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祖母奶奶请安。”
莲夫人的房厅里,绣儿将征儿轻轻推了一把,她想既然云间回来这件事情已经被众人知晓,征儿的身世定也瞒不住了,便也不必遮掩,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吧。
云间曾经很细致地向征儿描述过十三公子身边的每一个人,当然包括莲夫人,说她是个十分亲和善良的妇人。因为有这些印象,加上莲夫人看起来与印象中确实没有差别,征儿这些天虽然没有与莲夫人接触过,但心里也不觉得陌生。
便就恭恭敬敬地走上去,有模有样地请安问候,扬起小脸来一派纯真无邪。
莲夫人喜欢极了,拉着她肉呼呼的小手,左看看右看看,怎也看不够,欣喜地道:“长得真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说着,莲夫人又向身边的仆婢吩咐,叫人去打一副长命锁,要请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材料,慢慢做,不必赶工,一定要做得好。
这边吩咐着,师子归便牵着松儿进来了,还没打上招呼,师子归便帮腔道:“样式做的别致一些,这孩子一定随她娘一般,不喜俗物。”
“对对。”莲夫人忙不迭地应着,转眼看向师子归和她牵在手里的松儿,面上适才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莲夫人曾是先太子的妾室,而先太子的妾室许多,那先太子又是个十分喜新厌旧的人,所以过去的东宫里,妾室之间大多相处得不错,鲜少存在争风吃醋的情况,加上在莲夫人眼里,师子归一向十分本分懂事,所以她能对云间忽然回来了这件事情,接受得这样快,莲夫人并不觉得稀奇。
只是莲夫人晓得,这个小松儿有些小霸王的潜质,怕是就没他娘那么好应付了。
莲夫人便向松儿招招手,让他也到自己身边来,对两个孩子说,“征儿大上几月,往后你们便是姐弟,姐姐将将回来,松儿往后要谦让姐姐,知道吗?”
松儿连谦让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的,只懵懂地将连夫人看着,征儿便忽然抽出了手,后退一步,掐着腰,“哼!”
“征儿怎么了?”莲夫人关心道。
“我不喜欢他!”征儿认真且较劲地说。
师子归急忙道:“孩子们现在还小,往后熟悉些就好了。”
莲夫人对小孩子之间的恩怨也不太当回事,便就跟着点头笑笑,还是满眼慈爱地将征儿看着。原本就有人说这孩子与十三公子长得像,现在关系联系起来,莲夫人想想十三公子小时候的模样,越看便越觉得像,征儿虽然长得白净细嫩,眉宇间却自带一笔英气,刚刚好十三公子小的时候,又常常被打趣说生得像个女娃子,细细比较起来,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反观这越发壮实敦厚的松儿,显然是没能继承到慕容家皮囊方面的优良血统。
绣儿懒得看师子归表演,便是盈盈一笑,道:“夫人,时候不早,太子殿下那边也该休息好了,这一日下来,征儿还没吃上东西,这孩子当真随了她娘的谨慎,在外头从不拿人、吃人一分,绣儿这便将她送回去了,也好让他们一家子正经团圆。”
绣儿的话里显然是带刺的,明里暗里提醒师子归,休想打这孩子的主意,莲夫人倒是不以为意,只当绣儿是在夸这孩子懂事罢了。
……
太子的寝殿里受命来了几名御医,围着将云间看了又看,到底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只说她的身子确实比寻常人要虚弱上许多,可到底也瞧不出究竟哪里有什么要不得的病症,就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多加调理便也无虞。
后来听说云间的身子是经药谷传人调养过的,又开始感慨药谷之医实在精妙绝伦,不肯入世为官,实在可惜。
十三公子到底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送御医们出去的时候,将张御医拦了拦,又做了一番询问,张御医无奈道:“下官无能,实是未能诊断,只是药谷正乃医界权威,若药谷弟子说没有办法,怕是当真回天无力,不过,下官观夫人气脉,实是未能诊出剧毒之身,不知药谷用了什么方法能够将此掩息,若有机会,还请殿下能为下官引荐,向医仙请教。”
十三公子回来的时候,面色便更添些凝重,云间坐在案边支着下巴看着他,“放心了?”
“放心什么?”
放心要她死这件事情,是天意而不是选择,而他们曾经做过许多事情,尝试与天意抗衡,其实都没有成功。
天意最让人放心。
云间不回答,十三公子也不说话,沉默着似在专心地思考什么事情,云间觉得他思考的样子也十分好看,便不打扰,静静看着他如山如水清晰深刻的容颜,看着他思考,不问他在想什么。
而十三公子在想赵知身与潇潇医仙之间的一次对话,他们提到过一种倒施逆行之术——换血。
十三公子大约能够理解潇潇医仙对这种邪术的抗拒,用人命换人命,这不是医者所应该遵循的原则,显然潇潇医仙十分遵守原则。
云间看他沉浸在思考中实在太久,怕他将自己想得抑郁了,便伸手去捏他凉凉的耳垂。十三公子一惊,蹙眉,“你怎么也染上这样的坏习惯。”
“因为很好看啊,征儿也常常被我捏的。”
十三公子觉得很不自在,小时候让他娘捏,大了让师子归捏,难不成老了还要让云间捏一辈子,十三公子无比为难地说:“我不喜欢这样。”
云间很委屈,“可是我看着就手痒。”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我以前哪有心思看这些。”
十三公子听这话便有些心疼,她以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在是太忙了,可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小习惯,这才真真正正的像一个人。
十三公子便把耳朵凑过来,“捏吧。”
云间满意地把手伸过去,软软的凉凉的,有意思极了,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着笑着内心又泛起悲凉,她松了手,把头靠进他的怀里,轻轻地说:“不要再叫御医来了,我不想每天每时都有人提醒我是个病人,你知道,我对活着这件事情,原本也没有太多的向往。”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一个选择。”
云间摇头,“我不想选,这些年我都活得很累,可是自从为征儿服下凤凰胆之后,我心里却很轻松,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别再让我选了。”
十三公子叹着气将她搂住,他知道她做了什么决定,可是他总觉得这样似乎有什么不公平,似乎正是应验了那句话,活着的永远无法和死去的人相比。
……
师子归给婢女使了个眼色,让人将松儿带了出去。茕儿关了房门,迎上来问,“小姐,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进宫告知陛下?”
“你以为我现在还出得了东宫么?这些年太子对我的态度如何,别人不知,我岂会不知,一旦所有的事情败露,对我下手最重的一定是他。”
“可是既然沈云间已经回来了,是不是太子已经知道了?可是为何东宫里还没有动静,更不曾有人向小姐兴师问罪?”
“呵,”师子归冷笑,“兴师问罪有什么用,他将沈云间视若珍宝,沈云间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有什么必要向我问罪,但至少现在松儿还是东宫唯一的长子长孙,为今之计只能静观其变,不要叫人抓住错处罢了。陛下也拿太子没有办法,我这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先通知到爹爹。”
“那子钰公子?”
“百足忧发作应当还有段时间,先不急。”
……
房间里,灵枢独自照顾着师子钰,十三公子也布好了人手,不许人靠近打扰。
床上师子钰的高热还是没有退下去的迹象,不时醒上一回,哼唧一会儿又会沉沉睡过去。
灵枢不断地在脑海里翻阅自己从小到大所读过的医术宝典、所遇过的疑难杂症,苗蛊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其实苗蛊并没有民间流传的那样神秘,只是这是专门培养出来害人的东西,一蛊一解,且因为难以试验,连下蛊的人都不能完全确定病症的发展。按理说这东西没有万能的方子,必要拿到解药才行,但苗疆与南夷有些亲族关系,南夷人认为凤凰胆可克百毒,苗蛊既与夷毒同根同源,道理上讲应该是有些作用的。
又一日十三公子早朝回来后,便又看到灵枢在云间臂上取血,这次的分量比之前还要多一些。
她们执意要救人,十三公子自无话可说,但连日取血,虽然每次取的分量不大,几次下来,云间的脸色也变得很差,甚至差点就昏了过去。
十三公子急忙将云间抱了出去,因脚步太过匆忙,将门窗激出一串声响。
灵枢一门心思沉浸在如何医治师子钰,这些外事全然不受影响,只是师子钰却被吵醒了,实际这会儿他一直醒着,只是在等云间出去。
“灵枢,别再让她给我取血,她身上……没有凤凰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