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如走马灯过,很快又出现了容泽死前去的那座雪山。
雪山里有一只雪隼精,不知修炼了多少年,体型异常巨大,盘旋在雪山之巅,翅可遮天。容泽去这座雪山,显然就是为了除掉这只雪隼精。
雪隼精固然厉害,但却不是容泽的对手。除掉雪隼精后,一颗淡青色的精元从它体内冒出,被容泽伸手接住。精元中,护着另一个小小的精元,虚弱的白鹄死死盯着容泽,目光中充满了悲愤和仇恨。
这种目光让容泽微微一怔。
在他怔愣的瞬间,白鹄高高扬首哀鸣一声,然后奋力挣破了雪隼精的精元!
它本就元神大伤,全靠雪隼精为它护住精元才能存活下来。挣破精元的那一刹那,它的精元迅速化为灰烬,随着雪山上的风消逝在世间。
容泽望着白鹄消逝的方向,伫立了好久。
久到,画面像被定格。
在清妧感到眼睛变得湿润时,容泽动了。
他猛地向后踉跄两步,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喷出大口的鲜血——
清妧睁大眼睛,忍不住扑到苍生石前,却只能摸到冷冰冰的石壁。
“禽类尚且此情不渝…”容泽轻轻呢喃,“即便做不到,你又何苦骗我…清妧…”
“没有啊师叔,我没有骗你……”清妧靠在苍生石上,泪水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可惜,彼时的容泽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他擦干嘴角的血迹,转身缓缓走向雪山深处。
清妧终于弄清了容泽的死因。他在寂霾山受的伤并未完全养好,只被他强行压下,雪山大恸之下,沉疴复发,他便这么将自己葬在了雪山中。
她原本怕自己看了容泽伤心的样子会难过,现在才发现,看他隐忍不发,一个人默默忍受的样子,才让她无法承受。
她摩挲着容泽的背影,任由眼泪滑落。
“那个……”
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情绪,司命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指指清妧身下的苍生石:“苍生石乃天石,最好还是不要拿泪水浸泡它吧。”
清妧望着苍生石上的一大滩泪渍,脸瞬间羞得通红,赶紧抹抹眼泪,把苍生石擦干净站起身。
司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般笑笑:“人都已经在跟前了,就没必要为以前的错难过了,珍惜眼前人才是。”
清妧轻声喟叹,点了点头:“仙君说得对。我这就去找泽琼帝君,多谢仙君!”
“哎哎哎,”司命一把抓住要跑的清妧,“现在的年轻神仙怎么都这么急躁。说去就去,你了解过他现在的脾气秉性么,知道他现在怎么想的吗?坐下来,我给你介绍下泽琼帝君再去……”
清妧迫不及待地摇摇头,拒绝道:“不,我只要知道他是容泽就够了。仙君我去了,我一刻都不能等啦!”
说完便消失在了天府宫。
司命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缓缓收回手。
“想帮后辈一把,怎么这么难呢。”
第76章 是否一人
清妧飞快地从天府宫出来,一路奔向泽琼宫。
泽琼宫是仙界最古老的一座宫殿,墨沉石筑成的殿墙没有过多的雕檐与装饰,显得威严大气。清妧以往路过时,总觉得这里压抑又沉闷,这会儿再看,却觉得哪哪都好,气势恢宏,就连门口看守的仙童瞧着都比别处机灵。
她走上前道:“小仙灵缘宫清妧,求见帝君。”
虽自称小仙,但她在月老手下掌管姻缘,在仙界一向备受追捧。有的神仙就算对情爱没兴趣,也不愿意得罪清妧,以免她将自己与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牵上红线。
可眼前的小仙童只是不卑不亢地向她回个礼:“回仙长,帝君此时不在宫中。”
“可知帝君去往何处?”
“帝君行踪,小人不敢过问。”
清妧有些失望,瞧着这小仙童却依然欢喜,就像看到幼林般,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那我就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多谢你啦。”清妧伸手拍了拍小仙童的肩,看着小仙童一脸惊悚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她抬头看了眼牌匾上“泽琼宫”三个大字,心中的那股急切似乎慢慢被安抚下来——反正容泽也已经回来了,她怎么都能找到他的。
清妧正打算离开,突然看见小仙童脸上的表情变得崇敬。
“参见帝君。”小仙童后退一步,向着清妧斜后方行礼。
“嗯。”
清冷醇厚的嗓音自清妧后方响起,仿佛一股电流顺着她的尾椎一路电到大脑,让她浑身战栗发麻,失去了响应能力。
方才还乐观淡定的大脑,现今一片空白。直到白色的身影经过她的身边,即将踏入泽琼宫大门时,她才反应过来。
“师叔!”清妧开口。
泽琼回过头,眸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清妧仙长,在下泽琼。”简单的几个字,不含任何感情。
仿佛一盆凉水,将清妧的热情兜头浇灭。
她像是刚刚想起,归位大典的时候容泽,不,是泽琼,就已经看到过她了,可是却没有认她。
——这不是容泽的作风。
清妧下意识将心头的恐慌压下,努力扯起唇角道:“啊,那就称呼你泽琼帝君,还有点不习惯呢。”
泽琼仍是淡淡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知道泽琼帝君现在可否方便,我有些话想跟帝君说。”原本打算好的话说出来了,可清妧却被泽琼的眼神盯得只想转身就跑,这会儿恨不得他赶紧拒绝自己,好让她逃离这种窒息的处境。
出乎她预料的是,泽琼同意了。
他转过身,袍角在身侧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度:“跟本君来吧。”
清妧望着那道冷漠从容的身影,握了握拳,跟了上去。
她应该预料到这种场景的,容泽被她伤了一遍又一遍,怎么可能还毫无芥蒂地迎接她。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自然要她自己去弥补。
泽琼没有带她进入殿中,而是去了宫里的一座凉亭。
凉亭简单而古朴,虽不像其他神仙宫里的凉亭那般雅致,却别显幽静,让人望之心宁。
“你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泽琼道。
清妧望着这张与容泽生得一模一样,面对她时却毫无感情的脸,心情酸涩。她放平心态道:“小仙鲁莽,敢问帝君闭关期间,可曾去人世历劫?”
泽琼点头:“去过。”
“可曾转世为一名叫做‘容泽’的修士,并且…”清妧顿了顿,“…与小仙相识相恋?”
她下意识握紧拳头,可泽琼仍是那副毫无波动的样子。
“是。”
拳头松开。
明明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清妧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表达。
“师叔…”
“在下泽琼。”
“是,泽琼帝君,”清妧伸手制止了一下,示意泽琼自己先说,“我来只是想告诉您,当时,我回仙界时,并非自愿。我并不知道那番话就会让我完成任务,更不知道完成任务以后就会直接回到仙界…”
她眨眨眼,觉得有点委屈:“我那时回去找你,是想说我跟封也蒋也都说明白了,以后我都只有你一个……我们俩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眼眶变得温热,清妧轻呼一口气,侧过脸将眼泪抹去。
“本君知道了。”半晌后,泽琼缓声道。
清妧转过头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只有这点反应:“帝君你,没有其他要跟我说的了吗?”
泽琼看向亭外:“没有。”
“我当时不知道……我以为我可以留下来的,我以为回来也会像来时一样,月老会提前问我许多问题再……”清妧怕他没听明白般,继续解释,却越来越语无伦次,“我甚至想好以后了。我那时不知你也是神仙,还以为要陪你轮回转世呢,那样倒是挺有新鲜感,但以你的性子,大概每一世都要我重新追你……”
风吹过亭内,扬起泽琼的发丝,却没能吹动他脸上冰冷的表情。
清妧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再说不下去——
他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清妧一沉默,整个凉亭里便只剩下了细细风声。两个人相对而立,却皆都望着亭外,仿佛各不相干。
半晌后,泽琼率先开口:“你说的,我虽当时不明,归位后却全都了解了。那时要走不是你本愿,你也不必对我那世的惨死耿耿于怀。”
“是么。”清妧轻轻道。
“自然,”泽琼看向她,“你此番前来,并不只是想要向我解释,还想与我重归于好,是吗?”
暧昧的内容,配上他冰冷严肃的语调,让清妧有种被扒光衣服般的羞耻感。仿佛她脱光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他却不想看。
可他说的都是事实。
清妧扯着衣角,点了点头。
“清妧,”泽琼今天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让清妧有种距离近了一点的错觉,“本君现在是泽琼,而非容泽,你确定你想重归于好的对象是我,而不是那个只有你的容泽?”
“如果让你选,你选泽琼,还是容泽?”
泽琼走到清妧身前,看着她的眼睛逼问。
清妧感觉自己被看得无所遁形,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好在泽琼也并未继续逼问。
他收回目光后退两步,语气终于不像之前那般冰冷,却依旧无情:“想好这个问题再来吧。”
清妧大脑一片混乱,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木讷地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
泽琼望着她仓惶的背影,眼中平静无波。
该让清妧明白,他是泽琼,是活了几万万年的帝君泽琼,而不仅仅是人间的一个小修士容泽。
他可以原谅她在凡间犯的那些小错误,却无法容忍她草率地将他当成某个人的影子。
他的转世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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