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慕想要起身答话,被季修睿拦住。
他缓缓撑起身子,犹豫道:“不敢欺瞒父皇与皇祖母,儿臣……的确没钱。”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魏王只觉得自己白帮他遮掩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他。
七弟,哥哥让你去跟父皇哭穷是私下去哭,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
允王第一个没忍住,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会没钱了?”
季修睿沉默不语。
这几年国库空虚,皇帝曾发诏书缩减各宫开支。虽然成效不大,但多少朝中官员也都做了样子,没有出现奢靡之风。季修睿突然没钱,怎么也说不通。
皇帝拧眉问:“钱都去哪儿了?”
季修睿面露为难。
太子从中察觉到几分不安,并不想让季修睿说下去,主动给他递台阶:“七弟病后一直都在吃药,药材珍贵价格高,想必都花在这上面了。”
皇后知道太子一贯要做仁义表率,没听出儿子的弦外之音,对季修睿说:“睿儿但说无妨。陛下大度,便是你真的挥霍了家产,也不会怪罪。”
季修睿仍旧不是不想说的模样。
他这般吞吞吐吐,反而让皇帝多心,沉声道:“你且说说。”
唐晓慕推开季修睿拦住自己的手,委屈地说:“陛下,这些银子都不是殿下自己花的。”
皇后冷笑:“不是睿儿花的,难道都是你花的?”
“殿下五年前掌管户部,国库空虚,漠北军饷筹措无门,殿下便卖了自己的私产,折成现银送去漠北做军需。我也是今日出门前逼问府中侍卫才得知此事,还请陛下为殿下做主,澄清谣言。”唐晓慕红着眼眶跪下。
听完这话,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大周自开国以来,有谁为国家做到过这个地步?
季修睿是第一人。
皇帝错愕:“此话当真?”
季修睿微微颔首。
皇后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个结果,不服气地问:“既然是为国为民的善事,有什么不能说?非得这般藏着掖着?”
唐晓慕:“殿下是为了维护朝廷的颜面。若是让敌国知道大周国库空虚至此,他们肯定会穷追猛打。说不定原本忌惮大周强盛,而俯首称臣的其余部落也会有样学样,趁机举兵来犯。”
朝臣面面相觑,纷纷点头赞许。
皇帝也想起户部在季修睿手中那两年,虽然也经常嚷囔没钱,但最后季修睿总能筹措出银两,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样。
一时之间,他甚至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个儿子。
太子从众人欣赏敬佩的目光中察觉到危机感,温和地问:“七弟府上欠了各家掌柜多少银子?若是不嫌弃,为兄替你还了。”
唐晓慕大喜:“一共欠了九万九千两,大部分都是殿下这些年服用的珍贵药材,以及我们成婚时的花销。谢谢太子殿下慷慨解囊。”
这么多银子太子自然拿得出,但有点心疼。
皇后不舍得让亲儿子大出血,不满地质问唐晓慕:“本宫听闻你出嫁时,太后把半个私库都给了你做陪嫁,你手里的银子也不少,怎么还要外人接济?”
唐晓慕更委屈了:“不瞒母后,儿媳一开始也是这个想法,但殿下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什么也不能用我的嫁妆。若是我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去填补宣王府,他宁愿饿死。”
有朝臣忍不住夸赞:“宣王殿下真是有气节的好男儿。”
这下皇后脸上有点挂不住,整得好像她一个恶婆婆惦记儿媳嫁妆似的。
太后叹息:“睿儿真是个好孩子。皇帝,这些年大周风调雨顺,太子有德才兼备,想必在他的管理下,国库应当充盈。是不是能把睿儿垫付的银子还给他了?这孩子还得吃药呢。”
那是季修睿救命的银子。
户部说是说没钱,但这是针对整个大周的各项开支而言。若是要归还季修睿一人的垫付款,倒是不难。
皇帝琢磨着最近没有大项开支,也不想委屈自己儿子,便点了点头:“母后所言甚是。睿儿,过完年,你带着账本去一趟户部。”
季修睿应声:“多谢父皇。”
唐泽旭趁机出列,冲皇帝行礼:“陛下,宣王殿下为漠北筹措军费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这三年间,户部只往漠北发过两次军需,漠北长期处于拖欠军饷的状况,还请陛下也将过往军需发给漠北将士。”
一见他出列,皇帝就开始头疼。
除了要军需的时候,唐泽旭平时的存在感不高,皇帝还没习惯他从漠北回来,刚刚答应给季修睿还钱时,忘记了唐泽旭就在这里。
如今若是答应了还儿子钱,却不管漠北将士的话,难免会被人诟病。
可漠北的军需拖了太久,数额远超季修睿垫付的金额,一旦给了这笔钱,国库可就真的没钱了。
皇帝琢磨着该怎么敷衍唐泽旭。
太子轻轻笑了一声:“原来唐将军与我七弟说好了,今日是一同来找父皇要钱。”
如今两家是姻亲,联手的可能性很高。
皇帝看向唐泽旭的眼神瞬间变了。
唐泽旭只当没看出他眼中的戒备,笑着跟太子说:“臣也是刚刚才知道前几年的军需是宣王殿下变卖私产所得。不瞒殿下,为了支撑漠北军的开销,家父也早就将家中的产业卖了。此番若不是太后怜恤,臣家中连妹妹的嫁妆都拿不出。”
唐国公府是开国初由□□亲-封的一等公,家中产业无数,竟然这也都填进了漠北的军需?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漠北的情况竟然会这般艰难。
以往唐元明写奏折要钱的时候,早已把这些告知皇帝。但只要唐元明自己能筹到钱,朝中能省下一笔开支,皇帝就没再多管。
如今被唐泽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皇帝觉得脸上无关,甚至隐隐后悔没早点接了唐泽旭的账本,先将他安抚下来。
同样都是填了身家做军需,没道理只还季修睿的,却不管唐泽旭的。
皇帝拧眉道:“这些年你们在漠北也辛苦了。过完年,你也带着账本去户部。”
唐泽旭大喜:“多谢陛下。”
户部尚书闵钟急了:“陛下,漠北军开销极大,户部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那您能给多少是多少,我不挑。”唐泽旭笑眯眯地说。
头发花白的户部尚书恨不得一分钱都不给他。
太后幽幽叹息:“怎么户部老没钱?先帝在的时候就是这般,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是老样子?这几年没灾没祸的,收上来的税赋都去哪儿了?”
朝臣低头,无人应声。
太后看向皇帝。
皇帝也纳闷呢,沉声道:“是啊,银子都去哪儿了?”
户部尚书想反驳一句您花了不少,但没这胆子,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
唐晓慕好奇地低声问季修睿:“银子去哪儿了?”
季修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揽”字,又写了“贪”字。
唐晓慕恍然。
揽月楼那般富丽堂皇,肯定花了不少钱。再加这些年层层贪污,国库的银子就更少了。
殿中死一般的沉寂,太后见问不出来,对皇帝说:“看来该派个人去查查账了。闵钟,哀家问你,户部现在能拿出多少银子?”
闵钟擦着冷汗去瞄皇帝的脸色。
唐泽旭来跟皇帝要钱的时候,皇帝就找闵钟谈过,根本拿不出唐泽旭要的金额。
可唐泽旭不能改口降低金额,否则他们以为漠北还有转圜余地,更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皇帝没表态,闵钟知道他这是要自己去正面刚,委婉道:“唐小将军一开口就要三千万两,户部哪有这么多钱?”
“其中一千万两是这三年的军需,另外两千万两是往年家父垫付的金额。每一笔银子都清楚记载在册。闽大人若有疑虑,随时可以查账。”唐泽旭条理清晰地说。
皇后冷笑:“一开口就是三千万两,你们唐家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唐泽旭不卑不亢:“娘娘明鉴,这是漠北军的开销,不是唐家借机敛财。”
皇后不屑轻哼。
皇帝也皱起眉头。
现在国库总共才三千万两,这笔钱还得留着备用。开春后黄河若是决堤,这笔钱必须拿去赈灾、修堤。
漠北那边他只希望唐元明自己能想办法解决。
可这么多年过去,唐元明能想的办法都想了,甚至连利子钱都去借过。
现在漠北放利钱的那些混混,一看到类似唐家军的人来借钱,立马收拾包袱溜得远远的。
唐元明能保证还他们本钱,利息也会看着给一些,但不可能像他们放给别人那样九出十三归。
他们不敢去军营闹,只要唐元明能还钱,他们就烧高香了。
而且,他们在漠北久了,也都清楚若是唐元明保不住漠北,那他们也就完了。
如今唐元明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唐晓慕走的时候,他还派了批人秘密去找懂行的人去估算朱东宇的家产,打算用这些不义之财填补军需。
太子温和道:“现在国库没有这么多钱,唐小将军还是少要点吧。”
唐泽旭冲他笑笑:“殿下,三千万两是总账,如今户部就是能给臣一两银子,臣都感恩戴德。”
这话说得深明大义,但却让皇帝等人觉得像是有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偏偏他们还没法反驳。
季修睿说:“父皇,王妃出门前算过,儿臣大约给漠北送去了九百万多两。这笔钱儿臣就不找户部要了,算是捐了。”
这个数额再次震惊朝臣。
知道季修睿倾家荡产是一回事,如今被这么大的金额迎头砸下,他们更是对季修睿敬佩不已。
“那你往后怎么办?”魏王忙问。
季修睿看向唐晓慕。
唐晓慕握住他的手,深情款款而无比坚决地说:“以后我养殿下。”
皇帝感觉更丢脸了。
他还活着呢!
还是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