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里叫了符合叁个小孩心理预期的加长林肯来接,驶入车水马龙的市中心,行速便慢了下来,却正好可以欣赏沿街光怪陆离的景观。什么艾弗尔铁塔、埃及金字塔、自由女神像,还有巨大的、做成可口可乐玻璃樽样子的商户门脸,真真是应接不暇。赶上等红灯的时候,还能看得清行步道的人群里不少穿着暴露夸张、嘉年华礼服的街头艺人正与游客合影。
叁个小孩挤在沿街一侧的车窗边,指着这里、叫着那里,气氛欢腾。经过纽约纽约酒店时,只见新建成的Manhattan Express过山车轨道穿梭于各个建筑物之间的,叁人当即决定赌场先不去了也要玩这个。车宝山坐在另一侧,单肘撑着座椅扶手,瞧着叁个小的吱吱喳喳,竟也不觉得烦闹。
再行驶不到一刻钟,车停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中段的船人酒店大堂前。
这家船人酒店自拉斯维加斯建市时便有了,重修后借鉴了哈德良离宫的建筑风格,极尽奢华,从酒店前的喷泉广场望去,简直好比罗马神话里的仙宫一般。其主持人几经易手,但始终都是意大利人。现今的老板是Carluccio家族,与叁藩的Falcone Family、洛杉矶的Tornatore Family曾经并称西海岸的叁大黑手党家族。
当然,黑手党这种说法,人家是再不承认了。毕竟拉斯维加斯的现任市长,便是上一任Don Carluccio的教子、也是亲侄子。这也不是让人多么意外的事,既然是赌城,自会盘踞江湖势力。有江湖的地方,则必然会有血火冲突。五年前,Carluccio Family与猛龙过江的墨西哥帮派火并,船人酒店被人家从大门口直接扔了十数个燃烧弹,轰动全美。
原本这麻烦只是Carluccio Family一家的,没想到一次冲突中伤及池鱼,常驻拉斯维加斯联络生意的Falcone Family军师、也是Anthony Falcone的妹夫Chack Tascioni被流弹击中脊柱,虽保住了命,却是下肢瘫痪。Falcone Family因此落场,直接扭转了是时胶着的战局。大胜之后,Carluccio Family为表感谢,直接分了些船人酒店的干股给Falcone家,并正式同意Falcone家进驻拉斯维加斯的生意。Anthony Falcone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不愿喧宾夺主,这几年只是在外围开了两家中型的赌场酒店,再就是其它餐饮、住宿、便利店之类的小生意,权当是分散投资。相应事务,便交给了退伍回国的少主Jason。实际上,与墨西哥帮开战时,Jason已然大展身手。车宝山那时被Jason请来帮场,没想到便在拉斯维加斯扎下根来,直至如今。
车宝山更没想到自己,他堂堂一黑道大哥,现在带着叁个拿着假身份证的小孩儿办入住——说是导游他都觉得是恭维,简直是托儿所阿姨嘛!
说起来,如果叶斐是以Falcone家大小姐的身份入住船人,直接接待的该是Carluccio Family的高层。但Anthony与叶宜庄夫妇一直致力于将女儿完全隔离出这个圈子,自然不会主动亮明身份。虽然为了全面体验,还是选择住在这里,却是按照Jason那边接待客户的标准,一套住行、饮食、管家之类齐齐备好,赌场里也预先支了定额的筹码——按Anthony的指示,玩也行、兑钱也行,反正输光拉倒。车宝山带着叁人大致熟悉了常见的几种赌法。叁人小组得了各自的筹码,直接就地解散。
说是解散,叶斐却一直拽着车宝山不许他走。车宝山也不放心,自然留下了,时不时周围走动,不让这叁个小的离开自己的视线。
略略一看,从他们叁人各自钟意的玩法,倒也能大致看出他们各自的性情来——那个死gay样的Louis喜欢玩德扑,操作精明大胆,颇有赌徒潜质;不苟言笑的Caroline只玩21点,看似简单,却需要很强的计算能力,看来她的性格偏向稳扎稳打。而叶斐呢?东瞅瞅、西看看,哪一样也没有长时间地去玩。可见她是还没有定心定性。而叶斐这样的玩法,输得也是最快的。没一天,她手里的筹码已是十去八、九。车宝山见小姑娘痛心疾首的肉疼样子,又觉好笑又生怜惜,便同她说放心玩,这些若输完了,自己再偷偷给她一些就是了。叶斐却是一撇嘴,干脆不玩了。车宝山以为她是赌气,没想到她真把剩下的筹码兑了钱,拉着自己去米高梅酒店新开的客家菜餐厅狠狠吃了一顿。饭罢,车宝山要回旧城区的中国城那边处理些杂事。叶斐吵着要跟着。车宝山也怕她到处乱跑,便带着她了。
拉斯维加斯的中国城,在美国各大城市里算是面积比较小的,却也五脏俱全。途径一家糖水店,明明刚才还哼哼着吃撑了的叶斐,又走不动路了。进店点了一碗姜汁撞奶、一份陈皮绿豆沙,果然她都是只舀了两口,便推给车宝山喝了。
“小宝哥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喝糖水还是在叁藩。我当时还奇怪,这里面怎么还有个鸡蛋呢!”
“记得,怎么不记得。”车宝山瞥了她一眼,“你当时就直接把鸡蛋拣出来丢进我碗里。”
叶斐闻言只是笑,单手托腮:“我记得那道糖水叫……腐竹白果蛋!”后面那句,她试了几次,竟用粤语说了出来。
“呦,你还会说这句粤语呢?”
“那当然了!我去年的选修课就选了广东话,还拿了A呢!”说着,叶斐来了兴致,一路上便用她那磕磕绊绊的粤语与车宝山扯东扯西。及到车宝山平时落脚的那座小楼,需得坐电梯上去,叶斐指着电梯按钮,问道:“几楼呀?”
车宝山闻言愣了:“什么基佬?”
听他问自己,叶斐也糊涂:“啊?我是问你办公室在几楼呀?”
车宝山闻言忍俊不禁,腹诽她那个A也不知是怎么拿的:“‘几楼’这个词要念gei2 、lau2,不是gei1、lou2。”
“喔……”叶斐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试着练了几遍,偏巧电梯上行时还有人进来,便见她对着车宝山,反复说着好像“基佬”、“基佬”的。车宝山一张黑脸都绿了,赶紧制止了她。
把叶斐领进自己的办公室,到底是吃多了犯困,车宝山便叫她在长沙发上眯一会儿,自己再出门办事。不到一小时事毕回来,见小姑娘已经醒了,正窝在他那宽大的真皮转椅里看小说。
“小宝哥,这本《沉默的羔羊》就是你说Jason之前给你的那本?”
车宝山带了两杯咖啡回来,递给她一杯:“是呀。”
“那我给你的画册呢?怎么都不见你摆在桌上?”叶斐嘟嘴又问。
“在抽屉里呢。”说着拉开组合柜下层的抽屉,车宝山也是无奈——她去年送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一本粤语的铅笔画册,叫什么《小王子》。他一捞偏的社会大哥,桌上就是放黄色杂志也比放这种画册要得体吧!
“那你看了么?喜不喜欢?”
“喜欢……”
小姑娘闻言眼珠一转:“那你说,我对你是不是特别好?”
车宝山闻言警惕:“你又要做什么?”
“那个……”猫样的大眼睛星星一样地冲他眨呀眨,“小宝哥,我们叁个都想去看艳舞表演,你带我们去呗!”
车宝山闻言扶额。说起来,拉斯维加斯的艳舞表演非常正规,尤其是高水准的几家剧团,舞美灯光十分专业,美轮美奂、堪称艺术。表演之间穿插些黄色笑话的段子或是无伤大雅的互动环节,就是针对成年人的娱乐。Don Falcone说是让他们叁个小的见世面,想来看看正规艳舞应该是可以的。只是车宝山一想到要与叶斐坐在一起看这种表演,便莫名地大为尴尬,只得勉强道:“行吧……那等我选个好的罢。”所谓好的,便是不能有太重口的地方。届时把他们叁个领进去,大不了表演中间,自己出去抽烟便是了。
“对了,我听Jason说,你们之前在纽约办假ID,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就、就只是想买点啤酒而已呀……”
车宝山见叶斐眼神不自然地飘来飘去,哼了一声:“说实话。”
“就是实话嘛……”
车宝山严肃地瞪了她片刻,故意叹了口气:“Faye现在真是长大了,对我也要藏话了……”
叶斐瞧他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想来自己抽的第一支香烟还是车宝山背着Jason偷偷给她的,想来她的小宝哥不像堂哥Jason待自己那么古板,便咬咬唇道:“那我同你说,你不要告诉Jason啊!就是有个挪威来的摇滚乐队嘛,在布鲁克林的一家酒吧演出。我们想去看看而已……”
“你呀……”车宝山不禁叹了口气——这种地下摇滚乐队的表演场合,最是乱的。不说周围都是喝多了的、磕大了的,便是被下了药也不足为奇。他现在更明白了Don Falcone的担忧。在拉斯维加斯即便玩得出格,安全也绝对有保障。但若是叶斐始终不知深浅,以后也往那样龙蛇混杂的地方钻,谁还能天天跟着她么?夜路走多,真遇到鬼怎么办?
“Faye你来,我带你看点东西。”说着,车宝山带叶斐去了楼下酒吧的监控室,调出一段录像来。画面里,一个看起来是喝多了姑娘正倚着墙等电梯。突然从她身后蹿出来一个男子,抓着她的头发往墙上狠狠一撞,姑娘立刻倒下,那男子抢了她的包就跑,整个过程不到5秒钟。
“鼻梁骨折,轻微脑震荡。”车宝山点了点监控屏幕,语气严肃,“这还是轻的呢!只是抢了她的东西。像这种轻微程度,报警都没人理。”
“那是她自己不小心!喝多了酒,反应慢。”叶斐扁扁嘴,不服气地道,“要是清醒的时候,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偷袭。”
见她如此无知无畏,车宝山眉头皱成一团,更记起Jason的嘱托,想着无论如何得让她长些教训,才知日后谨慎做人,便道:“你以为清醒的时候就没问题了?不如现在演练演练?”
“演练就演练!”
“那你过来。”车宝山说着,将叶斐领到房间中央,“你就正常地朝着门口往前走,别转头。”
叶斐狐疑着照做,忽觉一道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背后伸来的一臂箍住了脖子,下意识地双手抓住那手臂,“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时听背后传来车宝山的声音:“我只是控住你,不发力,你试着挣扎,看看可以么?”
叶斐自认身体素质是不错的,平时打棒球、玩双滑,最近还在练长跑,准备年底跑半马,可此时却觉他的胳膊好似钢条一般,怎么也掰不开。叶斐能感觉到,车宝山在刻意控制着,不会贴她太紧;可她一旦挣扎却会碰到他的胳膊,如此便觉呼吸受阻。可见,如果对方真的施力,自己恐怕没片刻便会被勒晕过去。如此扑腾了好一会儿,想放弃又不甘心,她便气哼哼道:“你怎么动作这么熟练?经常作案啊?”
“胡说什么呢!”车宝山又好气又好笑,虽则只是虚虚箍着她脖子,也怕时间长了她不舒服,便松开了手。
“像你这样,遇到突发情况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束手就擒。”车宝山自幼习武,知道即便是那些看起来牛高马大的男人,若没有长年累月的格斗训练,骤临冲突也难以应变。何况一般的女子,不说中一拳,被扇一巴掌也可能被扇懵。眼前的叶斐,显然就属于这一类。
“才不是呢!”叶斐撇嘴犟道,“我刚才就是不好意思咬你罢了!”
见她不肯服软,车宝山也是无奈——那怎么办?自己又不能真打她。如此想着,要不还是教她几招简单的防身技巧罢!
“那如果是这样呢?”说着,车宝山从正面拉住她的胳膊,“有人骚扰你,拉着你的胳膊不让你走,你怎么办?”
叶斐用力挣了两下,见车宝山纹丝不动,多少泄气:“那你说,该怎么办呀?”
“如果遇到有坏人抓住你的胳膊,想要强行抱你,一定不可以直接与他硬拽,你要侧退一步与他平行一侧,手臂再向内拽,这样更容易挣开对方,你就可以趁机跑了。”如是边说着,边指导叶斐练了几次。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挣开对方,记住了么?”
车宝山本意是教导,可叶斐却当是闹着玩。只见她略微偏头,眼波一转,道:“怎么就只能这样了?我有别的办法也能挣开你,信不信?”
车宝山闻言好笑,刚想问她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却见她忽而向前一凑,竟在自己脸颊上亲了一下。
“Faye你……”车宝山蓦地一惊,下意识地就放开了抓她的手。
叶斐却是一脸得意:“你看,这不就挣开啦!”再看车宝山原本黝黑的脸上明显浮起一抹红,她更是银铃般笑个不停。
“你呀……”车宝山被她弄得全无成算,只好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教你这些实际也没什么用。最根本的办法就是不、要、去、那些复杂危险的地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知道么?”
“知道啦!知道啦!”
她哪里就知道!车宝山心中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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