将您的那点儿事情给听了个遍,不过您请放心,等回去后定会教齐沐改过自新,时刻谨记医者切不可将伤患病情之事透露出去的基本原则。”
  听此,凌栗仅是在轻点了两下头以示同意后,径直揭穿道,“齐小夫人话虽不错,可你我今日所谈之事齐兄并未知晓分毫。”
  “啊?他不知道你喜欢男的,那他一直给你看的是什么病!”
  一定是被小古板真的毫不知情的故事发展打击到,丝毫不顾当事人愈发铁青的脸色,管木子仍在单方面的表现出无尽的求知欲。
  等了解到齐沐多年来所看的不过是凌老夫人担心自家儿子常年不同旁人过分接触的小事情时,齐小夫人心中无力感顿起道,“你没病看什么病呀,有毛病呀你!”
  “谁说我没病?”
  自邑都城开年以来,相伴终生者皆为一男一女,即便是有特例出现,也终会在世俗的唏嘘中落得个有情人肝肠寸断,生死不得相见的下场,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面出现同旁人不同处时,任由见过多少大小场面的凌栗也会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只是天不随人愿了些,在一次见财起意中让凌栗遇见了狼河寨山林中的落难人,而后一切都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人对待感情的态度是明目张胆的,却也是吓得凌栗在明白了对方心意后再次选择了避而不谈,或者是避之不见。
  可真当他在两人关系中成为默默后退的一方时,那人又似钻了牛角尖般想要拼命地拉近彼此间的联系。
  再之后些,凌栗有些动摇了。
  可动摇归动摇,多年来的理智仍在无时无刻告诉他前方并无阳关道,而是一条肉眼可目睹到头的断头路。
  “去你妹的断头路!你是没听过愚公移山还是不知道精卫填海呀!”
  恨铁不成钢地将已经有些蔫吧的人强行拍起,管木子撸袖子挽胳膊地就要替凌栗做主。
  她就不信了,那些个讨人厌的凡夫俗子还能将舌根子嚼到她面前?
  若真是如此,管木子非得带着一众小怪物外加无数瓶穿肠毒药将人给毒傻了!
  “你刚才不是也觉得我有病吗?”
  眼前小妇人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强烈,恍惚间看在凌栗眼里就像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做不肖子的并非他,而是当下被气到跳脚的齐小夫人。
  然而他身上的问题又岂如一般病症如此好治愈。
  “我什么时候骂你有病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狗咬吕洞宾之言,管木子拍人的力道下得更重了些,幸好的是拍得越起劲儿,脑袋也愈发清晰。
  待恍然大悟到所谓的辱骂不过是刚才为了洗脱怀疑而栽赃陷害于齐沐身上的众多言论之一时,齐小夫人满脸无语样,痛骂道,“我刚才说你找齐沐看病那是站在你们这种没眼力界儿的凡人角度来讲的,像我这种高尚品德的好人岂会对他人感情一事指手画脚!再说了你喜欢谁那都是你自个儿的破事儿,我个外人配说三道四吗?配吗!”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你没事儿干嘛骂你自己?”
  齐小夫人如今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的架势实在是有些唬人,在被吓得一愣一愣地同时凌栗心中所想其实还是长久以往纠结的另一件事情。
  这不趁着管木子骂到气喘,中场休息时,就听见栗老板百思不得其解道,“我喜欢谁的确是我自己的私事,可你个小妇人为何从始至终都对我这般好?”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把你当儿子养不行吗!”
  “……不知长幼尊卑的无知妇人,小爷比你虚长几岁,再怎么论资排辈,也是我当你爹!”
  “想当我爹,下辈子吧您!”
  提起有人要给她当爹这档子破事儿,管木子就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还是那句话,凭什么人家女主都是追求者满地爬,到了她这儿就成了老爹儿子欢聚一堂折磨她!
  所以在发现凌栗有了些不该有的坏心思时,管木子注定要将此事扼杀于摇篮之中,闹得本就不大的院子里一时间被对骂声充斥,且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
  “栗老板,如果你真的想要下辈子也遇见我的话,就记得早点去找我。”
  争吵声因为管木子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戛然而止。
  还没等凌栗明白其中到底含着何等深意,就被人一句“哎呀,一句玩笑话而已,何必当真!”的嬉笑之言糊弄了过去。
  而在凌栗颇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番忽然出现些许伤感神色的小妇人时,听到的却是另一番询问。
  “当日之事不过是我和季言叙因为些小事无辜牵连了圆儿哥罢了。”
  管木子问到的事情其实就是数月前小娃娃那次突如其来的闹别扭,还有想要和城南季家一刀两断的所作所为。
  说来一切的一切于小圆子而言还真是场无妄之灾。
  当日因为季言叙的穷追不舍造成了凌栗心中的抗拒。
  在发现两人彼此间的距离已经从起初的一个防备,另一个大大咧咧逐渐转变为他在努力拉开距离,而季言叙大步靠近时,为了避免造成不良后果,凌栗还是在一个傍晚时分决定同那人敞开心扉。
  可季言叙此人向来是一根劲儿的,一旦认准一件事情那便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致力于清空前方道路上的一切障碍。
  也正因如此,凌栗在拒绝人这一方面同样做到了绝无回头之路。
  那一天,凌栗郑重警告了季言叙他们两个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因为身为城南季家长子,季言叙注定要承担传宗接代的大业,而他所要的不过是一屋,两人,还有一辈子。
  那个时候,季言叙是用圆儿哥长大后可以继承家业作为了借口,但没人知道凌栗苦苦等的正是这句话。
  “就是因为你有圆儿哥我们才更不能有结果,你要知道,我一旦决定和谁在一起便会不顾世俗眼光,但我不能接受的是我喜欢的人在我之前已经和别的女子有了一个孩子,一个让我一旦想起,就永远觉得心中哽着一个疙瘩的孩子!”
  话已至此,效果总是出乎意料的好。
  如凌栗所设想一样,在圆儿哥和他的选择上,季言叙出现了迟疑,但令他不曾想过的是他们之间的决定最后会由一个不过五岁的小娃娃给出最后答案。
  凌栗记得当他们意识到院外有个一直偷听的小小身影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也正是之后的夜深人静时,迟迟归家的小圆子独自来找了他,顺便表明了心意。
  “栗老板,其实爹爹一直都不喜欢圆儿哥的,所以在今天晚上我正式成了齐小沐的儿子,从今以后……我就不要爹爹了。”
  圆儿哥当晚离开时的背影是被落寞包裹的,可暗下的决心又令那小小身板不能表现出丝毫的不愿。
  以至于时过数月,再次被提起时凌栗心中更多的还是悔恨。
  “……好你个凌栗,我把你当兄弟对待,你个狗娘养的居然背地里为了拒绝讨厌鬼让我儿子黯然神伤,今儿!今儿我就要你以死悔过!”
  总算闹明白了小圆子当时的伤感从何而来,气得管木子抄起墙角边的六尺高扫帚就要将人拍个半死。
  更可气的是为了表明自己乃是无心过失,凌栗竟还敢将齐小夫人一同拉下水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当日你还不是因为对肖家两姐弟太好,导致圆儿哥为了讨你欢心日日去给齐沐他娘请安的!”
  “……我那是不知者无罪!而你根本就是明知故犯,死有余辜!”
  攥着扫帚把柄的手更紧了些,管木子因为狠意脚下的步子也更矫健了些。
  当然被追杀的凌栗仍在边逃亡边垂死挣扎道,“那我也是无心之过,大不了我给圆儿哥赔礼道歉!”
  “来不及了,我今儿个非得将你抽筋削骨,送给巴妥司打打牙祭不可!”
  “巴妥司食素!”
  “可老娘我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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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与下一章重点讲述栗老板和讨厌鬼之间的感情,还请不习惯的小可爱自行规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