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珀被傅乐谦牵着往殿内走,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面这短暂的言语交锋,即将面对大师兄的怯意从远在蜀中地脉里的心脏里往她身上窜来。
  傅乐谦弯下腰,“我让人带你去法会上玩?”
  褚珀踟躇片刻,摇摇头,“我想进去看一眼。”她穿入原主身体里情非得已,继续装作原主是别无选择。从师父和师兄的角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是占据了原主身躯的人,那天她在玄阳宗魂飞魄散了,应该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结局。
  今后只能形同陌路,她想再去见一眼大师兄。
  傅乐谦捏了捏她的手,弯腰抱起她,往里走去。
  梓灵宫的大殿上浮着好几面水镜,正实况转播法会的情况,诸位掌门分坐在两侧,见到仙盟盟主,都起身行礼。
  褚珀一眼便看见一身白衣的闻莲,他拱手时,袖口上的鸿鹄飞羽纹若隐若现,褚珀目光不由得在那暗纹上怀恋地停顿了片刻,再抬眸时,就对上闻莲温润无澜的眼眸。
  他对她很温柔地笑了下。
  褚珀也抿起嘴角,对他微微一笑。
  殿上的众人都在打量盟主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有人问道:“盟主,这小姑娘是?”
  傅乐谦笑呵呵道:“我女儿,来,阿褚,见过各位掌门真人。”
  褚珀迈着小短腿一一和各位掌门峰主见礼。
  傅乐谦担任仙盟盟主八百多年了,从未听说过他娶妻生子,此时冷不丁冒出来的一个女儿,各大掌门一边在心里犯嘀咕,一边在自己储物芥子里一通翻找,送见面礼。
  法会结束后,还得着门派安排,再送份正式的来。
  仙盟盟主所居之处为天衍宫,褚珀被称为小宫主。她拿人手短,被众位掌门捏脸的时候,就只能忍了。
  幸好今日出来之前,她又想办法好好固定了一下自己的假发,不然非要被他们rua秃不可。
  闻莲送给她的是一把玉骨扇,雪白的扇骨上覆着薄如蝉翼的丝绢,卷面上是他亲笔所画的岱山巅的梅林,梅香浸入玉骨,捏在手里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意,比空调扇还好使。
  那扇子对现在小胳膊短腿的褚珀来说,本有些大的,在交到她手里的时候,扇子便自行缩小到了适合她手拿的大小。
  闻莲道:“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做的防御小法器,和小宫主倒是很合得来。”
  褚珀高兴地抱着扇子点头,发髻上的流苏摇来晃去,奶声奶气地说道:“谢谢闻真人。”大师兄真的是习惯保护他人的人,以前送给她的刀阵也是防御型的法器。
  闻莲忍不住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脸,看到她被其他掌门揉得有些泛红的脸颊,最终收回手去。
  褚珀没在梓灵殿待太久,她还要出去找人呢,傅乐谦唤了鹤童带她去法会上玩。
  仙盟里有三百只仙鹤,这些仙鹤可以来往于仙盟的所有岛屿,就跟天衍宫池子里的鱼一样,傅乐谦每一只都为褚珀介绍过,他自己也不大分得清它们,所以在每一只翅膀上都编了号。
  因她这个身躯实在脆弱,傅乐谦在褚珀身上挂满了防御法宝,发髻上的穗子,襦裙上的披帛,脖子上的小银锁,手腕上的珠串全都是防御法器,如今又多了一把玉骨扇,她就算跳进比赛场里,也没人能伤到她。
  褚珀坐在仙鹤身上,往琼花岛中心飞去。
  九座岛屿中,琼花岛是专门用以举办大型盛会的,岛中心的广场极为辽阔,是法会的主会场,放眼望去,修士众多,中心岛四周飘着花瓣一样的小岛,岛上是一些分试的项目,仙鹤在会场上方盘旋,提供会场服务。
  她怀里抱着一篮子小果子,边吃边到处瞅,目光忽然落到一人身上,是那日她在御兽宗上见过的少年。
  褚珀其实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确信肯定是他,少年独自穿行在会场中,似乎对周遭的项目都没什么兴趣,到了广场边缘休憩的亭台花园里,他掐诀唤了一只仙鹤下去。
  褚珀遥遥打望了一眼那只仙鹤翅膀上的标记,是鹤十九。
  仙鹤收拢翅膀落地,化作一名童子,俯身对他行礼。
  少年跟鹤童说了些什么,十九转身引着少年往楼阁里走去。
  褚珀拍拍仙鹤,说道:“阿四,我要去那里。”
  仙鹤化作人身,抱着她落地,鹤童化作的人形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羽翼化成的外衫,白底黑纹,翅膀上的标记也化作了袖子上的识纹。
  褚珀提着裙摆往阁楼里走,刚走进大堂,便见一个身影往外走来,褚珀喊道:“十九,你刚刚领进去那人呢?”
  鹤十九愣了下,才低头回道:“在里面休息。”
  褚珀走过去牵住他的袖摆,“那你带我去看看他。”宴月亭若是要来法会,肯定要进行伪装,她总觉得之前在御兽宗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错,所以还想再去确认一下。
  “阿四,你去忙吧,让十九陪着我就好。”褚珀回头交代。
  鹤童弯腰行了一礼,“是,小宫主。”随后腾空跃起,在半空恢复原形,展翅飞走了。
  褚珀仰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眸眨了眨,催促道:“十九,走呀。”
  鹤十九也垂头看向她,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她周身扫了一圈,光面上就数出四五件顶级防御法宝,简直是个行走的钱袋子,一层一层防御灵力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他要是动她一根头发丝,怕是立刻就会惊动这些法宝的主人,横生枝节。
  能够被仙盟鹤童称为“小宫主”的人,该不会就是仙盟盟主的女儿吧?
  可是,她满三岁了吗?
  仙鹤童子的化形皆来源于化形符箓,它们本质上还是只鸟,宴月亭借用仙鹤的羽毛,分丨身化作鹤童的模样,此时顶着鹤十九的伪装,只能服从指令,带她往阁楼深处走去。
  褚珀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反应,她犹豫片刻,推开门,看到了倚在软塌上休憩的少年。
  她偏头对鹤十九道:“十九,你在门口等着我。”
  宴月亭点点头,目送她神秘兮兮地阖上门。
  他设下的障眼法,除非是另一个化神修士来这里,否则不会有人识破得了,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孩子。
  第94章 他不是秃头,他的头发是……
  这少年明明也是个筑基期的修士, 竟然睡得如此毫无防备,被人近身都还没有醒,实在不像是宴月亭的作风。
  但来都来了, 还是去看一看吧, 褚珀心里嘀咕着,哼哧哼哧爬上软塌,跪坐在他身旁, 试探性地喊道,“哥哥, 醒一醒,我好无聊,你陪我玩好不好?”
  少年沉浸在梦乡里,没有半点反应,褚珀仔细打量他片刻,没看出什么异常, 便故作生气地推搡他, “你醒醒, 别装睡了。”
  她伸手摸上少年脸颊, 谨慎地将灵力沁入肌肤。
  魂有魂相, 法身也有灵相, 不论是做的什么伪装,灵相是不会变的。
  房门口的宴月亭只看到那所谓的小宫主在“他”脸上摸了半天, 小手往下滑去, 又在身上摸来摸去。他确信自己和这个小宫主是第一天见面, 她为何对自己这么好奇?
  若不是看得出来她毫无修为,宴月亭得怀疑她是不是在摸他的灵相。
  反正是那只仙鹤的身体,就算被摸个精光也无所谓, 宴月亭抱臂站在门口,打算等她摸够了出来,让影魔重新将鹤童藏起来。
  他顶替鹤十九,是打算想个办法去中心岛上的天衍宫探一探,仙盟盟主傅乐谦是无修为之人,但他有个师弟是化神期修士,傅常思常年镇守灵脉,只要不出大动静,便不会惊动他。
  仙盟里,只有鹤童能自由出入中心岛。如今仙盟的鹤童都在琼花岛上,如无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单独往中心岛上去,会惹人生疑,现在倒是可以利用这个小宫主。
  褚珀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出来,挫败地想,也是,她现在一点修为都没有,还比不上炼气期的弟子,只因自身是个灵胎,才能操纵灵气,若是她都能探出宴月亭的伪装,那他在踏进仙盟的第一刻,就会被人发现了。
  她也不能把少年弄醒了直接问你是不是宴月亭,且不说宴月亭会来法会只是她的猜测,如果他真的来了,那一定是有什么筹谋安排,他现在的身份在修真界太过敏感了。
  各大宗门的大能齐聚在这里,说不定她一提“宴月亭”这三个字,都会触动某个大佬的灵感。
  目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老傅俩爹,这一问可能既暴露了她自己,也暴露了宴月亭。
  褚珀纠结地小脸快皱作一团,在心里骚扰旁白,爸爸妈妈妈咪爹咪喊了一串,向它求证。
  旁白兴许是被她吵得太烦,终于妥协上线:
  【不是。】
  哦。褚珀干脆利落地从软榻上爬下去,走了两步又掉回头爬上去,重新帮少年整理好衣襟,确保毫无痕迹,才爬下去往外走。
  影魔附到宴月亭耳边,立即将罗不息听到的旁白音传过来。
  宴月亭垂眸沉思,“不是……”小师姐问了旁白什么问题,它才会回答是与不是?她们之间能交流之事必定与他有关,小师姐也在找他吗?
  她知道我来法会了?
  宴月亭心跳加快,鬼使神差地按在门扉上,在他使力推开门之前,房门先一步打开,褚珀爬上爬下做完这一通操作,委实有点累了,她这个身躯实在身娇体软很柔弱,打开门看到鹤十九,便对他张开手臂,“十九,抱。”
  宴月亭:“……”
  褚珀没等来对方的反应,疑惑地又一次喊道:“十九,我有点累,你抱一会儿我,就一小会儿。”
  宴月亭凝眸盯着她片刻,弯腰抱起她,余光扫了一眼屋内,单手阖上门的间隙,一缕影子悄无声息地溜进屋里,将塌上的少年重新吞入阴影中。
  褚珀对此毫无所觉,还在不死心地骚扰旁白,希望它能给点线索,不然这法会上几万人,她要找到宴月亭,无异于大海捞针,等这具身躯的时限届满,她可能都摸不到宴月亭一根头发。
  旁白一声不吭,再不搭理她了。
  旁白总是在介于亲爹妈和后爹妈之间徘徊。
  “我送小宫主回去休息。”
  褚珀立即拒绝,“不回去,我要去法会会场上玩。”
  宴月亭只能依言将她回到法会会场。
  浮在琼花岛上空的积分榜已经刷新了好几轮,不同境界下细分了排名,最引人注目的自然还是金丹境的榜单,褚珀第一眼便在金丹境积分榜中看到了排在第一的朝暮,她一个人就为宗门总积分贡献了不少。
  原来二师姐也来了,这个法会确实是朝暮会喜欢的场合。
  褚珀一目十行地扫下过去,在中间发现了楚风的名字。楚风来了,那罗不息应该也会来吧?
  褚珀振作起来,勾住鹤十九的脖子,“十九,你化作原形,带我在会场上空转转吧。”
  宴月亭垂眸打量她的表情,“小宫主是在找什么人?”她身上的防御灵力实在太厚了,铜墙铁壁一般锁住她周身气息,宴月亭不敢轻易试探。
  褚珀悚然一惊,她有这么明显吗?竟然连鹤童都看出来她在找人了?她不让傅乐谦请仙盟修士陪她,只让鹤童带她出来,就是觉得仙鹤脑瓜子简单。
  她皱起一张小脸,故作深沉道:“十九,你知道为什么别的鹤头顶都比你红吗?”
  宴月亭:“???”
  褚珀一本正经地伸手摸鹤十九的头顶,“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别把心思专注在她身上。
  褚珀顺着他半披在肩上的长发摸了摸,又摸了摸。
  等等,这手感?似乎不像是假发套?同样是仙盟出品的假发套,凭什么你的摸起来这么真实自然,褚珀不由地揪住一小撮发根扯了扯,又顺着摸上去,摩挲他的头皮。
  宴月亭倏地皱起眉,一把将她的手扯下来,忍了又忍,才没有将她扔到地上。
  仙盟盟主到底是怎么教育自己女儿的,为何这么喜欢摸别人?!
  褚珀睁大眼睛,他不是秃头,他的头发是真的!他不是鹤十九!
  褚珀深吸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以免天池水波动,引起傅常思的注意。周遭修士来来往往,穿着不同的门派服饰,褚珀抱住鹤十九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地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丹顶鹤头顶是没有毛的,它们都是秃子。”
  宴月亭的脚步一顿。
  褚珀眼眸灵动地转了转,灵机一动,试探地喊道,“小日公子?”
  “小师……”宴月亭的喉头哽住,周遭的一切都潮水似的退去,只剩下他的心跳声如雷贯耳,日复一日积攒的思念,都在这一声“小日公子”中爆发,他不自觉收紧了手臂,又蓦地意识到手臂间的人是如此娇小脆弱,整个人进退维谷间,竟微微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