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巧送给我的茶叶一直放在我的皮包里,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我打开小铁盒,里面放着三个真空包装的茶叶包,看着很精致,我打开一包,烧了一壶开水沏茶。细品之下味道不错,可总觉得不如在甄巧那儿喝的好喝。可能是我沏茶的水平不够,也可能是少了那份恬淡的心情。
我越喝越不是滋味,最后索性放下茶杯,换上衣服直奔纤云茶庄。到纤云茶庄的时候已近晚上七点多,天刚黑,街上却已经是霓虹闪耀,灯火辉煌。
我走进茶庄时,甄巧正巧从休息室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条形盒子,她看到我明显一愣,随后笑了。
“小洪?好几天没见你,我以为你听完故事就不来了。”
我的脸一红,其实本来真有那种打算。
“最近我忙着搬家,所以一直没时间过来。”
“哦,是这样。对了,给你的茶叶好喝吗?”
“好喝,只不过我不会沏茶,总觉得比甄姨沏的味道差些。”
甄巧抿着嘴笑了:“怕是你心理作用吧。对了,我屋里刚沏了一壶今年的冠军茶,喝吗?”
我们俩熟络地闲聊着,正好这个时间没有顾客上门,甄巧就把我拉进休息室喝茶。我坐在那张罗汉床上,指着那幅冬梅吐蕊的刺绣问道:“甄姨,这是你自己绣的吗?”其实我话里有开玩笑的成分,想想现在有几个人会真正的刺绣,最多只会十字绣那种简单的刺绣吧。
“是我自己绣的。”
随着甄巧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差点儿把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
甄巧笑着点点头:“我从小就喜欢刺绣,刺绣……让人心境平和。”
“你穿的旗袍……”
“都是我自己做的。”
如果说我以前对甄巧有种朦朦胧胧的仰慕,现在已经升华为赤裸裸的崇拜!她实在是太厉害了,放眼如今的社会,有几个女性会刺绣做衣服?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甄巧是一个太特别的女人,我对她充满了好奇。当我兴致勃勃地提出要跟她学刺绣的时候,她却没答应。
“刺绣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很艰苦,你学不了。你要是喜欢刺绣,哪天我送你一件我做的旗袍。”
面对甄巧的婉拒,我只能勉强笑了笑。想起身的时候却不小心把她放在桌边的盒子给碰掉了。
我懊恼地拾起盒子,甄巧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要紧,刚才快递送过来的,我还没打开过。”说着她随手拆开盒子上的包装,里面是一个红色的长条形纸盒子。
我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却是一呆,心脏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
甄巧脱口而出:“飞星点翠簪!”
是的,放在盒子里的正是一支蓝色的簪子,星形,下面坠着三根如流苏一般的菱形坠子,蓝色的部分能看得出是点翠,跟甄巧故事里的飞星点翠簪如出一辙!
看到故事里的东西就这么活脱脱地出现在眼前,我心中着实震撼。那簪子上的点翠已经有些脱落,底托也已经发黑,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这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难道说甄巧讲的故事是真的?
甄巧面色惨白地看着面前的簪子,嘴唇干干地抿着。从看见飞星点翠簪开始,我就开始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和见到扶莲发钿的时候还不一样,我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
“甄姨……这是……怎么回事?”我惶惑地看向甄巧。
甄巧困难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想到……”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转身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眉头深深地皱着,“怎么没有了,我明明……”
“怎么了?”
“盒子送来的时候上面贴着快递的单子,我随手丢在外面的废纸篓里,可是现在……没有了!”
偌大的休息室内,我和甄巧面面相觑,蓝色簪子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空气中流淌着紧张和压抑。我不知道甄巧为什么这么害怕,但是我感同身受。凭着我的直觉,这支飞星点翠簪绝对有问题!
“纤云绣庄的故事我是听一个老太太讲的,我当时也只是当故事听听。因为从小喜欢刺绣,觉着和纤云绣庄这个地方很有缘分,所以才在这里开茶庄,没想到……”甄巧后面的话突然噎住,“唉,是谁寄来的簪子呢?这簪子看着邪气,要是有懂得驱邪的人就好了。小洪,你认识这样的人吗?”甄巧满面愁容地看向我。
我差点儿脱口说出我奶奶就是,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奶奶已经失踪了,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我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甄巧一脸失望。
我忍不住道:“甄姨,我觉得事情的重点不在飞星点翠簪。你讲故事的时候不是说了吗,飞星点翠簪只是玉绣用来暗示郑玉的,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危害,所以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这件事也许只是有人在恶作剧,或者是一个无心的巧合。”
甄巧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轻松多少,不过她仍然安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放心。她说最近纤云茶庄恐怕要停业几天,让我别来找她,她有些事想要弄明白。
我心情沉重地往家走,下了公交车到我新租的房子还有一段路程,这段路程必须路经一个小巷子,否则就要绕行很长一段路。
我进入小巷子的时候,一边的路灯突然闪了闪,然后灭了,巷子里顿时漆黑一片。我的心“咯噔”一下,虽说生平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但我还是怕走夜路,特别是在这种乌漆墨黑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走着走着,从你身后钻出个什么东西来。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奔跑,我想用最快的速度通过这条巷子。刚起步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跑着跑着身后突然传出纷乱的脚步声,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
有人在跟踪我!
这个认知让我双腿发软,我咬紧牙关,一边跑一边将防狼喷雾拿在手里,但是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平日里并不太长的小巷今天像是跑不到尽头,沉重的呼吸不时从后面传来,让我意识到那个人离我很近,也许马上就会被他抓住!
快跑,快跑!我觉得自己仿佛狂奔在一部恐怖电影里,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当我终于冲出小巷的时候,几乎喜极而泣,马路上有行人走过,明亮的路灯刺得我眼睛发花,我向前疾走了几步,一直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这时在我身后传出一声啜泣,我惊疑地回头,却看见一个穿校服的女学生正捂着嘴干咳,她看向我:“姐姐,你干什么跑那么快,害我以为后面有坏人在追我们,差点儿把我给吓死!”
刚才跟在我身后的……是她?
我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瞥向小巷,却发现巷子里有暗影一闪。不对!刚才不是我的错觉,那个女学生的身后还有别人!
我一路狂奔回家,把门窗都牢牢地上了几道锁,可还是不放心,又把家里的锅碗瓢盆、菜刀水果刀都集合起来布置了几个陷阱,才放心去睡觉。
睡觉前我把手机握在手里,准备有情况的时候随时打电话报警。现在也顾不得辐射了,小命更要紧。
这一夜我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以至于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眼睑下印着两团很明显的黑青,像被人打了一样。我勉强用粉底遮掩了一番,才敢去上班。
因为一直想着昨晚的事,而且没睡好觉,我一整天都有些精神恍惚,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有同事扯了扯我的衣服:“洪灵,有你的快递。”
我迷迷糊糊地在快递单子上签了字,顺手把东西揣进皮包。我要是当时能清醒一点儿,恐怕绝不会把那个东西带回家,可是等我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坐在客厅里死死盯着红色的纸盒子,是的,我也收到了和甄巧一样的东西——飞星点翠簪!
看着眼前的簪子,我的心针扎般刺痛,甚至比昨天更不舒服。让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人把飞星点翠簪快递给我。如果某人的目标是甄巧,那么我和甄巧的关系充其量只是一个讲故事的和一个听故事的。我承认,或许不止如此,但是我们真的只认识了几天。难道说纤云绣庄的故事是个被诅咒的故事,不管说起它,还是听到它的人都会有灾祸降临吗?
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是我笑不出来,我被眼前的飞星点翠簪弄得心烦意乱。我想找甄巧说说这件事,但是现在去只能吃到闭门羹。
我郁闷地起身,连盒子带簪子一起抓起来,想要扔到垃圾桶里。刚拿起飞星点翠簪,手心就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痛得我一缩手,脚下不知怎么一下子绊到我昨天布置的“陷阱”上,人立刻就趴在了地上,膝盖和胸口都痛得要命,盒子和簪子摔出去老远。
我觉得自己简直倒霉到家了,连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也能碰上。我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眼前突然一花,一大蓬蓝色的东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转眼间就占据了我的全部视线。
我张大了嘴,看着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一大片蓝色蝴蝶,蝴蝶翅膀是蓝白两种颜色,它们大概有几十只,在半空中不停地浮动,翅膀上还不时撒下磷状的粉末。
映着明亮的灯光,那景象依稀很美……
可我觉得不对头,门窗明明都关着,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蝴蝶?简直是怪事!难道我无意间进入了魔幻空间?还是产生了幻觉?
对,眼前的一切绝对是幻觉,我壮着胆子靠前了一步,想要把那些蝴蝶打散。可大群的蝴蝶突然轻轻抖动着翅膀向我飞过来,淡蓝色的磷粉一路撒落,转眼又消失在空气中。我看着这奇妙的景象,惊讶不已。一只蝴蝶飞到我的跟前,靠近我的手心,它身上的磷粉如梦似幻地撒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淡蓝色的磷粉落在手掌中,突然,手心像是被烈火灼烧似的疼痛!那种痛迅速蔓延到全身,而我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一个晶亮的水泡!
我惊叫起来,如果蝴蝶是幻觉,为什么我的手会这么疼?这个水泡又是怎么回事?
我拼命挥手,那只蝴蝶被我弄得支离破碎,可是更可怕的在后面,大群的蝴蝶向我飞过来,仓促间我只能拼命后退,可是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我能躲到哪儿去?
我随手抄起垃圾桶向蝶群掷过去,蝴蝶被我打散了,可转眼又聚在一起,向我缓缓靠近!
我尖叫着躲入卧室,将房门死死地锁住,刚松了口气,那些蝴蝶就像纸片儿似的,一只只地从细小的门缝里挤了进来,转眼间就铺满了整个房间!
这些到底是什么怪物?
这时大群的蝴蝶已经靠近,磷粉不断地撒在我身上,即使隔着衣服,我依然能感觉到那些磷粉在灼烧着我的身体!
好痛,痛到几乎不能呼吸!
我把书架上的书全部抽出来砸向那些可怕的蝴蝶,蝴蝶群散开了,我趁机打开房门,我要逃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
刚跑出房门,我突然感觉一阵眩晕,脚一软,整个地面升了上来。
好痛……好晕……我要离开这儿……我要……
蝴蝶群黑压压地占据了我的视线,它们阻隔的不止是我的视线,也是我的求生之路!我拼尽全力向前爬了几步,房门近在眼前,但是咫尺的距离就像隔着千山万水。
我不能死……
我要出去……
“笃笃笃”,像是在顺应我的呼唤,竟然有人在这时候敲门!
“快,救救我……”我极力抵抗着眩晕,可眼睛张不开了,连嘴都在麻痹中。
大群的蝴蝶渐渐地落满了我整个身体,我感觉身体除了灼痛又多出一种麻痒的疼痛,就仿佛……就仿佛它们在蚕食我的身体!
“快救救……”这一次,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蝴蝶在我身上一点点地啮咬着,我感觉后背上的肉一点点地离我而去……
我不想被一群蝴蝶吃掉……
你试过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却求之不得的滋味吗?那简直比绝望还绝望。你试过大脑眩晕,但身体清醒的滋味吗?那简直让人痛不欲生!
敲门声突然停止了,屋内沉寂下来。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可过了几秒钟却传来另一种声音,那是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哪怕进来个小偷也好,只要能帮我把蝴蝶赶走,就算让我把全部家当贡献出来,我也愿意。
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一声尖叫随之响起,我勉强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门口,满目惊骇,头上还挂着水盆子。
我做的陷阱……终于还是有人中招了。
我想笑又想哭,最终却只是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
当我终于清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那修!他站在病床边,表情漠然地看着窗外。
“那修,怎么是你?”我挣扎着坐起身,头很痛,脖子更像要断掉一样。我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下意识抬起手看了看,却惊诧地发现手上完好无损,什么水泡、伤痕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我急忙把手伸进单薄的病号服里摸了摸,衣服下的皮肤是光滑的,摸不到任何起过水泡的痕迹,而且不痛不痒。
那修回过头不解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跟他怎么解释。
昏迷前的回忆一点一滴地回到我脑子里,那些蝴蝶、磷粉、水泡难道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幻觉?要不怎么解释我的身体毫发无伤,只是头痛呢?
说到头痛,还真是头痛,脑袋上像被人砸了一闷棍,难过得要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修,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既感激又心虚地看着那修,貌似我是个麻烦精,每次都要别人来救。
“送你来的不是我,是你的室友。”那修说道。
“我的室友?我没有……”我刚想反驳,突然想起昏迷前见到的那个女孩,难道她就是我的新室友?想想也是,要不是的话,她怎么会有房子的钥匙?
“你怎么知道我进医院的?”这一点我还是挺疑惑的。
“你室友打电话通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