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那时,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叹气,好似有些恼怒,他可以给她更多的,可为何她……偏偏不开口呢?
  此时此刻,耀华神君跌坐在冰冷的池水中,干涩的说出这些往事来,口齿依旧有些不清,却生硬着嗓子一字一顿的告诉夜月:“其实,我是喜欢她的。那样的歌舞……没人不喜欢……可我知道她,她是二皇子派来的人……她,求的从来都不是我一颗心,哪怕我……我把一切都给她……”
  后来,恰逢皇家狩猎,他谁也没带,就只带了她去,教她骑马,可她眼中闪过小心翼翼的惊慌,唇边便不自由的噙了笑,俯身一勾手便将她揽上了自己的马背,一路策马扬鞭,渐渐偏离了围场……
  她衣襟上染着香,不是皇家御品,甚至有些个廉价,但合着迎面的风吹入了鼻息,就好似一只小手儿在心尖上拨弄着似的,暖得他整颗心都酥麻。
  可再后来,看见追击而来的刺客,他一双眼都寒了,却还是牢牢将她护在怀中。
  她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甚至连身子都没颤一下,直到马被削了前蹄,她与他同时滚落在泥地里时,她才吃疼的叫了一声,转眼便挡住了那即将刺入他胸口的剑。
  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她步步为营,他却佯装着不知道,可看见鲜血自她胸口涌出的那一刻,他还是慌了神,一面托起她瘫软的身子,一面拼了命的与刺客厮杀,终于等到侍卫寻来,他才抱着她急急找到国师,几乎是跪在地上请求:“救她!”
  他知道,这是他的劫,怎么躲也躲不过,等醒悟之时,已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她昏迷了三天,他便不眠不休的守了她三天,气得老皇帝吹胡子瞪眼,险些罢了他的太子之位,他也未在朝堂上露过一面。
  直到第四日清晨她缓缓醒来,瞧见榻边的他露出淡淡一丝笑:“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回,回来便来看你。”<
  ☆、第1065章 尘缘【4】
  可他这一去便又是三天,府里的下人都说殿下自个儿到皇上跟前领了罪,如今还在殿前跪着……
  后来,太子妃也来瞧过她一回,除了怨,更多的是感慨:“你这般……实则,是害了他。”
  再后来,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榻上是冷的,下人们照着话儿回:“是太子妃娘娘将玉姬姑娘送走的。”
  他脚下一软,便跌坐在地,婢女们连忙来搀,却被他挥袖挡了开去。
  再见面已是一年后。
  老皇帝驾崩,各皇子蠢蠢欲动。
  他还未登上皇位,二皇子便领兵杀到皇城,拿剑架在玉姬的脖子上:“殿下可还记得她?”
  说不清那时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忽的仰面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拿一个女人来要挟他,真当他是个庸君不成?
  下一刻,那耀金的眸中也深出几分犀利来。
  待他拿起弓箭对着她的面颊时,恍然想起她离开的这些日子,他时不时坐在她曾经居住的院子,对着他亲手绘下的画像发呆。末了,又在心底问个千遍万遍,她过得好好么?没在他这儿拿到半点好处,二皇子可会为难她?
  远远的,他看见她面颊有伤,凌厉的疤痕自白洁的额角穿过下颚,生生将左眼毁了去。
  他只觉握着弓箭的手一颤,待那箭头射出时,已冲着二皇子的面额而去,最终倒地的不是她,而是二皇子……身后有人高呼着:“殿下好箭法!”
  哪里是他箭法好,是他当真射偏了,倒不是想要她死,只是……只是这辈子不愿再有人拿她来威胁自个儿了……
  而远处那人,依旧是红衣粉黛,浑身沾满了鲜血,紧咬着双唇望着他。
  微风吹过,扬起她凌乱的碎发,苍白的面颊终于有所动容,扑通一声,她便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她的身后插着一把剑,是二皇子的人刺下的。
  二皇子一死,她便也成了一个废棋,既是废棋,便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当一切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奋不顾身的冲下了城楼,一路厮杀,直到搂住她瘫软的身子,才一把丢了手中长剑,紧紧抱她在怀。
  “你说过要留在我身边的……你说过……你说过这是你唯一想要的!”
  “别怕!我会救你的!我这就去找国师,别怕!”
  他在她耳边急急说着,抱着她一路狂奔,也是那刻,他看见她脸上明眸璀璨的笑,绝代芳华般穿过心底。
  沾满鲜血的手不知何时抚上了他的脸颊,喃喃的,留下了平生最后一句话:“其实……我最最想要的……便是看你后悔的模样……可惜……可惜……怕是见不到了……”
  她终是在他怀里去了。
  去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人人都说她走得很安详。
  他曾经以为,欲坐稳这天下,没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可当她真的离开他的时候,他却觉得整颗心都被挖空了一块儿,怎么填都填不满。
  “殿下,您怎么能忘了,她曾在你饭菜里下毒!”<
  ☆、第1066章 尘缘【5】
  “我一口也没吃……我知道……”
  “她是二皇子派来您身边的奸细!”
  “可她从未真的害过我,不是么?”
  “殿下,这一切都不过是苦情的戏码!”
  “戏码?是啊,只是戏码……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呢?”
  她最想看到的是他后悔的表情,如今他已是后悔了,可她怎么就未曾回来看过他一眼呢?
  “史书上……我是个,懦弱的储君……”耀华神君缓缓说着,狭长锋利的眼眸竟不知不觉淌下泪来,“我没有继承皇位,我……我抱着她的尸首走入了皇陵,便再没有出来……皇位被七弟便宜了去,呵……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不过,那原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只是……”
  仿佛用尽了一生力气,说了此生从未说过的话语。
  哪怕仍在远处的蒋心悠也隐隐听见了他们的交谈,不禁心下悲戚。
  她执着竹心的手穿越大半个湖畔,走到耀华神君身边,呆呆的问他:“可后来呢?历劫之后,你知晓了她的身份,是么?”
  耀华神君点了点头,那已是从人界回归神界的事了。
  天父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遗忘尘世的仙丹被他拽在掌心里,却假意吞了下去。
  可他没有忘,在尘世经历的一切他都记得。
  离开了神界便马不停蹄的前往仙界,可看见的却是他一手送入蓬莱修仙的女子,此刻正躺在清空长老怀中。
  她那时是瞧见他的。
  青藤曼萝爬了一墙的雕花石洞,他金耀耀的衣衫怎么藏也藏不住。
  她就那般窝在清空长老的肩头冷冷看着他,嘴角噙着古怪的笑,那个时候他终于明白,她说想要看他后悔的表情,究竟指的是什么……
  “我不该送她去蓬莱……从一开始就不该……我错了……还得从来……”
  “是清空长老将你封入的镇魂铃?”
  “不。是我自愿的。”说到此处,耀华神君突然抬眸,金灿灿的眼眸异常深邃的望着蒋心悠道,“而且那镇魂铃,也是她……”
  世人皆以为他是在凡尘历劫时仙逝的,可只有他和三秋知道,他是被她亲手封入镇魂铃的。
  “你后悔了是么?若当真后悔了,我便给你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若你无悔了,便可自镇魂铃中离开,到时候,我会许你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说这番话时,声音有些冷,黑眸中依旧暗淡无光,好似说着别人的事,要着他的命,也事不关己。
  但他还是答应了,至此,便在这镇魂铃中待了数万余年,在那曾经经历过的往事中不断往复,每一次从头开始,他都忘了之前的事,好似冥冥之中有人控制着他的记忆,不想他真的走出镇魂铃……
  听耀华神君如此一说,蒋心悠好似懂了什么。
  正待她和夜月打算继续追问时,脚下的湖水突然猛然颤动起来,她连忙回神抓住了竹心的手臂,听夜月在耳边急急说道:“看来这幻音之境真的要毁了……”<
  ☆、第1067章 尘缘【6】
  “是么?这么说来,她还是骗了我?”
  待染起的尘烟水雾消散之时,三人已重归第二重境地,唯独少了夜月的身影。
  蒋心悠只听一道密音传入耳畔:“我是借元神来的,如今幻音之境被毁,我便不能再陪在你身边。只需记得一点,耀华所中的幻音之术看起来没那么简单,最好立即寻找三秋的下落,若是寻不到……她便是死了……”
  听了夜月这番话,蒋心悠整颗心都揪紧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耀华神君,却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竹心,你站在耀华神君身边去,最好将你所带的妖兽也一同招来。”
  竹心诧异的看着蒋心悠,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最终仍是依言而行。
  与此同时,蒋心悠也召唤出了其他神兽,守在耀华神君和竹心四周,以护他们的安全。
  做好这些,蒋心悠方才席地而坐,两手置于膝间,阖上双眸缓缓道:“镇魂铃是被我掐碎的,我若是知道三秋长老将耀华神君你困于镇魂铃中,是为了保你一命,我如何都不会掐碎镇魂铃。”
  “你……你说什么?”
  耀华神君清冷讶然的声音传入耳畔,蒋心悠也只得露出一丝无奈的笑:“难道神君还不知道吗?你所中的幻音之术是用三秋长老的元神结成的,她控制着他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直到我出现在此,毁了镇魂铃,她才恢复你的记忆,协助我带你离开。可错也就错在这里,我若不毁了镇魂铃,让她带我入幻音之境,她想必也是会让你跟我走的。可是,如今镇魂铃一毁,她的元神恐怕也随之灰飞烟灭。我若再不抓紧时间帮她聚魂,你与她……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蒋心悠沉声说着,像一把利斧劈开了耀华神君内心的警钟!
  “你说什么!你说她……”
  “不可能有假的了。你说她想看你后悔的表情?她却不后悔用自己的全部来护你周全。你后悔送她去了蓬莱?可这对她而言,说不定就是她唯一护着你的机会了。”
  对于这些往事,蒋心悠虽说只是猜测,但作为一个女人,她了解三秋的心意,如果不能还她和耀华神君一个未来,她便枉来这幻境走一遭了。
  “九重天上,三万六千神……驱邪伏魔,定乾坤……十八地狱,九万八千魂……施与吾力,唯鬼听命……千里拘魂……速来归命!”
  法咒一出,天边红光乍现。
  三秋消散之后,第三重幻境的入口便自动打开,如今那红光便浮于入口之处。
  好在这是夜云境,哪怕三秋魂魄消散,她的魂魄也在这幻境之内,不会消失,倒也省得蒋心悠请动叶念或是别的旁人来完成这件事。
  然而此时,她却见耀华神君吐出了自己的元丹,以此作为容器,对准天边的红光,将三秋消散的魂魄全部吸入其中。
  见此,蒋心悠也缓缓舒了口气,收回法力起身:“好了。我们赶紧去下一处!只有铲除整个长老会,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才有办法帮她还魂!”<
  ☆、第1068章 追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