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当时并不是苏可曼亲自来征婚,而是许蕾代替她来的。这种代替征婚的情况偶尔会发生,我也没觉得奇怪。她把苏可曼的照片和资料递给我,我仔细看了一遍,认为苏可曼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就问她有哪些硬性条件的需求?
她笑了笑,只说了句:“老实听话的就行。”
没错,她肯定是这样说的。我取来一个资料夹递给她,半开玩笑地说:“我这里虽没有‘高富帅’,也没有官二代,但中产家庭出身的男孩还是有的,你随便挑吧。”
然而,许蕾却板起脸,非常严肃地强调道:“这些外在的物质条件都不重要,她要找的男人只有一个硬性条件——老实听话!”
说心里话,我当时感到很不对劲,因为从事婚姻中介工作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于是问她:“老实听话,指的是性格忠厚老实的那种男人吗?”
许蕾点点头,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有时忠厚老实的人未必听话,最好是性格懦弱一点的男人。”
她的回答让我更加惊诧,我恍然觉得她不像是给苏可曼找结婚伴侣,而更像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来这里的。但顾客就是上帝,我还是帮她在数十个备选对象里选出了三个人,她最终选择了方振宝。
陆浩读完堂弟的手记,心头仿佛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压抑得十分难受。他合上笔记本,做了几个深呼吸,但压抑的感觉却难以驱散。
手记中叙述的那些往事,仿佛一幕幕压抑、凌乱、凄凉的画面,反复交叉重叠,构成了一部支离破碎的纪录片,无比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座巨大的、密不透风的囚笼,苏可曼就蜷缩在里面。她试图奋力挣扎、拼命摆脱,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是啊,她永远没有机会逃出去!因为许蕾牢牢掌控着这座精神囚笼,她在许蕾面前,也只能百依百顺,唯命是从。
但,她没有彻底屈服,时刻等待着夺回命运的主动权。伴随了她十几年的精神囚笼,逼着她在心里慢慢萌生出那个诡计,冰冷绝望的诡计!
此刻,陆浩终于明白堂弟为什么在手记的第一页写下那些奉劝的话了。或许,堂弟说得对。但他身为警察,无论嫌疑人出于怎样被逼无奈的犯罪动机,都要秉持法律的规章办案。这是作为一名警察的无奈,正如不能亲手击毙连环奸杀案的凶手的无奈一样。
但是,堂弟曾说过的隐藏在犯罪动机背后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陆浩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又翻看了一遍手记。当他把精神囚笼和婚介所工作人员的那番话联系在一起,犯罪动机闪现在大脑里……
尾声
次日上午10点,京海市医大二院,809号病房。
陆浩把鲜艳的康乃馨摆在床头柜上,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依靠在床头的苏可曼。她精神状态还不错,想必已从劫持事件中摆脱出来,只是颈部刀痕的结痂分外扎眼,宛如趴在雪白肌肤上的几条蚕虫。
“我刚才问过医生,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他用柔和的语气说。
苏可曼欠了欠身,微笑着点头:“谢谢你来看望我,陆警官,更感谢你那天……”
“那是我应该做的。”陆浩看着她的脸沉默了几秒,轻叹了口气说,“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通知你一件事。”
“哦?”
苏可曼微微蹙眉,似乎从他感叹的语气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陆浩从包里拿出堂弟的手记,翻到最后一页,低头看了看,问道:“15600xxxxxx,是你曾使用过的手机号码吧?”
她对这个号码毫无印象,在心里暗暗吁出一口气,然后迷惑地看了看他,摇摇头。
“如果换成是我,估计也记不住这个号码了,毕竟只是一张临时手机卡。”陆浩用尽量平淡的语调说。
听到“临时手机卡”这五个字,她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恢复正常,语气严肃地说:“我声明一点,我从没用过什么临时手机卡。”
陆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观察着她的表情说:“9月1日,深夜10点35分,有人用这个号码拨打120,向急救中心求救——松江公园中央的小凉亭附近,有个女人正流产大出血,需要救助。”
“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心里很不安,只能装糊涂。
“据报案群众称,你遭到袭击的时间,大概是深夜10点40分左右。”陆浩稍稍顿了顿,抬高声音说,“为什么在你遭到袭击的5分钟之前,就有人用这个号码拨打了求救电话?你不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吗?”
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脸上却不露声色:“这我怎么知道?”
陆浩盯着她的眼睛:“我仔细想过后认为,之所以出现提前报案的奇怪现象,原因只有一个——受害人要确保自身的生命安全!因为受害人非常担心,没被人发现自己流产大出血,或者是发现不及时。”
“你说的这些……真是莫名其妙!”她瞪起眼睛,露出怒容。或许,她也只能用愤怒掩盖心中的不安。
“刚接手案子时,我还曾抱怨辖区的民警出警速度慢,但现在想想,这不能怪那些民警。”陆浩微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我刚刚去急救中心听了电话录音,那声音不像是你的,但也不排除你捏着鼻子改变声音的可能。”
苏可曼有些坐不住了,愤怒地质问道:“你说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
“那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陆浩迎着她愤怒的目光,平静地说,“我们警方怀疑,是你自己制造了松江公园袭击案。”
“我袭击自己?”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前,故作一脸惊讶的样子,接着又发出一声冷笑:“这是我听过的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真是太可笑了!”
“没什么可笑的。”陆浩板起脸,严肃地说,“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证据。”
“就凭那个手机号码?”
“当然不是仅凭手机号码!但在说出证据之前,我想先说你为什么要伪造公园袭击案。”陆浩直截了当地说,“你的目的就是谋杀许蕾,并通过布下的诡局,毁掉她生前的名誉。”
苏可曼心中一震,只能以装糊涂掩盖内心的惊异:“陆警官,你的话让我越来越听不懂!”
陆浩心里清楚,如果不把诡局彻底拆穿,她是不会死心的,于是说道:“既是这样,我只好多费些口舌了。大概6个月前,你拿到了足以操控许蕾的重要把柄,这个把柄非常关键。从那一刻起,你就开始布下缜密的诡局,并散布和韩一洋关系暧昧的谣言。3个月前,你使用某种手段,让韩一洋死于意外交通事故,至于为什么非要杀死他,我之后会提到。9月1日深夜,你在松江公园自导自演了一场袭击案,并非常隐晦地把嫌疑人指向许蕾。当然在此之前,你已经把掺了毒鼠强的胶囊,偷偷放进许蕾的药瓶里,让她在你遭到袭击后,必死无疑。我们警方被你布下的诡局完全蒙骗,成为你利用的工具,于是就有了报纸和新闻报道的侦破结果。”
我布下的局完全被这个警察识穿了。苏可曼心里回响着这句话,心中的不安已明显表露在脸上。她不甘心,大声反驳道:“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你和许蕾之间存在一种极特殊的关系。”陆浩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正是这种极特殊的关系,才会逼着你不得不那样做!”
他指的极特殊关系是什么?难道,他知道我和许蕾之间的恩怨?不可能!苏可曼的鼻尖沁出一层冷汗,捏着被角的手指也微微颤抖。她喘息几口气,继续反驳:“不管你怎样怀疑我,我都要澄清一点,我是公园袭击案的受害者,许蕾才是凶手!”
“是啊,从某种角度说你确实是受害者。”陆浩换回柔和的语气说,“在你住院这几天,我们走访了和你有关的一些人,这其中包括你小学、中学和大学的同学,中学老师,以及你的母亲,他们共同讲述了一段让人不寒而栗的往事。”
苏可曼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警察竟会去调查那些往事,不由得惊愕地瞪大双眼,直直地看着他。
“我难以想象,长期忌恨一个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他目光在那张惊愕的脸上停顿了几秒,慢慢移开,“你和许蕾从小学就在一起,但无论学习还是各方面的能力,甚至是和同学的友情,许蕾始终不如你。每当你俩在一起时,老师和同学都会把焦点落在你身上,她仿佛成了你的陪衬。来自老师、学生和家长的压力,让她感到极不平衡,可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超越你,于是幼小的心灵萌生出一股强烈的忌恨,并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根发芽。不过她一直没显露出来,因为她正用那个年龄特有的思考方式,酝酿着足以扭转这一切的可怕诡计。”
听到这里,她的心仿佛沁到了冰点,一丝绝望感从心底窜出来,再没有勇气开口反驳。
陆浩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神情凝重地说道:“许蕾先是采用卑劣的手段,栽赃嫁祸,让你在老师和同学眼中,变成无可救药的坏孩子。当所有人都对你失去信任,她开始进一步实施诡计,把你骗到老色狼家里,然后躲在附近,目睹了你被强暴的过程。许蕾早就摸透了你的心理,知道你宁愿去死,也不愿让人知晓被强暴这件事。从那以后,你彻底消沉了。许蕾起初只是想毁掉你,让你永远低她一等,但升入中学后,她忽然萌生出更可怕的想法——操控你的人生。于是,她利用掌握的秘密和你的心理,慢慢给你编织出一座无形的囚笼。当这座囚笼足够坚固时,她开始操控你的命运。我想,你突然更改高考志愿,突然与大学男友分手,应该都是许蕾操控的结果吧?”
苏可曼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绝望的感觉已蔓延至全身。她低下头,没接话。
陆浩理解她此刻的感受,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但是你没彻底屈服,时刻等待着夺回命运的主动权,于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你想出了这个诡局!”
她伸手擦了擦冷汗,低着头,还是没接话。
“自从把你列为一号嫌疑人,我们警方就有很多疑惑难以解开。”陆浩说,“你为什么不顾自身安危,又为什么要以杀死腹中之子为代价,来伪造公园袭击案?难道没有更好的布局办法吗?还有,在调查公园袭击案时,我们警方发现许蕾被你耍得团团转,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配合你伪造假案,这让我们感到很困惑,随后意识到你掌握着她的重要秘密或把柄,但警方却查不到你究竟握着何种把柄。直到了解了你的过去,以及许蕾安排你和方振宝结婚的动机,犯罪证据就浮出了水面,所有疑惑瞬间瓦解!”
“我推测,你产生布下诡局的念头,应该是在和方振宝结婚的那一刻,对吧?”陆浩从包里拿出一张鉴定报告单,但没立刻递给她,“我能想象到,一年前你结婚时,他们……我指的是许蕾和韩一洋,让你时刻准备着帮忙做那件事的时候,你必定痛苦不已,却不敢反抗。不过,你很快就想到,可以利用那件事拿到布下诡局的筹码。这个筹码,可以理解成许蕾被你握着的把柄,也就是你的犯罪证据。”他一口气说完,起身走到床边,把那份鉴定报告单递给她。
苏可曼没伸手去接,只是扫了一眼报告单,如遭冻结的面容瞬间几近崩溃。
“这是dna鉴定结果。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鉴定对象是谁吧?”他把报告单放在床边,然后说,“鉴定结果显示,你流产的孩子与许蕾的遗传基因吻合率高达99.99%。这足以证明,孩子是许蕾和韩一洋的,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没错,是他们让你代孕!”
苏可曼机械地低下头,双手捂着脸,一言不发。
“当然,代孕这件事只有你们三人知道,因为那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俩不想被人知道,而你就更不想被人知道了!至于原因,我就不用解释了吧?”陆浩顿了顿,“回头再看那些疑惑。腹中的孩子不是你的骨肉,你当然狠得下心用来伪造公园袭击案,恐怕你恨不得早点流产才好呢!而那晚许蕾配合你伪造假案,也是你利用腹中的孩子,编造出某个借口,然后用电话来遥控,制造许蕾存在作案时间的证明。”
她放开捂在脸上的手,目光呆滞地盯着某处。很快,她的眼眶红了,绝望的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陆浩在她肩上拍了拍,坐回到椅子上说:“由此,我还想起几件事。公园袭击案发生后,许蕾悲痛欲绝,比任何人哭得都伤心。现在想来,她不是为你感到悲伤,而是为自己惨死的孩子!还有,在许蕾办公室发现的那些照片、机票和宾馆票据,想必是你们去洛杉矶代孕时,你刻意保留下来的。再说说你为什么要杀死韩一洋。虽然警方至今找不到你谋杀他的证据,但还是高度怀疑你有嫌疑,因为你不杀死他,就不可能实施……”
“够了!”
苏可曼突然咆哮一声,仰起头,布满血丝的泪眼直盯着他。
那双充满绝望和痛苦的眼睛,让陆浩身体为之一震。
良久,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柔声劝道:“我一开始就说过,从某种角度说你也是受害者,只是你不该采取这样的办法解决。”
他温柔的劝说声,此刻苏可曼听来,异常苍白空洞。她垂下头,绝望的泪水不断流出,滴落在那份鉴定报告单上。
蒙着断层般的视线里,仿佛又浮现出那座巨大的囚笼。
她闭上眼睛,如呓语般呢喃:“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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