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止。”林建盛端起咖啡喝了口,整个人放松了些,“你可能不知道,今年我转交你母亲的遗物时,其实里面多了点东西,也少了点东西。”
  “多了什么?”傅生很是配合。
  “多了一把钥匙。”林建盛眼中闪过一丝痛恶,“须瓷以我女儿被……被欺辱的视频威胁我配合他,将那把你名下的公寓钥匙放在了遗物中——”
  傅生目光平静,如果是在看到那本日记之前,他或许还会有些讶异,但此刻是真的没有太大波澜。
  若换作他们刚在一起的那三年,他知道须瓷是这么一个充满心计处处算计的人,确实会很意外,可放到今天,他却觉得就该这样。
  这确实是须瓷能做出来的事。
  可就算他在算计,谁也都没有责怪他的权利。
  在受到那些伤害后,难道他要什么都不做,独自舔舐腐烂的伤口直到消亡吗?
  傅生宁愿须瓷真的能耍点小聪明,就算把他骗得团团转,也好过一个人藏匿在黑暗的角落,到伤口腐烂,人消失了也没有人知道。
  他问:“少了什么?”
  林建盛感觉不太对,傅生和他预想中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不过没关系,前面的都无所谓,那少的这份和姜衫有关的东西傅生还能完全不在意吗?
  “一封信。”林建盛重新扬起律师的标准笑容,“你母亲留给你的信。”
  傅生:“……”
  被当时的须瓷提出分手后,傅生也没有去缓和自己和母亲之间的关系。
  因为即便他和须瓷分开了,他喜欢须瓷、而须瓷是男性这件事都是不可改变的。
  而他也不可能在心中依然还记挂着须瓷的同时,如母亲的意愿按部就班的联姻生子。
  那时候除了节假日的祝福,傅生没给姜衫发过任何一条多余的信息。
  其实多少还是惊讶的,姜衫竟然会给他写信。
  他幼年的时候,时常会和母亲产生一些矛盾,比如说母亲忙于工作常年不归家,然后回来发现他做错了什么小事就不分青红枣的一顿责问,事情发现不是他的错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后来便以写信这种方式来沟通。
  他是男生,母亲又是一位要强的女性,很多话通过嘴巴都难以说出口。
  但写信就不一样了,诸多无法通过言语表达的情感和诉求,都能一一通过字迹悦动在纸上。
  “所以呢?”
  “那封信是你母亲亲手交给我的,可我刚出病房被须瓷拿走了。”林建盛拿出手机,“我只来得及拍到一小部分。”
  傅生垂眸看去,应该是挺急的,林建盛的镜头都糊出了淡淡的残影,不过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认,确实是姜衫的笔迹。
  前面几个字看不清楚,后面的大致都可以连贯起来。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才相信劣根性是会遗传的,你没有遗传到他的不负责任,可却转变为喜欢男人。
  我让他进去后,心里确实也不安过,我查过很多资料,同性恋确实不是病,可你是我的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就只能是错的。
  我要死了,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母子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知道你性格倔,这小孩也是,即便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你们不该在一起,但我也不想背负一条人命。
  当初是我做错了,但我做错的也仅仅是把他送进戒同所这一件事而已,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阻拦你们在一起。
  你要是还能见到他,就帮我道个歉,要是见不到了,那也是你们的命。
  我不想管那么多了,既然对你来说,就算悖逆自己的母亲也要和那个男生在一起,我也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
  我这二十几年就算养了一条狗也不会是……】
  最后这句话被划掉了,“我这二十几年里就算养了一条狗”,被划了好几道,但依然能辨识出来。
  或许姜衫是觉得,她这二十几年就算养了一条狗,也好过傅生这个儿子,不仅耗费了她的精力与时间,还伤害她的感情。
  至少狗会依顺着她,不会跟她对着干,在她孤单或是病重的时候,还能一步不移地陪伴她。
  可写完这句话后或许又是后悔了,胡乱地划下好几道,后面的笔迹也越来越轻,应是没了力气,颤颤巍巍地写下了须瓷当时住的出租房地址。
  【选择交给你了,你去找他吧,找了就当没我这个妈,以后清明时分也别来碍我的眼。】
  尽管早已做出了选择,但傅生心口依然会疼。
  他不是神仙,很多事情都很难真正地做到无动于衷。
  可世上哪有两全的事呢?
  他的出生不是他选择的,那么生下他的姜衫就要做好承担不同结果的准备。
  可不论他如何悖逆,都不是姜衫做错事的理由。
  她不应该把傅生对她的反抗责怪在须瓷头上,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从始到终,须瓷都是最无辜的,有什么问题冲着他来就好。
  ……
  林建盛看不懂傅生在想什么,他继续道:“须瓷是最后一个见你母亲的人,估计你母亲到死都不瞑目,须瓷说话恐怕不中听。”
  傅生敛下眼中汹涌的海洋,重新平静地望向林建盛:“你听到了?”
  林建盛一愣:“……什么?”
  傅生语气淡漠:“他最后说了什么话,中不中听,你听见了?”
  林建盛:“……没有。”
  傅生笑了,带着淡淡的嘲讽:“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要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去揣测他人的言行。”
  “……”林建盛觉得不可理喻。
  须瓷被姜衫害得吃了那么多的苦,再见到临终的姜衫能有什么好话?
  傅生站起身:“林律师如果只是想说这些的话,我就先走了。”
  傅生走了两步,刚好在林建盛的身侧站定,两人面朝两个方向,一站一坐。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语气和当初的须瓷一样,是如出一辙的讥讽:“至于你说的,须瓷拿你女儿的视频威胁你的事……你怎么不想想,须瓷是怎么拿到你女儿视频的?”
  “如果不是你女儿给的,须瓷能有什么其它手段拿到这种东西?”
  林建盛浑身一抖:“你!”
  傅生打断了他:“我见过林染,让我猜猜她为什么这么做。”
  他侧眸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林建盛,又道:“她就是想报复你,想让你这个父亲看看,你把她送进了什么样的炼狱中,你让她遭遇了什么样的痛苦——”
  “她还是爱你这个做父亲的,在遭遇了这么多后,都没像当初那个受害者黄乐一样,以血祭血,以命祭命。”
  林建盛痛苦的闭上眼。
  那道视频他都只敢看了个开头,在自己的女儿被恶魔撕碎了衣衫后,他就恨不得跳进屏幕里杀了那些混账。
  可他是最不配的那个人。
  是他一手让女儿身置这种绝望的处境,林染是他一手毁掉的。
  “可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林建盛本作为一个正义方前来揭穿须瓷真面目的精神模样瞬间消散,笔直的脊背佝偻着,捂脸抵在桌面上,像是濒死的野兽一样嘶吼着:“我若知道会这样,我怎么会!怎么会……”
  可人世间没有如果。
  咖啡厅里为数不多的午夜客人都带着异样目光转头看着这个崩溃的男人,服务生也连忙前去查看情况:“先生,您没事吧?”
  被安抚着的男人浑身颤抖,他没事,只是痛失爱女。
  因为从今往后,无论女儿活成什么样,都再也与他无关。
  ——
  傅生开车驶入公寓的停车场,下车后边走边看时间,从出门到见林建盛一共花了一个半小时,不知道须瓷醒了没。
  打开门后,屋内和他走之前一样的状态,昏黄的灯光暖着凉夜,安静无声。
  傅生松了口气,脱下外套后放轻脚步上了楼,却立刻察觉到不对。
  床头上多了两瓶药,傅生一眼认出其中一瓶是安眠药。
  他心口猛得一跳,大步走到床头颤抖着手把侧躺着、背对着他的须瓷翻过身来:“须瓷?”
  小孩的眼皮微微颤了下,但依然没能睁开眼。
  傅生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就要往医院去,下一秒怀里的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傅生?”
  傅生心里一松,但仍然没放下心,一边问他一边往下楼:“须瓷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要是再敢伤害……”
  “这么凶?”须瓷突兀地嘟囔着,“不是梦。”
  傅生紧张的神经骤然一松,总算是理智回归了,须瓷并没有大量服用安眠药后的任何症状,虽然有点迷糊但看着还算清明。
  傅生把人放回床上,打开安眠药瓶看了一眼,发现药比他上次数只少了两颗。
  须瓷清醒些,他缩了缩身体:“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傅生脸色微冷:“我给你留了字条,手机里也留了信息。”
  “我看见了……”须瓷声音很小,“可是我不想等,也睡不着……我想要睡醒后一睁眼就能看见你,我怕……”
  傅生深吸一口气:“怕什么?”
  须瓷看见了今天白天林建盛给傅生发的那些信息。
  他知道自己在林建盛那里留下了诸多不堪的证据。
  他怕,怕傅生真的一去不回了。
  怕他像当初一样,头也不回地丢下他。
  傅生捏捏眉心,压着气,看着鼓鼓囊囊地被褥问:“被子里是什么?”
  “……”须瓷下意识地抱着被子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护食的狗崽子。
  傅生眯了下眼睛,直接上前俯身强行扯开被子,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盒子——是他之前当作礼物送给须瓷的装着各种证件的盒子。
  他微微顿住,须瓷紧紧抓着证件盒,有些警惕又有些害怕看着他,气氛一时有些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