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少年时已过得足够凄苦,之后更是为了她被顾光霁只身覆灭了封王台,如今早已不复八百年前那般恣意风光。她想要成就蔺妤,却也不代表甘愿为此?牺牲旁人。
  ——尤其?是在她注定无法回应他如火般炽烈情意之时,更是如此?。
  温萝定了定心神,足尖微转,冰蓝色的眼眸光华流转,目光穿越拂动的轻风,遥遥望向不远处神色晦涩难辨的玄衣男人。
  在方才的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在展望那个曾经无数次期盼的自由的、离开这耗费了她太多精力?时间的融合世界之时,她曾产生过千分之一?秒的心悸。
  那感触并非来源于?想象中的轻快与迫切,反倒有一?种辨不清来由的、始料未及的恍然与微涩交织着化作无形的狂潮,肆无忌惮地冲击拍打着她颤栗的心房。
  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
  甚至,那一?抹不知名的情动,似是一?头狡猾地深藏在她平静心湖之下蛰伏已久的水怪,在这一?瞬终于?趁虚而入,将她原本冷静沉凝的思绪登时搅得纷乱不堪。
  原来,若想判断是否爱一?个人,不必追忆过往,只需想象离别,想象此?生再也无法重逢的未来。那个令她心头不自觉泛起?细细密密、丝丝缕缕钝痛的名字,就是她追寻已久的答案。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极尽眷恋地纠缠。
  柏己看起?来似乎与千年前相比,并无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身华贵却冰冷的龙鳞玄衣,依旧是那张可?令众生颠倒的深邃而英俊的容颜,依旧是轻狂乖张、睥睨天下的性情,依旧是平日里?似是提不起?兴致一?般的散漫气质。
  他故作轻佻时俯首欺近时唇畔戏谑的弧度、他回应她召唤时抬手间替她解围时冰冷的眸光、他置身于?恶意讥讽却充耳不闻时沐浴在日光下柔和的侧脸、他似笑非笑唤出那声“夫人”时衣袂上流淌的月光、他受天下人围攻陷入绝境时睥睨天下的傲气、他心软不欲追问她谎言来由时,眸底比起?星辰还要耀眼的柔光……
  她曾受任务与职责束缚着一?颗心,在时光的洪流之上拔腿狂奔,追赶着那些于?她而言最为抢眼的光点,那些不经意的细节,她却从未来得及驻足静下心来安静欣赏,便已化作一?阵风飘然离去。
  可?她的心却早已妥帖地替她将那些记忆炼化为清晰可?见的映像珍藏,只待她恍然间回首之时,便可?再轻易不过地品味那些曾经错过的风景。正如他千年来一?如既往的等待与纵容。
  实际上,柏己极少出现在她身边。
  在她先前艰难度过的四条攻略支线之中,殷和玉与墨修然结伴游历之时日日相对,缪馨儿与顾光霁成婚后于?元和隐居了不短的时日,就连姜芊和南门星也曾一?同?在封王台度过了无数痛苦与甜蜜交织相杂的岁月。
  唯独柏己,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
  在她作为公羽若在柏己支线之中度过的漫长的五十三年之中,他们短暂的零星交集微末得几不可?察,更别提其?中糅杂着漫长的、掺杂着难言深情的遗忘。
  不仅如此?,哪怕是在如今已经进入尾声的二周目剧情之中,柏己也极少出现在她身边。
  而在没有他的日子之中,她便四处奔波在无数的谎言和隐瞒交织而成的网中,艰难地挣扎着推进她来到这世界真正的使命。
  她原本只当?身边没有他的存在,她的生活似是也并没有什么异常与不同?,然而在她下意识地想象彻底失去他音讯的世界时,心头却猛然漏了一?拍。
  原来这不一?样?。
  知晓他此?刻正安然无恙地生活在某个熟悉也好、陌生也好的地方与完完全全地断绝和失去,差之毫厘,却在她心底失之千里?。
  然而,他们之间的感情,竟在她恍然明了之际开始萌芽的这一?瞬,便要迎来无可?挽留的落幕。
  造化弄人。
  清风拂动她脸侧银色的长发向后翩跹,与飘逸的烟粉色衣袂一?同?拖拽出一?片云霞般清丽至极的痕迹,温萝静默良久,终是轻声道:“我选柏己。”
  她并未言及“男主定为柏己”云云极为公事公办的言论。
  哪怕知晓下一?刻面临的便是分离,她却依旧下意识避开了那些冰冷的字眼,仿佛这样?便可?以将那阴差阳错间萌动的情意尽数封存在心间据为己有。
  是她选择了柏己,而非蔺妤。
  “叮——”
  “正在统计……”
  “剧情改写任务成功,正在脱离世界——”
  柏己猛然抬眸,瞬间运起?全身修为,衣袂在冲天而起?的魔气之中狂舞翻飞,眨眼间便飞身掠至她身侧,修长五指落在她腕间死死收拢,向来低沉悦耳的声线因剧烈起?伏的心绪染上嘶哑:“等等。”
  温萝讶然对上他视线,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候,他清润眼白之上竟迅速地爬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血丝,和着他那双色泽瑰艳如血的瞳眸,犹若苍梧冷雪间幽然绽开的血梅。
  他的反应太过反常,反常得似是知晓她即将的离去一?般。
  团子静了静,试探着道:“或许他是在等你的答案?先前你不是说会将真相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么?”
  温萝恍然大悟。
  只是意识已在系统的作用下愈发朦胧模糊,巨大的吸力?撕扯着灵魂,几乎下一?刻便要陷入一?片昏沉的黑暗。
  不知是出于?私心,亦或是时间实在太过紧迫,温萝只来得及强自抵抗着迅速蔓延整个身体的麻木,以所剩无几的力?气与勉强维持的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勾了勾唇。
  “关于?我的名字,其?实,我并没有骗你。”她轻轻笑了下,“‘温萝’,记住它好么?无论发生任何事。”
  在她离开之后,柏己作为这由四本男频文融合而成的女频小?说唯一?的男主,必然将会受到她亲手走出的剧情操控,对那个早已失去她灵魂的“蔺妤”情根深种,甚至,由于?她亲口钦点他为正牌男主,他与另外三人相比,与“蔺妤”之间的亲近显然更甚。
  或许,他会彻底忘记她,亦或者是,将“温萝”二字,仅仅当?作千年前“蔺妤”为隐蔽身份而脱口而出的、仅为敷衍他的不重要的姓名,复又在日后漫长的的甜蜜之中渐渐淡忘。
  闻言,柏己入鬓的剑眉缓缓沉了沉,手中动作不由得更用力?了几分。
  哪怕他听不见虚空之中那一?串嘈杂的声响,他也绝不会错认她面容上、言语中难以遮掩的别意。
  只是,她简单的诉求随风送入耳畔之时,他心下却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记得?她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与她有关的一?切,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宛若天边最为耀目绚烂的星辰,璀璨的光芒点燃寂黑的长夜,点亮他少年时的磨折与苦难。
  温柔的她、灵动的她、美丽的她、坚定的她、强大的她、聪慧的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耀眼。
  他如何能忘。
  然而这一?刻的失笑却在随即汹涌而来的无力?之中湮没无踪。他痛恨这一?刻渺小?的感觉。
  他能够感觉到,这一?日他们二人之间的分别,他无力?挽回。
  分明心底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临出口之际,却尽数堵在喉头,不上不下,进退两难。只得顺应着身体最原始的本能,掌心不住地收紧,试图就凭着这样?简单又朴素的方式将她留下。
  留在他身边。
  然而一?切终究是徒劳。
  温萝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身体似是没入冰冷的海水之中不住地下坠,直到光线湮没在深海之中留下一?片寂寥的黯淡,身体上知觉一?寸一?寸清晰可?感地褪去,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禁锢住四肢,无法挣脱,只得顺着这令人晕眩的力?道无止境地坠落。
  近在咫尺的女人面容姣好,小?巧而精致的面容之上,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眼眸中浮华沉跃,格外摄人心魄。在不经意的瞬间,她眸光黯淡了一?瞬,在无人来得及反应的时刻便飞快地重新染上莹润的光泽。
  柏己指尖微微一?颤,静默良久之后,动作极为缓慢地一?根一?根松开紧扣她腕间的指尖。
  似是察觉到他的动作,女人轻轻侧过脸,面上绽出一?抹与平日一?般无二的微笑:“怎么了?”
  不要。
  一?个声音在心底轰然炸开,柏己细细辨认了许久,才依稀明了。那是他的声音。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一?千年前绿意苍翠的千行?崖前,那个毅然舍下佩剑一?步一?步坚定踏向漫天雷光的女人,心底究竟是如何的心情。
  原来,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一?点点自身边抽离却无能为力?,是这般沉重又酸涩的感受。似是有一?把并不锋利的匕首,一?下又一?下缓慢地碾磨着心房,并不过分痛楚,却宛若扰人清梦的梦魇一?般挥之不去,那麻木又仿佛无形之间抽离了一?切温度的触感,几乎冻结他周身流淌的热血。
  无论是她,亦或是那辨不清来源的虚无之中怪异的语调,在这一?瞬间皆如潮水般褪去消弭,杳无踪迹。天地之间短暂地失去了一?切声响,静谧至极的空气之中,只剩下他胸口一?下又一?下机械性跳跃的心跳声。
  他仿佛听见春日桃花凌空绽放的声响,那璨然的生机却在下一?秒湮灭在一?片寒凉的死寂之中。
  这一?刻,他心下近乎冷静地告诉自己。——她真的离开了。在他还没来得及清楚一?切真相之前。
  天地间的灵气在这一?瞬间疯狂地躁动起?来,墨修然似有所感地抬眸,转身望向不远处几乎没入云巅的太虚昆仑。肉眼几乎辨别不清数量的星芒般璀璨的光点在空气之中沉浮明灭,汇聚成一?条恢弘壮阔的光带,在玄衣男人发顶无声无息地盘旋,复又散作万千星光尽数没入他身体。
  天降异象,而那个受天道宠爱的男人却似是对这一?切恍若未察,自始至终都微微收敛着眉眼,迎风负手而立。
  柏己缓缓张开双眸。
  苍冥殿之中暖融摇曳的烛火之下,奚景舟曾面容平静地对他说,这般沉重的爱意,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承受。那时的他,满心关切着与她有关的讯息和气息,在心底升腾而起?的朦胧犹疑之中,只随口应了一?句。
  他说他更不愿她死去,他说他不会后悔。
  他曾以为他领会了奚景舟话语中的深意,可?如今看来,那时的他根本从未明白。
  或许只有当?真体会过这甚至称不上撕心裂肺的、却似慢性的毒/药一?般无时无刻不侵袭着神经的钝痛,他才能够真正懂得,他曾经自以为是地将她投入了如何难言的境地。
  他只恨他今日才懂。
  第202章 终章
  温萝猛然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精致繁复的吊顶, 巨大?的水晶灯闪着昏暗的灯光,而那本并不过?分刺目的光线在无数水晶的边角之上?无尽地折射,更显出几分令人目眩神迷的剔透感。身下是绵软的席梦思, 天鹅绒的薄毯轻轻搭在腹部,天花板上?垂下的纱制床帘随着窗外逸散入内的轻风微微摇曳浮动,勾勒出满室昏黄旖旎的光影。
  这是她在虚空边境之中的房间。
  她回来了。
  一时间, 温萝甚至辨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
  上?一秒阖眸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容颜随着她抽离的意?识化作万千光点散入一片虚无的空茫, 属于小说位面的数据在脑海之中争先恐后地逸走,瞬息之间便?仅剩一片怪异的宁静。
  就着如安眠小憩之中苏醒一般的姿势在床上?躺了许久,温萝才?缓缓动了动,一手撑着身侧软枕坐起身。
  一个毛茸茸的雪白?毛团却在下一瞬自门口飞了进来, 见她坐在床头不禁眼前一亮,更加快了速度撞进她怀中:“主人, 你醒了!”
  温萝下意?识抬手接住它软蓬蓬的身子揉了一把, 压下心头怪异的酸涩感, 蹙眉狐疑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通常情况下, 维序者自任务世界之中抽离回虚空边境之中时, 大?多都在属于个人的中转休息室停留,若是在任务世界之中亏空了太多能量,甚至只?能在投放舱之中休整。
  她却一睁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怎么?看?怎么?怪异。
  团子在她胸口拱了拱, 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她颈侧,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这不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告诉你了嘛?”话音微顿, 它轻咳了下, 煞有介事道,“我原本以为你和柏己?之间有缘无分的失恋会持续很久, 却没想到你刚一回来就桃花朵朵开。”
  温萝:?
  “那时候你的意?识刚回到身体之中,面上?表情看?起来好像很痛苦难过?,我以为是出了什?么?茬子,连忙联络总部上?报情况,没想到一听说你出事,有个人竟然自告奋勇地来了。”说到这里,它颇有些神秘地吊起胃口,“这个人,你绝对想象不到!”
  温萝却并未按照它心中所想的那般精准抓住重点。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么??
  实际上?,虽说在融合世界之中停留了不短的时日?,可投放舱之中源源不断补给的能量和营养却足以支持她度过?下一个百年。更何?况,她早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意?识的投放和抽离,早已习惯那一瞬间的晕眩与刺痛。
  或许团子口中所谓的“难过?”与“痛苦”,皆是来自于她自融合世界之中脱离之时,那一瞬间牵连直达至她本源的伤感。
  见她一时间并未回答,团子只?当她被它那段声情并茂的台词一时间震慑得说不出话,软绵绵的小手戳了戳她锁骨,颇有几分得意?地道:“猜不到?主人,快猜一猜,要是我直接告诉你不就没意?思了么??”
  温萝这才?恍然回神,略有几分敷衍地应了声:“是谁?”团子:“……”
  见她当真没有发散思维的兴致,团子瘪瘪嘴,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惊异与倾诉欲,兴奋地凑近她:“是裴鼎!裴鼎竟然主动来关心你!他亲自把你从投放舱里抱回房,还体贴地给你留了灯,不想让你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只?能望见黑暗——多贴心啊!”
  裴鼎?
  温萝目光惊奇道:“无cp部的那个裴鼎?”
  若说她在小说男频部几乎已经是被神化的存在,那么?裴鼎显然便?是无cp部的另一个她。在她自实习生正是纳入维序者编织之初,虚空边境之中便?早已流传了不知多少关于裴鼎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