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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卧病榻的皇上突然醒转,一时之间夏雪篱名声大噪,而举荐的云府也因此立了大功。云鼎侯虽然狐疑,但也不得不把夏雪篱当成了座上宾,言里话外更表示若能治好皇上,便在陈朝给其方便,保两人一世平安。
  夏雪篱闻言一笑。
  “侯爷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皇上是否根治其实并不是事情关键吧?”
  听他意味深长话结于此,云鼎侯目光深远地沉默了一瞬。所有人心里都清楚,陈国皇上虽然恢复意识,也在第一时间确定了花漪红的皇子身份,尽己之力给了他莫大的荣光;然而毕竟花漪红年少离家,又在戏坊长大,虽然出身高贵,背后又有强大的云家鼎力支持,然而从学识谋略上讲,已经无法胜任未来天子之位。陈国皇帝就算偏袒,终究也是有心无力。
  想起最近几次召集门人在皇帝面前探风重立太子,都没有得到回应,云鼎侯叹了一口气,最终与夏雪篱对视。
  “没错,不愧是中原夏国舅。那好,明人不说暗话,只要国舅能助子慈成为太子,云府便终止与中原阜宁长公主的合作。”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买卖。不过,中原那边,即使有云府助力,阜宁注定也不会走太长远,而至于漪红,相识一场,我并不想干涉他的选择。”
  “噢,是吗?”
  看夏雪篱不为所动,云鼎侯一声冷笑。
  “国舅想置身事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吧?!阜宁长公主一日不倒,中原皇族便多一分威胁;而与云府作对……”他笑了笑。
  “四海为家固然逍遥,然而别忘了,离开了中原和陈国,还有其他的王土。况且,年轻人,你已然入局,想轻松置身事外,即使侥幸躲过一世,但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观时局变幻,若非因一己私心无所作为,酿成祸端,可会后悔?”
  夏雪篱眸光闪了闪。
  “到时候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然而,现在我已经答应了别人,我不想让她失望!”
  “你说的可是那梅馥?”
  云鼎侯嘴角动了动,似在嘲讽。
  “保小家而舍大家固然让人理解,但是……”
  他叹了口气,犀利的目光一瞬变得柔和,难得地显露出与年龄相符的沧桑之感。
  “看到你,便让我想到了当年——不过……哎……”
  他拍拍夏雪篱的肩膀,第一次流露出被岁月洗涤出的落寞与无力。
  “年轻人,你已经适应了这权谋争斗的一切,想转身离开,没有那么容易,老夫断言,不管你愿不愿意,有朝一日你注定会再次回到这里,就像……我一样,谁让我们的人生已与朝堂牵扯不清,融为一体……”
  说完,已是不等夏雪篱回答,转身离开。
  夏雪篱注视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久久不语。刚走到门口,便见梅馥一脸紧张的迎了上来。
  “刚刚那云老头和你说了什么?夫君,我不喜欢他!”
  夏雪篱神情顿了顿,拂开她额前的垂发。
  “没什么,左右便是交代一些治病的事情罢了。”
  “噢。”
  梅馥不再怀疑,然而下一秒又开始担忧,她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
  “上次扎针勉强把皇上弄醒了,但是这几日……”
  这几日扎针,陈国皇上不时喊痛,虽然乍一眼看不出什么,但依造夏雪篱这样乱扎一气,难保不出问题。
  “别想太多,不是还有一个真正的神医吗?”
  果然,当天夜里,已然好转的皇上忽得又陷入了昏迷。宫中内侍急急把梅馥他二人召来时,无论夏雪篱如何施针,陈国皇帝的眼睛却再也没有睁开。
  见夏雪篱微微摇头,慕子鸿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阴险笑意。
  “总算轮到我的人上场了。来人,还不快把这庸医拿下!”
  就在左右侍卫就上前擒住两人的时候,花漪红眉头一皱,挥袖上前。
  “夏先生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就算最后劳他人之手康复,也断不可否认之前的疗效。怎么,难不成二皇子想过河拆桥,坐享其成吗?”
  被当众奚落,穆子鸿脸色有些挂不住,也就是只有这个人,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穆子慈——”
  花漪鸿厉声:“二皇子,论长幼,本宫可是你的皇兄。”
  “好啊——”
  穆子鸿扯了扯嘴角,恶劣地笑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拱手。
  “不过若依尊卑,本宫身为太子,皇兄岂不是应先叩首迎接?”
  见花漪红眸光紧缩,袖下的手也紧紧握拳,梅馥愤恨不已,正要出列,夏雪篱已悄无声息挡在她前面。
  “二皇子说的是,不过目前最要紧的是皇上的身体,在下的医治已到瓶颈,还需段先生出马相助!”
  “噢,想得到是挺好!”
  他状若无意地抬眸,视线却在一直没有离开过夏雪篱身旁那一直低头的医女,前几次见到就觉得眼熟,现在看似乎——
  “那医好了算谁的?”
  白鹤轩冷笑。
  “哼,眼下皇上病重,二皇子非但不积极医治,还计较功劳,真是令人齿寒!”
  此话一说,众人哗然,穆子鸿也恼羞成怒。
  “云鼎侯你这这老匹夫——”
  眼看两拨人又要吵将起来,帘帐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丽的女声。
  “皇上需要静养,各位请移步殿外。”
  众人抬头一看,段莹然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龙床旁边,说这话时,她刚把完脉,然面目淡淡却又让人看不出究竟。
  见穆子鸿看向自己的目光透着矍铄和痴迷,段莹然目光一沉,随手拉起披在身上的斗篷,直到裹得严丝活缝,才捞起帘子从侧面走出。
  穆子鸿忙一脸堆笑迎上去。
  “父皇怎么样了?”
  段莹然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退,淡道。
  “无妨。”
  花漪红闻言也松了一口气。
  “那不打扰段先生了,咱们静候佳音。”
  到底是段莹然的药起了作用,不过几天,昏迷中的皇上再次苏醒,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流逝,原本灰败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健康的光芒,众人不由也大喜。而因段莹然医治有功,穆子鸿的行径越发猖狂,更加不把花漪红放到眼里。
  这一日,花涟漪在宫中亲自侍药,陈国皇帝瑞帝端坐龙椅,他沉默地看着风姿俊雅的儿子小心翼翼地端过药碗。
  “子慈,听云鼎侯说他们早就找到你,然而你却始终不愿意回宫。”
  兴许是病中,轩昂的帝王之气被生生掩下,取而代之的是略显老态的疲惫与身为人父和子女隔阂的无力。
  花漪红执碗的手一颤,却很快还是扶正放在几上,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不孝。”
  见他如此,瑞帝一声长叹。
  “起来把,陪父皇去宫里走走。“
  “可是药……”
  他挥挥手,太医院的医者便把药碗收起。
  “子慈,去看看你从小住的地方吧。”
  陈国因地处南方,一年四季中除却漫长的夏日便是短暂的冬日。因多时气候炎热,这皇宫的制式也和中原有很大不同,门窗皆是能推拉四开,而墙壁间也有专置冰块等物事的暗格;屋外几个湖泊把各个宫阙隔开,皆是从外海沿着护城河引入宫殿制造的人工湖。其上,各式桥梁横跨左右,而为方便往来各宫,更是有画舫小舟停靠在岸,颇具风雅。
  瑞帝今日兴致极高,花漪红推着他正要往舟舫处,他已轻声制止。
  “不急,吾儿便陪孤走一走吧,还记得路吗?”
  见花漪红一瞬错愕,瑞帝眸光飘远。
  “你小时候不喜乘船,从你母亲宫殿过来,向来只沿桥而过,每每听到外面宫人喧嚣,孤便知道是你来了。”
  他笑了笑,指着前方被加高的桥栏的一座单孔拱桥。
  “你小时候顽皮,从上面摔下来,于是孤便令人把四周加高。”
  花漪红循声望去,平静的眸子霎时波光涌动,瑞帝拍拍他的手。
  “走吧……”
  虽然十多年未归,然而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忆却不会消失。花漪红推着轮椅走过几座形式长短不一的桥梁,终于在一处花团锦簇的宫门前停下。
  “真真喜欢花,其实你十分像她,都是风雅之人。”
  瑞帝眼神似看得很远,嘴角浮出一丝笑,似乎已透过那些垂枝的花朵看到了花下的皇后。
  虽然皇后已离去数年,然而这座宫阙却依旧宫门大开,里面的宫人秩序忙碌着,见瑞帝与花漪红过来,忙出来迎接。
  花漪红推着瑞帝一路往里,石椅、水榭、亭台楼阁一一映入眼帘,穿越了遥远的时空一一与印象中对应!一瞬间,他眼圈发红,已然动容。
  瑞帝察觉到他的变化,指着其中一间紧闭的房门,目中闪出柔光。
  “子慈,去吧,去看看你的母后。”
  花漪红浑身一颤,脸上闪过震惊,饶是想镇定,然而在推开门时,却还是忍不住手一阵阵发抖。
  终于,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朝前,猛地推开了那扇雕花朱漆木门。
  迎面一束强光,刺得他几欲睁不开眼。花漪红微微侧身,方看清是一面通体青翠的翡翠屏风,阳光从宫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闪过,折射出一片璀璨的光芒。
  而屏风旁边,一架孩童木马前后摇晃着,旁边落着几柄长短不一的木剑。
  花漪红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了一个头戴金冠的小小少年从木马上站起,绕过屏风跑到后面。
  “母后。展墨欺负我!”
  前方,缓缓转过一道窈窕的身影,阳光从她的脸上划过,虽看不清面容,却也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温柔。
  “母后……”
  心中一颤,花漪红加快步伐往前迈去。
  却见轩窗外一阵风动,一只白色躞蹀如梦一般落到了妆台前的白色栀子上。
  花漪红睫毛颤了颤,再抬眼,眼前的浮光也如梦境一般悄然破碎。
  帘帐飘飘,空气中花香涌动,铜镜前金齿梳上缠着几缕发丝,旁边胭脂半开,瑰丽的玫瑰色把这一切又染上了一层不真切的颜色。
  一切如旧,宛若人在。
  然而——
  花漪红嘴角微扬,他走上前轻抚那躞蹀的翅膀,那躞蹀却不惊不吓,安静地落在他的指尖。
  他愣了一下,终究走到窗前,抬手一扬。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