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小路走,一直未敢回头,其实这时候,天色还是偏暗的,她不是不怕,但眼看就快要熬到头,她就算把满口的牙咬碎,也要走到头。
这条路并不近,但被花懿欢走得生生缩短了时辰,她摸到裴暮舟住处,对守门的黑袍人道,“门主他,回来了吗?”
黑袍下属点点头,“回来了,姑娘里面请。”
花懿欢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得以松快一些。
因着昨天裴暮舟临时掉链子的事,花懿欢回去之后仔细想了,现在那令牌,就是她的筹码,她手中不能没有筹码,她要把筹码攥在自己手中。
她随着黑袍下属穿过廊院,“就在里面。”
黑袍下属将她带到便离开了,花懿欢推开门进去,裴暮舟坐在上首,依旧是素日的打扮,一袭白色衣袍,丝毫不见奔波后的凌乱之态。
花懿欢在屋内站定,斟酌着开口,“裴公子,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但我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才能给你。”
花懿欢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不过以裴暮舟的为人,她觉得,他多半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她。
裴暮舟静静听完她的话,忽然牵了牵唇角,“说说,你想逃到哪里去呢?”
他话音刚落,花懿欢如同见了鬼一样瞪大双眼。
他不是裴暮舟,他,他是……
第四十四章 求人怎么求
他是裴暮予……
怎么会这样, 她等了一夜,就等来了这个恶魔。
怎么会这样,裴暮舟呢?
花懿欢的身子蓦然软了下来, 尽管很不愿意相信, 但见到裴暮予的那一刻,她就知道, 她彻底失败了。
她策划得这一切,从头到尾, 都太过顺利。
若是往常,她一定会怀疑的, 可是,可是,当一个人太渴望达成一件事的时候, 那么就会去看自己想看到的,而去忽略那些本不该忽略的细节。
裴暮予是什么样的人, 她不能说全然了解, 至少也了解一半,他这样的人,能被自己轻而易举地算计吗?
花懿欢伏倒在地上,裴暮予忽然抬步走了过来, 他的身影在她面前落下, 将她的身子完完全全地包裹在他的影子里。
花懿欢没有反应,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办,她算计了他, 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裴暮予冰凉的长指忽然轻轻勾起了她的下巴,花懿欢顺从地抬起眼望他,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可耻, 但她害怕,怕死,又怕他不让她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折磨。
那双眼湿漉漉地,仿佛藏了清晨最薄的雾气,裴暮予心中嘲讽更甚,真是美丽又无辜的一双眼啊,他差一点儿,就被骗进去。
被骗进去的后果,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小兽看着柔弱不堪,却竟然也有咬人的时候,可惜,失败了。
“为什么帮他呢?”他的长指不轻不重地捻着她的红唇。
花懿欢没有回答,换来地却是他更重的力道,“说。”
“因为……因为他是个好人。”
花懿欢从齿间挤出这句话。
“呵。”裴暮予终究没有忍住嘲讽的流露,他忽然拽起她朝外走去。
来了,花懿欢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他要宣判她了,黑无常要无情地落下他那条锁链了。
裴暮予带她走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小顶峰处,从这里望过去,能瞧见一条崎岖的山道。
山道之上,有一辆缓缓行驶着的马车,马车上没有赶车,似乎车上没有人,只有马儿拖着车子,向前不急不缓地走着。
花懿欢不明白裴暮予这是要干嘛,下一刻,男人的嗓音传来,“知道那是什么吗?”
花懿欢本能地摇摇头,心中却在想,有一匹马,他是想把她五马分尸吗,还有一辆车,他是想把她用车子碾碎吗?
太疼了,还丑,那一瞬间,花懿欢是真的想哭。
他淡漠的嗓音继续传来,“那是裴暮舟给你准备的,送你下山的马车。”
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花懿欢的眼睛里,本能地腾起一阵希冀的光。
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抹光刹那间熄灭,没用的,现在一切都没有用了,她被恶魔发现,就再也逃不掉了。
她这样想着,山道上,本来走得不急不缓的马儿,忽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变得狂躁不堪,在崎岖山道上四处狂奔,山路本来就窄,马儿这样跑起来,很快就偏离原本的道路。
此处的山壁嶙峋,且没有任何的遮挡物,花懿欢看见,马儿和马车直挺挺地坠下深渊,那一瞬间,她的身子如坠冰窟。
她下意识想躲,可男人似乎知道她的意图一样,自身后揽着她,多么缱绻的姿势,他的手紧紧扼住她的下巴,不让她的视线移开,叫她生生看着马车的下坠,听着马儿的嘶鸣。
他的唇离她的耳朵很近,“看看,这就是你口中的好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多好的一场意外啊。”裴暮予忽然漫不经心道,“你到死,都蒙在鼓里,说不定还会在心底感激他,感激他叫你重获新生,逃离我这个恶魔?”
“然后你只会怨自己命不好,偏偏遇上这种意外,根本不会想到,这从来都不是一场意外。”
他忽然轻轻吻了吻花懿欢的耳垂,他的唇也很凉,贴在她的耳朵上,不似情人的温柔呢喃,而是恶魔烙下的诅咒。
他轻轻从她身上勾出那枚令牌,“你知道他要你偷这个令牌,是做什么吗?”
花懿欢嗓音晦涩,“我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现在也没有必要知道。
“这是潜夜门门主的令牌,拿着它,无论你是谁,潜夜门下的一众人,都会对你的话,听之任之。”
他顿了顿,继续淡淡道,“如果今早你事成,到时候,和你一起粉身碎骨的,就是我。”
事到如今,花懿欢已经不想纠结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恩怨,生前哪管身后事,这枚令牌现在也算物归原主,她满心都在想着——
“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少女忽然小声祈求着。
无非就是求他放过她,贪生怕死。
裴暮予忽然没了兴致,松开了揽着她的手。
“求人怎么求,你不会吗?”
花懿欢没有动,她不知道他想要她怎么求她,思来想去,她唯一对他有用的,就是自己的血,只有她的血,似乎能让他获得短暂的愉悦。
思及此,她拔出匕首就要动作,男人夺下她的匕首扔下山涧。
“以后,都不必如此。”
他的嗓音之中,带着怒意,花懿欢听出来了,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不高兴。
自己对他做下这种事,也许在他心里,现在连自己的血,都不配让他喝了。
她没了别的办法,但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诉求说完,“我能求你,让我死的痛快体面一些吗?”
她的嗓音很低,生怕说出口引来他的嘲讽,她算计他,还想死的干脆体面,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轻而柔的话,夹在山风里,宛如小兽哀怨的叹息。
裴暮予一怔,似乎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眼望他,“我说,你可以给我一个痛快体面的死法吗?”
裴暮予忽然觉得可笑,她像个可笑的蝼蚁一样,在他掌心里苦苦挣扎这么久,如今怎么想通了,愿意去死了。
花懿欢之前,之所以那么努力地逃出去,要活下去,还敢和他当面谈筹码,都是她知道,知道自己手中还有希望或筹码。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看不到希望了,男人不再需要她的血液,约莫是找到了别的办法,她又做了对他而言这样可恨的事情。
她是世家的大小姐,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她不想狼狈的死去,如果真的要死,她希望她可以干净而痛快的死,不是被折磨致死。
裴暮予没有答应她,只是阴沉着脸带她回了潜夜门。
他将她丢回院子里,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花懿欢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当场杀掉她,他的心思她一向是猜不透的。
至于裴暮舟,花懿欢再也没见过他,她和他的合谋败露,他不知道被裴暮予杀掉没有,花懿欢并不想关心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差点被他骗的粉身碎骨,巴不得他被裴暮予杀掉才好呢。
比起表里如一的坏人,她更怕表里不一的“好人”。
不过她可能也快要死掉了,也许要不了明天的到来,她就会死,花懿欢将此时称之为黑暗前的黎明。
可这黑暗前的黎明,似乎有些持久,她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花懿欢也没能等来裴暮予要杀她的意思,他好像把她遗忘了一样。
且门中似乎谁也不知道那段插曲,他们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花懿欢觉得值了,尽管这日子像是偷来的一样,但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活到她这个份上,如果再给自己找烦恼,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可言呢?
想开了之后,花懿欢便也不在纠结,不去猜裴暮予现在是什么心思,左右她也猜不透这个阴沉不定的男人。
-
这日,裴暮予外出狩猎归来,大老远便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顿住步子,潜夜门中,一向死寂非常,他许久没有听见过这样肆意的笑声。
他循着声音望去,瞧见是花懿欢,她正撩起裙摆,和一众门中的侍女在踢毽子,裴暮予心中有些意外,也不知她是怎么说动这些一向沉默寡言的侍女陪她玩的。
裴暮予正这样想着,毽子又被传回道花懿欢那里,少女双手拎起裙摆,踮脚的瞬间,好像一只要迎风起舞的云山雀。
花懿欢玩的正尽兴,不知是谁力道稍稍大了些,忽然那毽子就散了,凌乱的羽毛自空中落下,散成一片。
手头没什么素材,她这本就是随便弄的毽子,已经费劲心思多缠了好几圈,但没想到还是坏得这么快。
一众少女都有些迷茫,大家都没有玩得尽兴,今日裴暮予不在,可是个大好撒欢的时候,她正琢磨着还能玩些别的什么,眼风忽然瞄见远处的人影。
那里何时站了人,她抛出探寻的视线,正和裴暮予的视线撞上,要命,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那里站多久了?
她正在想着要怎么办,可裴暮予忽然移开视线,转身走了。
就这么走了?
竟然没找她的事?
奇了,裴暮予这厮,是不是喝错药,把脑子喝坏了?
不是花懿欢贱,是她实在对裴暮予阴影太大,毕竟这人,见她的第一面,就不顾她的生死,想用她做饵。
“姑娘,咱们接下来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