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了。
  只记得那人面目可憎的表情和变化多端的脸。
  四年下来,有的东西被他摒除丢掉,有的东西却深深烙在了他的身上。
  第一次看到秦导找到他的这个剧本儿时,烛回牧还以为这是以他为原型写的。
  最后竟然也阴差阳错的饰演了这个角色。
  烛回牧早就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了,也想不起来那天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接自己,但他更深的记忆里——是他们都很爱自己的模样。
  而且父母车祸的那天,明明他还在一个恶魔的手里饰演着他给自己定下的角色,讨他欢心,但他却像是见证了父母消陨的那一刻,回到烛家的这许多年,他的梦里总是会有无数个车祸发生的火光。
  可他并不害怕,还觉得那是新生。
  程演和他很像,又和他不是那么的像。
  “你和我的父亲——如果他可以称之为父亲的话,他丢掉了我。”
  程演下巴微抬,像在看一场荒诞的笑话,“而现在,他还试图想要控制我的人生,我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在一起,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资格可以管我。”
  女人摇头,试图为自己这一方争得更多一些的善。
  她泪流满面道:“不是的小演,我知道,小时候是……但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你真的有信心他会和你走一辈子吗?你不是好好的,我们也不相信他能始终如一……”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在救我。”程演打断她,说:“他知道我生病,愿意包容、迎合我所有的不好,甚至是颠覆自己所有的性格形象都没关系。哪怕有一天他真的走了,我也不会说一句他的不是。”
  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句:“我爱上自己的救世主,有错吗?”
  女人动了动唇,看起来还想在说,程演自顾自说了下去,没让她再有开口的机会。
  “因为我有病,我从来都不敢交朋友,只能和人保持距离,毕竟没有人能保证人的另一人格出现时,会不会伤害他们。每个人嘴上都可以说着不在意,其实呢,”他声音低下来,平静地诉说一件事实,“连你在知道我怎么了时,第一反应都是让我去医院。”
  “我……”
  “而他只是问我,那几年里苦不苦。”
  “小……”
  “疼不疼。”
  “小演。”
  “他还问我,如果可能,我可不可以不要一个人过。”
  “我们……”
  “他愿意陪着我。”
  女人彻底哑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透过那道修长的影子,程演看到了另一个人的17岁。
  好像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天色,也有差不多的路灯和光。
  那时候烛回牧刚入娱乐圈,跑跑龙套,根本谈不上忙,学业为主。
  陈肃起正高三奋战。
  烛爷爷去世得早,在烛回牧回来的第八年走的。
  烛回牧被托付给了邻里的陈父陈母,还有陈肃起。
  之前他们也生活在一起,只不过这时是更近了。
  因为离学校不是很远,他们走读。高三下晚自习比较晚,还在高二的烛回牧等了陈肃起半小时,两个人坐着车一起回家时,在车上都还在讨论题。
  等下了车,往家里走时,路上的路灯就拉长了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烛回牧低头踢小石子,突然开口喊了一声:“哥。”
  陈肃起刚把他的书包卸下来往自己身上挎,闻言应他:“我听着呢,你说。”
  烛回牧还低头踢小石子,却不吭声了。
  陈肃起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声音,轻笑一声拉住他,手绕过他脖子轻掰了下他的下巴,让人看自己,“怎么还吊人胃口呢,阿回。”
  烛回牧和人对视了片刻,笑着说:“哥有喜欢的人没?”
  “没有。怎么想起来突然问这个?”陈肃起不笑了,神色古怪,“又有人给你递情书?”
  他蹙着眉“嘶”道:“烛回牧,高二了啊,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烛回牧又笑了声,抓住了他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无比自然,“不是。我就是想吧,人长大以后不都是要结婚的么。”
  “嗯。”陈肃起狐疑:“然后呢?”
  “那他们就是两个人一起生活。”院子里飘来了一阵香气,别墅里的陈母肯定让阿姨给他们准备夜宵了,烛回牧一本正经地说:“哥以后也是啊。”
  陈肃起眉头又蹙起来了,没应他的废话,只是问:“想这么远干嘛?”
  “也不远吧。”烛回牧身体往后使了点儿力气,不想走了似的,陈肃起就托住他。“我都17岁了,成年了就能谈恋爱了,谈个几年说不定就又能结婚了。”
  陈肃起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吭声。
  烛回牧就又说:“但我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安静了片刻,他极其轻声地补充,“我想一个人过。”
  “唉……就是应该会有点无聊。”
  “但感觉也还好,毕竟我要做演员了,我有信心,我肯定能火,就凭借我精湛的演技!”说到这儿他傻乐傻乐地笑:“娱乐圈里不结婚的还是挺多的。”
  他叨叨了半天,旁边一直都没人出声,烛回牧疑惑,侧头去看,就见陈肃起正抿着唇发呆。
  “哥?”他撞了撞陈肃起的胳膊肘。
  陈肃起“哦”了一声,低头看他,问:“为什么?”
  “啊,这还要理由?”烛回牧呆呆愣愣地反问。
  陈肃起目光发沉,“嗯”了一声,很执着,“为什么?”
  “就是……”烛回牧挠了挠头,半晌才自暴自弃地说:“我不乐意跟人处朋友啊,让别人知道我生病,解释来解释去也很麻烦吧。”
  说到这他感叹了声,开玩笑地说:“要是有谁能像哥一样,根本不问我怎么了,就能知道我怎么了,还能惯着我,那我可以考虑考虑,哈哈哈哈……哥你盯着我干嘛?”
  笑了半天,旁边也没人附和着笑,烛回牧不敢笑了,小声地问道。
  到门口了,陈肃起打开门让人进去,低头换鞋,换完就径自朝客厅去。
  陈母正在沙发上看杂志,看到两个孩子回来,立马放下书,道:“肃起和小回回来了。”
  她看向比陈肃起落后一步的烛回牧,招了招手,笑道:“小回,饿不饿?有夜宵。”
  等烛回牧喊了声“伯母”朝她走过去,陈母转头去喊另一个人,“肃起……”
  “我不饿,作业多,我回房间了。妈晚安。”陈肃起径自上楼,连头都没回。
  陈母默了一下,转头看烛回牧,问:“吵架啦?”
  “没有啊!……我不会跟我哥吵架啊。”烛回牧也很紧张,他感觉出来陈肃起情绪不对了,转身就也跟着上楼,“伯母我也不吃了,我去看看我哥。”
  而且他的书包陈肃起还拿着呢。
  “好,卡——”秦导举着喇叭喊了停,将还陷在戏里的两位主角拉出来,“这场戏一遍过,大家都辛苦啦,该休息的休息该补妆的补妆。”
  刚才烛回牧的眼神太悲痛,眼前的女人明显感觉到了那种又苦又闷的情绪,此时导演喊了停了,她还控制不住地流着眼泪,脸上是一片愧疚和心疼。
  犹如在为电影里的角色忏悔道歉。
  电影已经进行了三个月,剧情过了大半,似乎角色之间的情绪都变沉了。
  烛回牧在原地站了好大一会儿,直到余光看到面前的女生还在哭,在各自的助理还没上前来时,他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没事。没事,平复一下情绪,出出戏。”
  女生连连点头,“谢谢烛老师。”谢完平复一会儿,她又哽咽着说:“烛老师我现在不能看见你,不然我老觉得对你有愧呜呜呜呜……”
  烛回牧被她逗笑了,接过助理给他准备的水,递给了女生,无辜地玩笑说:“那我走,我走行了吧。”
  每个演员都有自己出戏的方式,烛回牧没多留,又简单说了两句就走了。
  天早入秋了,有点儿冷,他窝在自己的躺椅里,将毛毯盖在身上,也没看剧本儿,好像一点儿也不敬业了,只是睁着有些暗的眼睛发呆。
  ——这双暗沉的眼睛,属于程演。
  不属于烛回牧。
  烛回牧很幸运,他有一对此时虽然没什么印象、但对他很好的父母,有到走前还在牵挂他的烛爷爷,有一直以来将他待作亲生儿子的陈父陈母,还有永远都在陪他又疯又闹的陈肃起。
  就是……
  “牧哥,怎么了?”梁凉刚才不知道干嘛去了,此时恰好回来。他乍然看到这么忧郁的烛回牧还吓了一跳。
  当然得立马问问。
  思绪被打乱了,烛回牧没看他,也没瞎编说瞎话,道:“想我哥了。”
  他往躺椅里缩了缩,唉声叹气的,“唉,好想我哥。”
  梁凉:“……”
  从小认识,结婚七年,还天天想想想的,这感情真的绝了,说一句绝美爱情不过分吧?
  没人吭声了,烛回牧又想找人说说他的绝美感情,只好屈尊降贵地侧眸打算瞅一眼梁凉,眼神刚过去,却一下子愣住了。
  陈肃起半蹲下来,一手扒住躺椅把手,一手抬起来碰了碰烛回牧的眼尾,将他额前的长发往旁边拨了拨。
  “来了。”他说。
  烛回牧还处在没反应过来的状态里,他错眼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会儿,又抬头看了眼梁凉,最后把眼神重新、彻底落回到陈肃起身上。
  “……哥?”他眨了几次眼睛,眼前的人没消失,烛回牧却突然感觉眼睛有点儿酸。
  他又喊:“哥。”
  “嗯。”陈肃起低笑应他,不等烛回牧问出你怎么来了,他就道:“被你召唤出来了。我心里感觉到了阿回想我,我也想你了,就立马过来了。”
  顶流夫夫热度水涨船高,并且愈演愈烈,遵循粉丝的意愿,而且两个当事人也没想再藏着掖着,打算顺其自然。
  陈肃起时不时来探班,这是他第三次来了。
  他前几天刚走,本来烛回牧以为他再来的话,应该等到下个月。
  【最新消息,枸杞霸总又去探班了啊啊啊啊啊啊,他们两个是真的开始走大胆路线了吧,好甜啊——】
  【来来来来,图片来啦,反正对于他俩的同框剧组里是不管的,剧组人员有发![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