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拉图拉着他并肩坐到胡床上,忠恕闻到她身上幽幽的花香,心里有些忐忑。福拉图笑着问:“你吃饭了吗?”忠恕道:“我不饿!”福拉图笑道:“我也不饿,今天没吃任何东西,一点也不觉得饿。”福拉图做事成狂,经常连续数天不吃不喝不眠,忠恕道:“你劳累过度,要注意休养。”福拉图道:“今后我会注意的,有你在身边提醒,我会休息得当的。”忠恕不敢接话了,福拉图道:“我今天一直很兴奋。打下砂吉城,突厥有了安身之地,又得了许多财物和人民,重振有望。休整三天后,我就要打下温宿国,然后是史国、康国、整个西域,据说西域还连接着波斯,呵呵!你给了我们振兴的机会,我没辜负你的希望,你说我有多高兴啊。”忠恕道:“是天佑突厥,非人力之功。你今后要体会上天好生之德,少杀多养,西域自会稳定。”福拉图笑道:“你听到这次的战报了吧?我只杀了曹国王族,曹国的人民从此成了突厥人民,我为什么要杀自己人呢?温宿人民也将成为突厥人民,突厥族要大过百万,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忠恕微微点头:“我为你高兴。”福拉图笑得更响:“最让我高兴的不是战果,这些东西再恢宏,时间久了也会失去兴趣,我最高兴的是终于能公开给你封号,我能堂而皇之地嫁给你了。”果然如宝珠说的,福拉图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至于辱没她自己。
福拉图激动之下没意识到忠恕的不安,仍然兴奋地道:“自从遇到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杀掉你,你杀了我那么多忠勇的附离,又杀了闪电,可我就是下不去手,当时我就怀疑是被你施了魔咒。”忠恕想到二人初见面的情景,那时彼此敌视,福拉图恨不得吃了他,想不到那个拿刀抵住自己胸膛的敌人,此刻依偎在身边,倾诉着心中爱慕。
福拉图伸手搂住忠恕肩膀:“道士,没能下决心杀你,是我今生做得最美的错事,我会因此幸福一生。我这特勤和叶护今后也不当了,你成了怒俟斤,附离的统领,再过两年,就做可汗,然后由你来当叶护。”忠恕转向她,道:“殿下,我不想做什么可汗、叶护,更不想接受你的赐姓。”福拉图抬手用食指按住他的上唇,呢喃道:“不要再叫殿下,永远叫我宝贝。”忠恕心中一震,福拉图的眼睛像湖水一样荡漾,满满的都是情意,这份深情终于把他融化,他想到相识之后二人从敌对到相恋的种种,想到自己对她的爱恋、憎恨、苦恼,她的多情,她的残暴,想到自己看到她焦虑苦痛时的怜惜,想到自己不由自主称呼她“宝贝”,看着她闪亮的蓝眼睛,忍不住伸手把她揽到怀中,脸孔在她的长发上挤迫着,嘴里喃喃叫道:“好的,宝贝!”
福拉图幽幽地道:“只有在你的怀里,我才不做噩梦。被情人拥抱是如此快乐,什么可汗叶护,好像都隔了几重天。你不喜欢做俟斤,那就不做,不愿统领附离,那就不统领吧,轻轻松松地做一个平民,我福拉图就嫁你这个平民。节特说要把西域诸王都抓来,堂堂皇皇地为我们举办婚礼,我拒绝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我们就安安静静地成婚,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说好不好?”为了他,福拉图竟然把好面子讲排场的习性也改了,这可能是她平生第一次尊重别人,忠恕心里感动,忍不住抱紧了她,脸贴着脸摩擦着。
福拉图享受着巨大的幸福,闭着眼睛喃喃:“父汗的魂安了,突厥的魂也安了,我将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要为你生十个儿子,十个女儿,儿子都像你一般勇武,女儿都像我一样漂亮,儿子娶各国的公主,女儿嫁给各国的国王,当你我老了,天下的王公贵族都是我们的子孙,你说这比当大可汗还快乐吧!”忠恕被她描述的前景迷惑,嘴里嗯了一声:“快乐!”
福拉图早已迷醉,闭着眼睛搂住忠恕,喘息着呢喃:“情人!情人!”忠恕早就不知所在,这一声声似怨似诉的“情人”让他彻底迷失,他紧紧地把福拉图搂在怀里,
,二人正在迷失之中,突然听到帐外一人急叫:“叶护殿下,砂吉城出事了,步真汗与朵奈部打起来了,德力代大人镇不住,请你急去。”好像是通库斯的声音,迷醉之中的福拉图突地坐了起来,道:“让脱林和殿下去!”屋外那人道:“脱林和殿下已到城中,也被围住了。”福拉图恨恨地道:“备马!”忠恕还没清醒过来,福拉图扳住他的脸,在他的嘴上吻了一下:“情人,事情紧急,我必须马上赶去,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回来,等我!”她匆匆忙忙整理了衣袍,掩住脖子,披上帽子,走了几步,又返身抱着忠恕亲了一口,这才推门出去。
在福拉图出门的一瞬间,忠恕清醒了,他一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始终不敢放心大胆地去爱福拉图,此刻找到了答案:他自心底喜欢福拉图,福拉图也明明白白爱着他,他就是福拉图最爱的男人,但在她的心中,突厥与权欲永远是第一位的,庭芳和宝珠可以为了他舍弃自己的性命,福拉图永远做不到,她关心着突厥帝国的兴衰,牵挂着突厥子民的福祉,因此永远沉陷在权欲与争斗、武力与阴谋中,这不是他要的人,也不是他要的生活。
忠恕打开门,让冷风吹了吹,然后大步来到庭芳和宝珠的居帐,二人神色奇怪地看着他,忠恕心里有鬼,不敢看二人眼睛,一边脱外袍一边道:“我没接受册封。”庭芳没说话,宝珠嗯了一声,忠恕脱下外袍,举手挂到帐壁上,问:“歌罗丹和努失毕来过吗?”歌罗丹说今晚约了努失毕,要一起给他庆贺,庭芳和宝珠都没吭声,忠恕觉得奇怪,一回头,这才注意到二人都穿着远行装束,心中一惊:“你们?”宝珠道:“我们在收拾东西。”忠恕眼睛一扫,发觉帐中多了几个鼓鼓的行包,刚想问里边装了什么,突然闻到一股烤东西的焦味,扭头一看,见桌案上燃着一根小木棒,只剩下寸许长,燃过的灰烬散落在旁边,不禁一愣:“这是什么?”宝珠刚要说话,庭芳抢先道:“师兄,是我点燃的。”忠恕疑惑:“点这做什么?”庭芳郑重道:“如果在燃尽之前你没回来,我和宝珠…”忠恕一惊:“你们就要离开?”庭芳点点头,宝珠也点点头。
忠恕惊出一身冷汗:庭芳和宝珠是他的命根子,如若二人离开他,他真不知道今后要如何生活,如若不是步真和朵奈在砂吉城打起来,福拉图匆匆赶去,只怕此刻他已经沉醉在温柔乡中,庭芳二人等他不到,很可能就此伤心离去,那他将后悔终生。
见平时一心为自己考虑,处处顺着自己的庭芳都要燃香,忠恕哪还敢耽搁,抹了抹头上的汗,出门就去牵马。
突厥的大营秩序井然,三人各牵两匹马,带着行装离开,巡营的附离都知道忠恕的身份,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人敢怀疑,三人离开大营,骑上马向东奔去。忠恕一路上打马狂奔,让疾风吹散心中的苦痛,发泄心中的悔恨,他不敢想福拉图回到大帐后会发生什么,只想尽快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忠恕带着庭芳和宝珠日夜不停地奔驰,第三天晚上通过金山谷口,补水后继续东奔,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六天之后,三人赶到了喷查山。
喷查山周围过去是肥美的牧场,是突厥在西部的支点,朵奈与步真部为它争得死去活来,现在则满目凄凉,歌罗丹为了阻截追击福拉图的大唐玄甲军,纵火烧掉了草原,放眼望去,没看到一个突厥人,也没看到一个唐兵,整个草原就像是洪荒之地。
忠恕勒马看着喷查山,思绪万千,这里离砂吉城已经三千多里了,向东是于都斤山,向北是戈壁沙漠,向南也是戈壁沙漠,他一时迷茫,庭芳问:“师兄,我们去哪里?”忠恕自问:“是啊,去哪里啊?”庭芳问宝珠:“去哪里?”宝珠问忠恕:“大勇,我们去哪里?”忠恕长叹一声:“我不知道,反正没有你们的地方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