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古时代,人族修士便没能杀死这由天地恶灵孕育撑得凶兽。到如今,灵气不再充裕,许多法术灵器失传,修士的实力与当时更不能比。
沐吹寒只能期望如今他们面对的九婴,并非上古全盛时的九婴。否则,他甚至不确定集所有修士之力,能否将它重新禁锢起来。
叶听江将他知道的消息传给了鸣筝,此时却蹙着眉:鸣筝师姐没有回音。
也许她也在往人间来,没顾上回信。沐吹寒尽量笑了笑:到了皇城就知道了。
他们御剑而来的片刻工夫,皇城的境况比之江南,已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暴雨从天而降,皇城的砖地上漫上一层积水,水位渐长,逐渐漫到成年男人小腿的位置。
而在街区中,却时不时窜起一把无由的火来,追着四处逃窜的百姓烧去。大火即便遇到了天降之水,也未曾熄灭,火苗在浑浊的水中熊熊燃烧,无数被烈火裹挟着的百姓在泥水中动作诡异地扭动着,直至被烧成一具骨架,才停止动作。
叶听江一来,便看到了这景象。他闭了闭眼,挥灵剑,将所见之处肆虐的火焰尽数斩灭。
但火一熄,便有新的火星窜,直至燃成比方才更猛烈的大火。
果然是九婴。沐吹寒淡淡道:它还是很爱看人们绝望的样子。
即便九婴只有其中一头,也能轻易在顷刻间将这小小皇城尽数淹没,或者以邪火烧尽城中的人和屋宇。
但它要让这水慢慢地漫过百姓,让火一处一处地焚烧,享受着凡人惊恐逃亡的模样。
九婴既然被称作凶兽,并不通人性,唯有惨叫声和其他生灵的死亡能让它感到满足。
它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它的力量也能让他不被任何人驱使。沐吹寒至今想不明白,如果这九婴是幕后之人释放的,那这人是存了怎样的心思?
灭世么?
当年魔界打破了三处九婴的封印,被释放的九婴也并不分魔修还是正道修士,只是魔修身上的魔气会让九婴少几分攻击的欲望,再加上他们有备而来,伤亡才比正道修士略少。
可这次,幕后之人明明并非魔修,他难道就不怕也死在九婴手下吗?
他们如今到了皇城,空气中遍布着属于九婴的恶灵之气,在这样铺天盖地的灾气下,九婴本体仿佛又隐形了,沐吹寒再算不清它具体的方位。
其他修士没到。叶听江依旧眉头紧锁。他们在皇城中行走,却没有遇见任何一名修士。
除非,修仙界也有大难否则他们不可能感应不到皇城中九婴的水火之灾。
眼下的情况不容乐观,沐吹寒抬手结阵,以他为中心,一阵浅浅的温和的灵光将整座皇城笼罩起来。
天降的雨水被阵法阻隔,地上浑浊的积水终于不再上涨。火焰肆无忌惮地燃烧着,被柔和的灵光包裹住,火势暂时得到了遏制,但灵光下的火苗还是极力朝着外面窜动。
叶听江极少见到沐吹寒如此认真的神情。他闭着眼,双手捏诀,脸上少了几分笑容,却还是微微弯着唇,安静又沉稳。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身形在叶听江看来还是有些单薄,却肩负着一城的命运。
从前叶听江觉得,修士们总是在盲目赞誉月临仙尊;可现在叶听江见过了沐吹寒真正的模样,便觉得那些赞誉都浮于表面。
他们都不知道,沐吹寒究竟有多好。
灵光与火苗纠缠角力,沐吹寒的灵力一松懈,那火焰便会窜高几分,朝着最近处的百姓袭去。
叶听江正想要汇入自己的灵力,却见沐吹寒双手变了动作,那层笼罩着皇城的灵光猛然一盛,一瞬间耀眼得如同日月之辉。
刚才和火苗有来有回的柔光也生炫目的光芒,将窜动的火苗尽数熄灭。浑浊的泥水被灵光覆盖,渐渐消散,又露被浸泡在底的地面来。
仙师,仙师!一个苍老的女声伴着一阵婴儿啼哭声响起。
林老夫人的衣裙下摆滴着泥水,怀中抱着一个红布襁褓,刚生不久的婴儿皱着脸正在哇哇大哭。
虽然身上一片脏污,但她们在满城枯骨已是分外幸运的,林夫人高高抱着孩子,红襁褓上没有沾到一点污泥。
仙师,你们回来了,林夫人看起来已经在皇城中四处奔逃良久,喘着粗气,什么也说不:你们回来了
沐吹寒还在警惕九婴,却不想林夫人忽然朝着他们跪了下来:仙师,我年纪大了,本也大限将至,死不足惜。只是这孩子才刚刚世,能不能求你们,带他离开这里?
她哄了哄小孙子,想要让他停止哭声,讨喜一点露笑容,兴许就能讨仙师欢喜,就能留得一条性命。
可惜孩子太小,并不懂得奶奶的良苦用心,只知道一个劲地嘶声大哭。
林夫人见状满心焦急,她已经用了林絮的名义,求他们解决旱涝之灾,如今实在是没有脸面再将小孙子托付过去。
但是皇城风雨飘摇,虽然现在,沐吹寒的灵力暂时护住了整座城,林夫人却还是不敢让孩子继续留在这里。
她避开叶听江来搀扶她的手,苦苦哀求:仙师,我知道这是非情之情,但府中人四散,我一个老妇,实在是没办法了
叶听江本来想和林夫人说清轻重缓急,他们带着孩子和九婴缠斗,对这小婴儿而言其实更危险,何况还会让他们分心。
但他还没开口,沐吹寒先看见了孩子的相貌。尽管小脸皱巴巴的一团,但已经能看轮廓肖似林絮。
这是林絮的侄儿吧。沐吹寒叹了口气,亲手抱过婴儿:罢了,我们尽力。
护得住,便护。护不住,那也是命了。
希望他和叶听江,还有这刚降世的孩子,都有好运。
孩子到了沐吹寒手中,竟然莫名其妙停止了哭声,朝他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林夫人大喜,忙道:这孩子和仙师有缘有缘啊。
话音刚落,小婴儿又变了脸色,呜哇哇地重新哭起来。同时,那诡异的九婴邪火在他们身边放肆燃烧起来。
沐吹寒急忙再以灵力压制邪火,却不想那邪火越烧越旺,他不得不拼尽全力与之抗衡。
叶听江也急忙结阵,用手抵着沐吹寒的后心,才将这重燃的火焰控制住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次火重新烧起来时,附近的百姓竟然没有忙着逃命,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所有的视线都盯着沐吹寒和叶听江。
忽然间,一个四十岁上下,商贾打扮的男子忽然拔腿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紧跟着他,更多百姓都一窝蜂地朝着那方向涌去。
沐吹寒狐疑地看向叶听江,他不知这些百姓缘何这么做,但随着他们四散奔逃,那被压制的火苗似乎越来越旺,以至于沐吹寒很难分神去这些事。
不知多久,这一条街上似乎再没剩下什么百姓,只剩下守在他们身旁的林老夫人。四周安静起来,唯有婴儿的嚎哭声。
而林夫人看着沐吹寒的眼神百感交杂,不知从何时起,她心中便现了一道奇怪的男声。
天怒降临,皇城为炉。献祭这两个修士,逃皇城,上天自会护佑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仙尊:我怀疑九婴发现了新能源,人力点火,越跑越旺【震惊.jpg】感谢在2021040322:33:58~2021040523:3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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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云中之声
林夫人心里知道,无论如何,她是断断不能走的。
这两位修士,都是因她所求而来,也是为了救护城中百姓,才苦苦压制着突起的邪火。
但是内心那莫名出现的男声似乎有惊人的蛊惑力,林夫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那声音诱惑着她朝城门的方向去。
她明明在此前已经不再拥有求生的意志,但此刻,不断有声音在她脑中叫嚣,城门就是生路,只要留下这两名修士,满城百姓都能获救。
甚至有一瞬间,林夫人真的迈出了步子。可是她刚刚走出一步,便见到了沐吹寒怀里她初生的小孙儿。
那时,林夫人竟然懊恼起来。如果当时,她没有将孩子交给他们,现在她就能抱着他逃出生天。
林夫人陷入了迷怔,她几乎产生了要将孩子夺回来的念头。但很快,她又从这奇异的被蛊惑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半生念佛,心怀善念,也知道这男声所言荒谬至极。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怎会有这种让人献祭的事发生?
林夫人陷入了挣扎,她很想将听到的这些话全数告诉眼前两位仙师,但不知为何,她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皇城之中冷冷清清,九婴的力量却比之前都要强,沐吹寒知道这样下去,他很快便不能再维持这个阵法了。
最后,连林夫人也终于离开了这空荡的街道。
心寒吗?那道男声仿佛从天边来:你们明明是为了救他们,可是这些被你们救下的凡人都自寻活路了,还有人管你们的死活吗?
这道男声并不清晰,一句话朦胧不清,还有层层叠叠的回音,透着无尽的苍凉。
叶听江闭着眼,仿佛完全不曾听到这句话。如今若是被这声音晃得分神,他们一着不慎,就会被九婴的力量反扑。
但是不知为何,叶听江感觉阵法的灵光越来越黯淡,而也不得不输出更多灵力,以维持原状。
他心一滞,九婴的力量还在增强?
叶听江知道,九婴喜欢慢慢地将人折磨至死,如今这逐渐增强的邪火,让他不禁想到最坏的一种可能。他们都是九婴的戏耍的对象,而如今的九婴,恐怕是恢复了上古时大部分的力量!
正在叶听江心神不定之时,他忽然听到沐吹寒的声音响起:不心寒啊。
沐吹寒了转个身,侧脸对着叶听江,又微微昂起头,好像在回应那道天际的声音,轻飘飘的:这有什么好心寒的。
叶听江:
他看清了沐吹寒两手空空悠闲的模样。原来不是九婴的力量在增强,而是沐吹寒撤去了维持阵法的灵力!
叶听江乍一恍惚,又和沐吹寒对视一眼,才反应过来,也撤去了源源不断输入阵法的灵力。
被压制已久的邪火骤然肆虐,皇城里的民居都付之一炬,窜动的火舌以极快的速度将他们吞灭。
然而,即便被大火包围着,那危险的火焰却不能伤到他们一分一毫。在火中,沐吹寒还有闲心都怀中哭得更凶的孩子,一边慢悠悠地回应那道男声:百姓跑光了不是更好吗?
沐吹寒笑着道:就护我们自己,可比护着整座城容易多了。
城中早已经没有百姓,但沐吹寒的第一反应还是要维持阵法,因为他们已经将这次当做和九婴的正面交锋,下意识觉得,让一毫便牵动生死。
但是在那男声响起之后,沐吹寒反而反应过来,他们最开始结阵就是为了护住百姓,而现在已然是空城,那他也不在意这些建筑被焚毁得有多彻底,只要用万分之一的灵力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就够了。
那道云间的男声隔了很久,才又道:可是你们知道,他们为何而逃吗?因为我告诉他们,只有你们死了,他们才能活。
声音的主人保持着奇异的腔调,一句话说得万分曲折:你们是一片好心,可他们只想让你们去死。现在你们已经走不出这座城了。哈,多可笑啊,咱们修仙界的两位大能,就折在这小小的皇城里了
那他们就走出这座城了吗?沐吹寒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你真的放他们走了,那你也真是一片好心啊。
现在城内城外,指不定哪里更安全。沐吹寒并不认为所有百姓都会听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人的话,就蜂拥出城,直至一个都不剩。
不说别人,单说林夫人,即便果真弃他们而去,又怎么会舍得自己拼命护下来的小孙子和他们一起葬身皇城呢?
这若说不是幕后之人动了手脚,沐吹寒宁可被邪火烧死在这里也不会信一个字。
沐吹寒的声音波澜不兴,但带着一股淡淡的嘲弄之意。幕后这男声像是被他气到了,迟迟没有再开口。
你不说了吗?沐吹寒懒懒地靠在叶听江肩上,怀中窝着个孩子,像极了一家三口。但这温馨的场面又出现在熊熊大火中,分外诡异。
这莫名其妙的催促似乎让幕后之人愈发震怒,缥缈悠远的声音都凝实了几分:你们
眼前的焦土之景忽然变了,大火在一瞬间褪去。沐吹寒和叶听江并肩站在一座山峰上,有阵阵山风吹来,一切都已经不是皇城的景象,唯有沐吹寒怀里的孩子依旧啼哭不止。
成功了?沐吹寒笑着对叶听江眨眨眼:仙君好厉害!
叶听江也有些诧异:没想到真的可以。
方才沐吹寒一直在和那道男声对话,引他分神,而叶听江从始至终沉默着。
显而易见,幕后之人对全城百姓都施加了蛊惑心智的法术。而沐吹寒和叶听江从前数次与他交锋,都深知他善用幻术。
和白景在映雪峰的那个月,引梦术便已经作为赌注,在牌桌上输给了沐吹寒。
虽说名义上只是个赌注,但背后都是为了解决修仙界风雨飘摇的局面。尽管那是白景师门的不传之秘,但在此紧要关头,白景也没有藏私之心,倾囊相授。
刚才,叶听江便试着用这方法,想要侵入幕后之人的神魂之境。
原本引梦术该对梦中人施加,叶听江试着用这术法反制幕后之人,本也没报几分希望。
但兴许是沐吹寒的话让他心神震荡,叶听江这初学者竟然成功侵入了他的记忆。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幕后搅动风云的人,究竟是谁。
宁静的山峰上层云翻卷,几名修士他们的衣袍上却血迹斑斑,手中法器也灵光稀薄。
但他们身后,一道巨大的水剑追着他们的脚步,不依不饶。
一条巨蛇张开巨口,吐出蛇信,口中喷出的水柱将剑锋凝得越发锋锐。
九婴。沐吹寒的视线从巨蛇上转回,定在那些窜逃的修士身上:这是哪派弟子?
叶听江摇摇头,这些人身上并没有穿任何一门的弟子袍服,因此无法辨认身份。
沐吹寒以为,自己马上就会看见这些修士命丧水剑之下,却没想到,有一名粉衣女修抱着焦尾古琴翩翩而至。
她拨动琴弦,肃杀的乐符传来,巨蛇吐信的动作也略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