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崩了!新帝登基了!”
夕阳,枯树,老鸦,建章宫青玉的石阶上,到处都是血的嫣红,一缕浅碧色的身形无力地倒在地,绝艳的面容由于忧虑和骇惧而变得惨白。
独孤氏容姿小姐,人人都说其生有倾倒长安之貌,可眼下这钗横鬓乱的样子哪儿还有半分往常动人心魂的华艳。
“容姿……”
一声男人压抑着的低哼,女人倏地回首。
镇远侯淳于朗,嫁他六年,永是孤傲出尘的样子,何时竟至如此脆弱。
女人张大了一双泛着水汽的明眸,男人心口,分明是一枚穿透了的利箭。
“不,无赢已然答允我,他须要的仅是你的军权,绝不会杀死你的!”独孤容姿死死咬唇。
淳于朗摇摇头,吃力地从染得嫣红的寝衣中取出了一个正红的如意结。
独孤容姿嗫嚅着唇开不了口,这是送他出门前,她亲身递给他令他随身携着的。这亦是她头一回主动与他说话,主动送给他物品。
姬无赢已然答允她了,只须把那药糅在上边,淳于朗一刻钟后就会体虚而昏死过去,到时,再把他送走,保他性命无虞。
战栗着手,方要去接那如意结,淳于朗猛摇头,“不要碰……这东西虽然有剧毒,但它是这一生你唯一给我的物品,我甘心情愿。”
独孤容姿双目倏地失神,剧毒?
这时,身后倏地传来极肃穆的声响。
“镇远侯愧对天恩,弑君谋篡,罪大恶极,已为朕所诛,淳于氏满门抄斩,诛十族。”
独孤容姿的心中如遇炸雷般懵住了,这声响她太过熟稔了。
朕……好一个从容不迫的新帝!
独孤容姿微微把淳于朗微弱的身子依在青玉的栏杆上,直直地立起身子。
“无赢,你答允过我的,绝不会伤他,你……你怎可以这样骗我?”
建章宫的门口,一身朱色纹龙冕服的男人丰彩俊逸神采飞扬,仿佛与这腥膻的阎罗杀场无关。
她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世琴说你受了重伤?”
他再无往常里的温儒柔意,浮着讽笑踱步到了独孤容姿的脸前。
“朕仅是答应世琴,日后可以令她居九嫔之首。”
说着他睹了眼地的淳于朗,凉凉道:“淳于朗不死,这谋逆弑君的罪责莫非要让朕来担负?况且他掌中攥着如此多可以钳制朕的权力,朕怎可以令他活在人间。”
下一刻,一脚把独孤容姿踢倒在地,脚碾着她的脸盘道:“你这淫妇有何资格直呼朕的名讳?你倘若不死,朕这国家如何安定!”
这铁定是噩梦,不可能是真的,前些时日,无赢还给自个画眉,还替自己熬汤,说要跟自己白首不相离!
“不可能,你说过,夺取江山后,就要以山河为聘,立我为后,你我俩人永不分开!”
“二姐,你倘若不死,琴妹妹跟腹中的孩子怎可以安定度日?”
随着一道女音,绣丽冕服的女人踱着极媚的步伐款款现身。
独孤世琴走来,睹了眼地的可怜女人,狠狠地碾过那头青丝,走向已然天子之尊的姬无赢。
她轻抚肚子,依在男人身上,“陛下。”
这娇嗔在这杀戮后的阎罗场彷若天籁,又如利刃割着独孤容姿的心脏!
“你说过的……”
姬无赢如弃蔽履般一脚踢开她,“朕的江山怎会跟你如此的淫妇共享!”
他和柔地抚过独孤世琴的脸颊,随即他厌弃地转过身,盯着地再无往常半分华艳的独孤容姿。
“镇远侯夫人独孤氏乱国害民,干涉朝政,残害忠良,同镇远侯同谋篡位,罪不容诛,独孤氏,斩立决,诛九族,惩一儆百!”
原来,她仅是人家上位的踏板!好一个意重情长的庐陵王!好一个柔情娇弱的庶妹!
独孤容姿的明眸里连心如死灰也不见踪影,只有恨意,无穷无尽的恨意。
侧过头,睹见了淳于朗手中紧攥着的如意结,她癫狂了一样冲过去,从淳于朗已然冰凉的手中夺过如意结,毫不踌躇地塞进了口中。
这一世,既然要死,那自己也绝不可以死在姬无赢的掌中!
唇边涌出的大团大团血液,“姬无赢……这一生是我独孤容姿瞎了眼!若有来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而姬无赢掌中的刀则直直地捅进了独孤容姿的心口,可没等那刀穿透胸膛,她已是携着疯狂地笑纹,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们。
……
幽暗中,四处漫延着的压抑感一阵阵袭来。
独孤容姿却觉得自己在向下沉,不停地向下,然后,不知何时,倏地耳边悠忽听见了上方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随即一道力量把她向上举起,巨大的压抑感霎时夺走了她的意念。
慢慢恢复了意念时,耳际如同还回荡着姬无赢的声响,弑君忤逆,诛十族。
“别!”
独孤容姿倏地张开了眼。
随即,一道瓷器破碎的声响,一个丫头后退了半步,捂口惊叫了一声。
张开眼,水蓝色的纱帐,乌木镂金如意纹的床。 方欲开口,独孤容姿即是一阵狂咳,口中还混杂着水草的腥膻。
咋回事?
自己不是死在那个男人的脸前了么?死前咽下的那剧毒着实是令自个的心肝脾胃都仿若被活活撕碎了一样,凌迟也不过如此罢?
可这儿……莫非是她罪责太深,竟连死也不得清宁?
视线扫向了这房间。
不远处安放着紫衫木方桌,还有几张檀木藤椅摆放地齐整。
一切都是非常陌生!
她这是在何处?
听见了瓷器砸地的声响,一个老妈子惶惶张张地冲进了里堂。
“怎么侍奉的?瞧见小姐醒啦还傻立着?赶紧收拾了这儿,本即是借用了庐陵王府的客房了,你还要小姐担上恣意妄为、训教不周的罪名?”
而独孤容姿此刻却是在那老妈子的怀里强忍着极悲戚的哽噎。
这姑姑着实是太过熟稔,然却又恍若隔世一样。
这是随母亲嫁入左相府的奶妈揆姑姑。
可……她不是已然死啦么?
立在边上的那丫头则眼神飘忽,她睹了眼独孤容姿,随即赶忙伏在地,匆促地用掌中的丝帕去拭那地的药液。
本就迷茫的独孤容姿在见到那丫头的容貌时便倏地变了脸。
自己当初从景家回了左相府后,这雪雁即是独孤世琴送给自个的随身丫头。
眼下这丫头该是在她的恩典下蜕了奴籍,做官太太了,怎还梳着丫鬟髻跪地?她记得分明,自己死前,还是她雪雁借着夫家的势力,才携着独孤世琴进了被重重保护起来的镇远侯府。如若不然,自己怎会听了独孤世琴的话,就那般冲进了兵荒马乱的宫城?
看起来……雪雁从头至尾都是独孤世琴的人手!
不对!
想到揆姑姑的话,她倏地身子一颤,这儿是庐陵王府的客房?
她重重地咬了舌尖,一阵袭来的疼意冲击着她!刺激着她!
是……是她活过来啦!
没错……她真活过来啦!
瞬间,她敛起了明眸里的悲戚,精美的脸庞上满是染着煞气的笑纹。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给这些人丝毫的机会!
想碾着我上位是么?那边要看看你们的命够不够硬了!
雪雁偷偷抬眼睹了眼大小姐,谁知竟对上那冰凉到极致的冷眸。吓得一个战栗,倒伏在地。
独孤容姿没有漏过她手腕上的那只银镯子。银镯子的下方,那华艳的芙蓉花的花瓣一片青黑,竟然还用了毒?
睹了眼地洒了的黄褐色的药液,独孤容姿的明眸里冷色渐起。
揆姑姑不耐地挥手道:“笨手笨脚的!快退下罢。”
等那雪雁退下后,揆姑姑便对独孤容姿道:“小姐……您平日里纵着脾性,奴才都依你,可今日您尽然幽会外男,还……还坠了湖!倘若真有个好歹……您让奴才怎的对得住早逝的夫人!”
这番话把独孤容姿倏地拉到了多年的记忆里。
长安庐陵王风流倜傥,才情无双,而自己初回长安便赶上了庐陵王府里的春日宴。
由于嫡姐已然定了亲的,不屑于来这种花会,倒是琴妹妹独孤世琴拉着自己来了这庐陵王的府上。
而自己却在花会上被人骗去了湖边,最终还坠了湖!
“姑姑,是何人救了我?”
揆姑姑被这明澈的声响打断了思绪。
她忙低首,却瞧见了一张惨白却极淡然的面容。
容姿小姐向来姣丽,且脾性骄纵。
可眼下,这语调极沉定,倒如同变了个人!
“小姐,奴才赶到时您便在湖边了……”
揆姑姑还要开口,一个身形已是疾步闯了进来。
独孤容姿抬眸,只见那极熟的身形已是立于脸前了。
独孤世琴从小便爱姣丽的服饰,今日也未例外。
一身牡丹红曳地石榴裙,腰际以朱色彩缎为束,勾画着少女的侬软纤弱的身段。
细瞧去,那牡丹红的石榴裙上绣着朵朵压枝春桃,针工极为精美。
她梳着远山髻,发间几朵镂金桃花模样的钗饰,衬托得她的面容肤光胜雪。
眉间殷红的桃花样式的花钿同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交相辉映。
好一个娇俏柔媚的佳人……
瞧见她鬓髻上一枚镂花嵌蓝玉石的珊瑚宝钗,独孤容姿心中讽笑了一瞬,她这身衣衫、这支贵重的簪子……
独孤容姿心中讽笑,这些……无一不是从她这儿得的。
“姿姐姐……你岂能如此糊涂?”
独孤世琴满脸的疼心。
随即跟进里堂的是一身玫红色绣牡丹纹的宫装女人。
那外穿的是雪线玉线所织的水烟罗,袖口的雪线蝴纹精美异常。
一枚嵌蓝玉石的雪线镂空孔雀簪把那青丝挽成飞仙髻,上边零零点点的钗饰闪烁着贵气。
这女人美则美矣,仅是面上的倨傲之态显得她的眉目都狂妄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