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眼的中心总是平静。
  病房外。
  姜云翡坐在医院过道的长凳上,联系身边信任的律师朋友咨询案情,手指在屏幕上删删写写,看起来挺平静。但姜珀心里清楚,姜云翡是天生的急性子,她强装的镇定有如泡沫一般,稍一动作就能破。急遽的风暴在内心酝酿,挣扎许久,她终于开口喊出一声迟到的——
  “妈。”
  姜云翡顿了顿,像是被这句称呼拉出了沉浸的世界。
  先放了手机。
  然后是——摇头。
  缓慢地,摇头,有种“我可受不起”的无奈感。
  “你还当我是你妈吗?”
  姜珀一句话开了个“我”的头就卡住了。
  嗓子紧得厉害。
  性自由。恋爱自由。人生自由。面对一向保守严厉的母亲,这一桩桩一件件她从未讲起,不知从何讲起,更不知如何讲起。情绪升腾到一个阈值就灭了,翻不起波澜。连训斥都没有,她知道姜云翡对她已经失望透顶。
  淡漠的语气,没有多余情绪。
  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一双手藏在衣袖里,她两边都揪着衣角。
  姜云翡肉眼可见她的无措,两个人一高一低,这个视角,一览无余。
  是气愤。是心疼。可她再急也深知此刻再去计较事情本身的错对已然太迟,教育的话不适宜说出口,百转千折好不容易在嘴里咽下去,眼角视野陡然火上浇油地现出一个身影。
  就站在长廊尽头处。挺显眼的一个,手插裤兜里,没靠近。停着。
  那一身上下的狗链似乎开始在耳边开始叮当作响。闹腾。姜云翡的头闷闷地疼。
  恨铁不成钢。
  “你那提的是什么条件?撤案?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撤不撤案?”
  “他是为我才惹上的官司,我不希望他出事。”
  他。
  连名字都不叫了。一个字,他。
  说不尽道不明的情谊,矜持,承载了多少欲语还休的少女心事。暧昧到了极点,这样的话姜云翡多听一句脾气就压不住。她尽力克制嗓门:
  “我不管他是所谓的朋友还是什么关系,你赶紧给我断绝来往!”
  ……
  为什么?
  姜珀问了这叁个字。轻轻地。
  姜云翡怒极反笑。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姜珀,你是我多悉心才培养出来的孩子,干干净净,结果跑去和那种不叁不四的人鬼混甚至恋爱,你还敢问我为什么?”
  望着姜云翡鬓边攀出的白丝,她抿唇再抿唇。
  “他不是不叁不四的人。”
  听到反驳,姜云翡脸上满是震惊。
  “那他是什么?”
  “……”
  “流氓?痞子?你告诉我,你还要我形容得多好听?”
  姜珀的喉咙干涩到声音都是沙的。
  “他是rapper。”
  姜云翡愣着,努力去反应这个词。
  很陌生,能找到的记忆只有闹上娱乐周刊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牵扯上明星,婚内情,毫无道德感,再想远些,甚至是社会新闻。流氓和混混都不足以去描述,品行不端才是她能给出的唯一评价。“他们能是好人?”
  见姜珀要张口辩解,头又开始痛。睡眠不足加上刺激过甚,姜云翡心力交瘁。
  “别说了。”
  “妈……”
  “你别说了!”
  深呼吸,她降下音量。
  “你这四年大学是我疏于管教,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有一部分责任。你现在一头陷进爱情里不听大人劝,等将来真出了什么事一切都迟了。姜珀,我当你叛逆期来得晚,社会阅历少才被这些人的花言巧语和手段蒙蔽到看不清现实,总之,和他断绝来往,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叁遍。”
  “做不到。”
  轻轻一声,飘到空气里就散了,一点儿回音没有,姜云翡差点以为出现幻听,默叁秒,又听她道:
  “我做不到。”
  “什么?”姜云翡眯起眼。
  “他是很优秀的音乐人,对我很好。妈,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急了。“你是识人不清,被骗了还不自——”
  “他从来没有骗过我!”
  不由分说地打断了,语气和表情如出一辙的坚决。
  维护之意溢于言表,绝不允许任何人往上践踏一句。事情一波叁折得让人身心俱疲,姜珀累了,她蹲下身,双手恳切地附上姜云翡膝盖,深深望进母亲布满血丝的眼里。
  她想要讲道理。
  “妈,您刚刚听到秦沛东威胁我时您没有任何冲动吗?您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当晚在场的是您呢?是爸呢?抛去和秦家这些年的交往和情谊,谁能保证会比他做得更好?”
  “我和他已经是过去式了,昨晚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见面,他是担心才跟出来的,如果他不……”
  想到这她哽咽,吸一口鼻子,继续说。
  “祸端明明因我而起,但他却对视频的事只字不提。妈,他方才的话您都听到了,他问心无愧,宁可自己去坐牢也不要我拿名声去换,这样毫无保留的感情还算不上好吗?”
  默叁秒,本想平复情绪,却越说越憋屈。“而您一直视为己出极力撮合我和他在一起的秦沛东,欺骗我威胁我,事到如今,识人不清的究竟是我还是您?!”
  一个耳光不偏不倚打过去。
  半边脸麻辣辣的。登时就耳鸣。
  ……
  原来他当时那么痛。
  耳边立即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赶来,姜珀没转头,快速丢一句“你站住”。声响不大不小,刚刚够他听到。
  就像悟空给唐僧画出的那个圈。
  脚步被困,柯非昱在距离她叁米的地方定住。
  姜云翡颤抖着手,一字一句告诉她:
  “姜珀,我打过你很多次,弹钢琴时我打你的手,跳芭蕾时我打你的腿。但耳光,这是第一次。”
  姜珀单手捂着脸,抬起头。
  两人眼里皆蓄满了泪。她狼狈,姜云翡的表情绝不会比她好看,也是眼红红的颓败模样。这一巴掌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到底是打在谁身上,不好说。
  “是。你的胆子随着年龄渐渐大了,你身上我引以为傲的品质一个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抽烟喝酒撒谎和顶嘴。我知道你现在有本事独立,我管教不了你,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天底下根本没有父母会接受自己的女儿和一个混混搅和在一起。”
  “所以是要他还是要这个家——”
  “姜珀,你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