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五点多,石臻已经在火锅店里坐定,等着鸳鸯锅冒泡,他好下羊肉,下牛肉,下虾滑。他的休闲装早换做了衬衣领带,窄西装,那条细驳头的黑色领带贴在胸前,平添了几分桀骜气。
石臻不耐烦地看一眼手表,他等的人已经晚来了三分钟,这离他能够忍耐的五分钟,还有两分钟的额外缓冲空间。按照平日里,石臻心情好,是愿意再多给对方一分钟的,但是,今天不一样。此时此刻,他对面位子里坐着一只巨大的玩具熊,瞪着两颗玻璃弹珠直勾勾望着自己,这让他简直想要掀桌。
这间火锅店的规定近乎奇葩,不能有空位,不能拿包包占位子,所有的位子里必须坐着一个有鼻子有眼的随便谁。所以此时此刻,想要请熊先生离开,就必须让一个有鼻子有眼的活物替代熊的位置,偏偏那个人还不来。
“你看什么看?”石臻瞪一眼熊先生,耳际收到不知道哪张桌子的拍照声,然后是小姑娘们一阵无比欢快的咿咿呀呀。但看很快,姑娘们的手机就集体中了病毒,存档照片掉了个干净。
“还有一分钟。”石臻看一眼表盘,秒针一格一格地走,倒计时般消耗着他的耐心。
终于,在秒针即将走过12的时候,那个迟到家伙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坐进了大熊的怀里,顺便还拿大熊的两条粗壮臂膀把自己抱住。他是芸市物控交易中心的业务员,兼石臻幼儿园同学,司徒封。
石臻的脸色并没有变好看。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司徒封连说三遍,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却在石臻即将发作之前先摆出无辜样:“我没过你的临界点,不许生气!不许发脾气!不许使性子!不许掀桌子!不许点猪脑报复人!”
石臻:“……”
“诶,怎么穿着西装来,不怕油花溅到衬衣上?”司徒封的记忆大概只有3秒,还不如金鱼。他的视线很快被石臻的着装吸引,于是就忘记自己差点因为迟到挨骂的事情。
“管你屁事。”石臻冷冷说。
“找你他打个牙祭,你搞得像来谈合约。”司徒封略感嫌弃地说:“就不怕弄脏衬衣吗?”
石臻冷道:“我嘴巴又不漏,小心你的爪子,被再乱扔食材,溅到我。”
司徒封撇嘴抗议。
此时锅子里开始冒气热气,白汤的部分偶尔有几个泡泡从里面冒出来,差不多可以开始涮了,红汤沸腾也就在几分钟内了。
司徒封看着锅里的汤笑盈盈说:“我去拿调料。你还是要海鲜酱加花生酱?”
石臻一边挑起一片薄薄的羊肉放进白汤里,一边说:“再加点麻油和香菜。”
“了然,我去取。”司徒封高高兴兴去料区拿调料,很快便端来了石大少爷的蘸料,另外,还有一碟草莓。
“还没开吃,你吃什么餐后水果?”石臻瞥一眼那几颗硕大无比的草莓,嫌弃地看着司徒封高高兴兴拿起一颗,咬下一口,瞬间就晕了一层好看的唇色,形同咬唇妆。
“醒醒胃。”司徒封把另外半颗草莓放进嘴里,舔干净嘴唇上的草莓汁,笑:“开吃!”然后高高兴兴把需要煮久一些的菜分别放入两边的汤料里,托着下巴等着它们熟。
石臻再次嫌弃地避开那些丸子和鸡鸭血,只在辣锅角落的地方涮他的牛羊肉。
“今天货取得如何了?成事了没?”司徒封一边吃一般问:“回头帮我把收货单确认一下。”
“没法确认。”石臻放下筷子,倒一杯啤酒。
“为什么?”司徒封抬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石臻喝下半杯啤酒,不紧不慢说:“根本没取到,连余老板的面都没见到。”然后,他就把今天下午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勒个去~这么刺激?”司徒封瞪大了眼:“余老板已经搞得那么大了,有十间铺子?回头要去拜访一下,多拉点业务。”
石臻耸肩,表示不知。
“余老板就这样对你避而不见了?”司徒封问。石臻的买卖是他牵的线搭的桥,委托协议也是走的公司流程,如果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他得去找老余要赔偿。
石臻摇摇头:“我在那些铺子周围转了一圈,也不能确定他在哪间屋。打手机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你说是不是东西没搞到,反悔了,又不敢来见我?”
“不会,老余的口碑业界不错,除了有点抠门小气,生意上很少出纰漏。”司徒封摇摇头,拿出手机拨老余的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他又换了个号码打,也是无人接听。“这样,明天我亲自跑一趟,若真没有货或有其它问题,公司会走赔偿流程,你见谅。”
石臻挑挑眉,无奈摇头笑。在司徒封心里,自己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他是一定会先把别人保护起来,以免被自己伤及。
“行吧?”司徒封笑盈盈等他答复,又是那副好心好意的表情,让人根本没理由发脾气。
“你看着办。”石臻没做多纠结,甚至都放弃挣扎。“对了,帮我查查,这是什么货?” 石臻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宣纸,递给司徒封。
司徒封接过宣纸,小心展开,上上下下扫了一会儿。这宣纸他再熟悉不过了,出自他们公司的业务部,一般在委托合同成交以后才会出具,一式两联,一份存档,一份作为凭证交给客户。
宣纸上一共有五栏,合同编号,合同开始时间,合同完结时间、合同内容、公司印章。纸上的合同开始日期是五月三日,也就是三天以前,合同内容写着短聘3月,完结时间自然是8月三日。
“这是成交合同凭据,算是契约建立,你哪搞来的?”司徒封抬头笑盈盈问。
“不知道。”石臻撇撇嘴,懒得回答。
司徒封把宣纸的内容拍下来,又将其重新叠好后还给石臻。“明天去公司查给你,如果不是权限内容,应该很快的。”
石臻点点头,继续涮他的牛羊肉。
两人吃喝了三个多小时,啤酒喝了二十来瓶,闲聊加闲扯一直到将近九点的光景才散了。石臻家离的近,自己步行回家,一路也好醒醒酒。司徒封则打了车,自行离开。
二十多瓶酒,一人十瓶,还是啤酒,对于石臻来过根本不是什么事。他一路吹着小风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坚定的步伐,挺拔的身形,有点松垮垮的窄领带挂在胸前,又加重了几分桀骜气。
走了一段路,便是丁字路,石臻右转继续走,过了几分钟,周围热闹褪去,四下里愈发冷清了。五月的天气本来已经转热,临近傍晚的时候,不知怎么又忽然来了一记回马枪,气温骤降,17度瞬间回落到了8度。
点起一根烟,吞吐了几口,石臻觉得刚才那点酒就和白水一样,都失了效。他又走了一段,四周彻底没了人气,建筑都成了远处的虚影,马牙子上只剩黑漆漆的花园,连路灯也跟着一并昏暗下来。
除了花园高树上猫头鹰的咕咕声,四下里都静得出奇,空气愈发得清冷。石臻挑挑眉,司空见惯,虽然只是九点多钟,但这一片的治安向来是二十四小时的不安全,所以白天黑夜的人们都绕着走,尽可能避开这险区。
回去要不要再喝点?石臻盘算着,但是明天有早会,喝多了上头似乎不妥。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喝酒,喝多少的时候,花园里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闷哼。那声音极压抑,似乎一直在尽力克制着,只因为一点点松动,才没把控好出了声。
街边花园的晚上,向来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发生的事没几桩是干净的。石臻懒得去看,只想着走快些回去再添一杯酒,睡前助眠。
花园里有传来第二声闷哼,依然是极压抑的克制着。与此同时,黑暗的花园深处,红光一亮一灭,像是有人在里头打了红光手电。
石臻眼角余光扫到了那束只有半秒的光,他微微皱眉,好奇地看过去。黑暗花园里没有声响,但是光却再次明灭半秒,红色的,暗得很。紧跟着,他耳际捕捉到一丁点类似金属落地的声音。
不是电筒的黄光,难道是火石?那也该有撞击声。这样安静,怎么有点像血光。石臻突然来了兴趣,按说血光是虚境,只是个形容,若到了实体便是流血、受伤、丧命,也不会发光。现在竟然有人能让其发光,他倒是要去瞧瞧,到底是哪门子的本事。
想定一切,石臻便迈开步子往花园里走。进入入口,他刻意放缓了步子,脚步声顿消,走的如蜻蜓点水,不给人丝毫察觉的机会。
花园树丛里又散了一次红光,比之前更暗淡,但时间却长如上两次。那闷哼声再起,透着极度压制的痛苦,伴随着牙关紧咬的摩擦声。
绕过一座小花坛,再顺着石子路走一段,石臻便来到那片小树林边。他往里走了一段前人踏出的泥路,越往深处越接近伸手不见五指。好在红光偶尔出现,便落实了他的方向,很快便到了那附近。
红光再一次明灭,昏暗光线里勾勒出一个跪地背对外面的背影。那身影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外套,空落落得,并不合身。石臻一眼望去,在灯火明灭间便清晰捕捉那个背影,眉毛微扬,嘴角划过鄙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