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朝众人缓缓扫视一圈:眼下已经知晓了克制瑶台镜的法子,但是我们的战力还远远不够。现在我需要有个人替我去不周山传一趟信,让屠画神君把玄铁将军令送来此地。
魔界中有人低声嘀咕:说得倒轻巧。等屠画神君找到这里,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了。
颜怀舟侧过脸去对他冷笑:不说话也没人拿你当哑巴。蠢货就应该好好闭上嘴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么?
方才说话的那人曾在颜怀舟手中吃过不少的亏,见他语气不善,缩了缩脖子没敢做声了。
满室沉默中,赵子易一头雾水地望向齐齐对他投来目光的颜怀舟与钟凌:你们俩都看着我做什么?
钟凌尚且不好意思说得太过直接,颜怀舟却一点也不跟他兜圈子:看你好歹也是飞痕斋的少主,不信你身上没有带着保命的东西。
他对赵子易挑了挑眉毛:别藏着了,拿出来吧。
赵子易哭笑不得:我真的没有。妖族设下的连环套一个接着一个,我随身带的那些符箓早就全都用光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道:有了!你们的隐踪石呢?它不受空间的限制,可以将一人带出此地,直接传送到不周山去。
颜怀舟挥开赵子易试图去触碰逍遥刀的手,飞快地瞟了钟凌一眼,尴尬道:那枚隐踪石被我不小心弄坏了。
赵子易热情不减:一些轻微的损坏也没有关系。传送阵是纂刻在隐踪石的脉络当中的,我有把握能够将它修好。
但隐踪石早就在之前那处石窟里被颜怀舟摔成一地齑粉了。钟凌见赵子易果真没有藏拙,略有些失望地轻叹了口气。
就在钟凌以为这条路走不通,要再另寻他法的时候,颜怀舟扭捏半天,终于朝赵子易问道:你当真能把它给修好么?
赵子易答得笃定:这还有假。我之前参与过隐踪石的炼制,自然对其中的关窍了如指掌。
颜怀舟道:那好,你先等上一等。
他转过身去,往怀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布包来,又在钟凌狐疑地注视下,从布包内摊开一撮惨不忍睹的粉末,将它递到赵子易手里。
拿走吧。
赵子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道:怎么会碎成了这个样子?
颜怀舟理也不理,只当没有听到,面带赫然远远地躲到一边去了。
在场许多人只听闻过隐踪石的名号,却未曾亲眼见得,纷纷朝赵子易围拢过去。只有钟凌追上颜怀舟的步伐,忍着笑低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又把它给捡回来了?
颜怀舟停下来左顾右盼,想要绕开话题,后来发觉实在躲不过去,才吞吞吐吐道:就在我回去找你的时候。
幸好也不是第一次在钟凌面前丢人,他干脆低下头,把整张脸都拱在钟凌身上蹭了蹭:阿凌,我那天其实没走出几步就后悔了,真的。你相信我吗?
钟凌情不自禁抬手揉了揉颜怀舟的发顶,满意道:原来不怎么信,现在信了。
颜怀舟当时走得头也不回,话也说得狠厉决绝,虽然后来已经诚恳的向他认过了错,但钟凌每每回想起那天,也难免有些小小的遗憾和失落。
他还真不知道,颜怀舟又偷偷将自己毁去的隐踪石一点一点捡了回来。
钟凌几乎能够想象得到,他伏在地上皱着眉头竭力寻找的样子。
颜怀舟瓮声瓮气: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钟凌满心都被熨帖填满,柔声道:早就不生气了。
颜怀舟长舒口气,趁着钟凌心情大好,得寸进尺地仰起头来:你再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相信你不生气了。
钟凌呼吸猛然顿住,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哼道:你就不能有片刻正经!
颜怀舟挨了他这一下,却也不恼,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钟凌直被他盯得面颊微微发红,转开眼睛了算作屈服:等出去以后再叫。
颜怀舟大喜过望: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
他们在这边你侬我侬的时候,赵子易正在那边怨气冲天。
他一边奋力将隐踪石的碎屑残骸按照原本的位置拼凑到一起,还要一边劳烦祝余替他留神,生怕不知从哪里刮来阵风,便将掌心中那些粉末给吹散了。
如此不眠不休折腾了一日一夜,赵子易才终于把那枚隐踪石修复完整,虽然样子看起来还是不大好看,但总归也勉强能用了。
赵子易把隐踪石托在手心:那么现在,谁去传信?
让魔界中的人去显然不可能,一来钟凌放心不下,二来他们恐怕还没到不周山脚下便被人给轰出来了。
赵子易生怕颜怀舟再点到他,忙不迭地表态道:修宁还在这里,我是不放心一个人离开的。
钟凌也不假思索:妖界随时都可能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我眼下还不能轻易抽身。
他不去,颜怀舟自是更不肯去的。沈星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怒而上前道:给我!我去传信总行了吧,你们是不是就在等着我自己主动开口?
可钟凌却摇了摇头,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花道戍的身上。
小花,你去吧。
花道戍正蹲在地上神游天外,闻言惊愕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钟凌嗯了一声,又向他确定道:你传完信以后先不要急着回家,就留在不周山等我们的消息。最重要的是,暂时不要让云极找得到你。可以做到吗?
花道戍不过是个再平庸不过的小修士,还没从来没人被如此委以重任过。他站起身来,有些手足无措的点了点头,又迟疑地追问:可是不周山的人都不认识我,北斗仙尊和屠画神君又怎么会相信我说的话呢?
钟凌朝赵子易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赵兄,我知道你们飞痕斋里还有别的秘法。就只做一个普通的传音符,可以么?
在这种情况下,赵子易又如何可能拒绝,一脸无奈地从自己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料,咬破指尖以精血画就一道符箓,将它递交给了钟凌。
我被抓进来的时候受了些内伤,只能做成这样了。单拿来传音之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钟凌再三谢过,走到无人处把要说的话全部记录在传音符中,挥手叫来花道戍,又将此行要做的事情对他详细交代了一遍。
花道戍听得认真,连连点头,可到了临行之前,又开始踟蹰着磨蹭着脚步。
钟凌看出他有些魂不守舍,温声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吗?
见花道戍再三犹豫,他心中也能略微猜到一二:是不是和云极有关的?
花道戍欲言又止几次,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他:神君,你拿到玄铁将军令以后,是不是就要对云极动手了?
钟凌微微一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花,你要知道,你是人族的修士,身上也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真的战火四起,血流成河,那对于天下苍生来说都是一场浩劫。
花道戍垂着眼睛:我明白。可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能不能对云极稍稍留一点情面?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云极是对不起我没错,我以后也不会再见他了。可我不想让他死。
钟凌望着他:最后的结局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所以我也不能给你什么承诺。但请你相信,我会尽力的。
他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极为不易,花道戍自知无法强求,忍着泪道:我相信你。
钟凌带着花道戍一起走到人群中央,看着赵子易将隐踪石放在他的手里。
花道戍郑重地握了,向钟凌出言询问道:神君,催动这枚隐踪石的口诀是什么?
钟凌扬起手来,指尖的灵力缓缓向着隐踪石之内流淌。那灵石的四周泛起温润和煦的微光,将花道戍的身体慢慢笼罩了进去。
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或许旁人看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颜怀舟却看懂了。
钟凌念的那句口诀只有短短四个字。
那四个字是恪守不渝。
第61章 成何体统
钟屠画没有让他们等得太久。不过半日后,他便依照着花道戍身上那枚隐踪石刻录下的阵纹,迅速赶到了妖族的地牢当中。
他忧心钟凌此时的境遇,故而来得十分匆忙,甫一落地便到处找寻弟弟的身影。可当他看清了倚靠着墙壁并肩而立的两个人,登时气得连眉毛都竖了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颜挽风那厮竟还敢肆无忌惮地揽着钟凌的腰!更要命的是,钟凌不但没有躲开,反而还落落大方地与他紧挨在一起!
钟屠画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恶气直冲头顶。他早就隐约猜到颜挽风对他弟弟不安好心,如今看来,果然没有料错!
简直是恬不知耻、简直是岂有此理!
钟凌见兄长来了,还未及直起身子说话,钟屠画已经怒气冲冲地向他走去,狠狠一巴掌拍开了颜怀舟放在钟凌腰际的手,对钟凌低声喝道:阿凌!众目睽睽之下,你这样成何体统!
颜怀舟下意识地便想出手反击,又实在不大好意思在钟凌的眼皮底下对他兄长动手,只得生生把一口恶气忍了回去。
不远处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来劝解一二。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颜怀舟又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与其说错了话平白惹他记恨,还不如少掺合的好。
所有人难得地达成了一致,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做没有听见他们这边的动静。
钟凌既然无意隐瞒,自然要与钟屠画提前交代一番。只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颜怀舟便收起戾气,换上挑衅的笑容,一边打量着钟屠画,一边将故意声音的尾调拖得老长。
只听他宽宏大量道:都是一家人,我不跟你计较。
钟屠画活像一只被点着的炮仗:颜挽风,你说什么胡话!谁和你是一家人!
颜怀舟笑眯眯地:我和阿凌是一家人,自然也就和哥哥你是一家人了。
钟凌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生怕再说下去他们俩就要在这里打起来,只得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拦在中间,对钟屠画道:兄长,我们借一步说话。
钟屠画虽然怒不可遏,但又何尝不知为着这种事情起了争执太过丢人现眼,被钟凌半推半拖着,带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转角处。
刚停下步子,他便忍无可忍地问道:阿凌,你离家前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说再也不会与颜挽风扯上乱七八糟的关系,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钟凌在心中思虑良久,这时干脆实话实说:兄长,我已与挽风结为道侣,往后你不要再对他动辄恶言相向了。
钟屠画只觉有一道天雷当头劈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钟凌,我看你是疯了。父亲绝对不会允许
钟凌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定,这件事谁也无法替我做决断。
他抬头正视钟屠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下去。
兄长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一时不察,中了妖族的迷毒,以至神志不清难以自控,不小心将、将他
钟屠画寒毛直立,悚然睁大双眼:你将他怎样了?!
钟凌立刻明白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面色通红,重重咳了两声。
钟屠画从他的欲言又止中回过味来,几乎呆若木鸡,张口结舌愣在了原地。
钟凌深吸口气,竭力端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兄长,始乱终弃不是君子所为,我须得对挽风负责。
钟屠画磕磕巴巴老半天,终于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可颜挽风现在毕竟是魔界的人!你如何对他负责?
钟凌答得毫不犹豫: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人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
在钟屠画的记忆里,弟弟总是清醒冷淡,总是把是非对错和利弊得失挂在嘴边。他还从来没有在钟凌眼睛里,看见过这样坦诚生动的光彩。
钟凌的语气里,分明是一种他全然陌生的、得偿所愿的快意。
重要的是,他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再改变。
直到跟着钟凌回到颜怀舟面前,钟屠画仍是满脸受到了惊吓的表情,神色极为复杂地望了颜怀舟一眼,倒的确也没再对他冷嘲热讽。
颜怀舟不免大奇,俯在钟凌耳边道:阿凌,你兄长这是怎么了。我为何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
钟凌哑然失笑,心道你若是知道他这样看着你的原因,非得将我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我已与兄长解释过了,他不会再和你为难。
颜怀舟咦了一声:怎么,他这次竟这般愿意讲道理么?
钟凌有些心虚,更不肯在此事上再做纠缠,转开眸子看向钟屠画:眼下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兄长可将玄铁将军令带来了?
他在传音符中已经将妖族现在的情况讲得明明白白,钟屠画想起自己赶来的真正目的,这才收回心神,把放在贴身处的玄铁将军令取出交给了钟凌,肃声道:阿凌,你心中有几分把握?
钟凌道:兄长来得及时,原本有五分胜算,现下也该有七分了。
颜怀舟明白他的意思。花道戍此前说云极的修为出了问题,还在妖族灵泉中休养生息,钟凌这是要赶在他的幻术之能彻底恢复之前抢先动手,尽量将潜在的风险降到最低。
那枚乌沉沉的玄铁将军令感知到钟凌熟悉的气息,安安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上。在场的修士们望着不周山古朴庄重的令牌,心中也跟着安定了不少。
玄铁将军令可勾动天地灵气化归己用,也可以自主应战迎敌,至少用它牵制住云极的两头凶兽不是问题。但妖族既然要发动战乱,肯定不止做了这一手准备,还要防范他们的其余的部署才是。
颜怀舟主动出言:妖主鳞泽就交给我了,我先解决了他,再去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