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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一回给共产党办事就受到挫折,子寿有些气馁,萧湘说:“这回是输了,不过还有三袋大米,没有输光。”卸了货的船儿走得轻快了,纤夫边走边唱起了咸水歌:“一早起身两脚走哇,三人拉纤四丈长,午饭做来六点吃呀,七八日后操婆娘……”
  中午时分,船儿进入了金鸡峡,这儿的河道更窄,河水却很深,绿绿的,水流不急,岸上崖石更险峭,纤夫回到船上,用竹篙木桨划船。这儿连着金鸡峡,青羊峡和盲公峡,是著名的滨江三峡,过了盲公峡就到达天目山,滨水又和元江汇合了。滨江河全长一百五十里,到天目山去,比走元江几乎近一半。过去商客都喜欢走这水道,近年来商客喜欢大船,都改走元江道了。
  下午时光,船儿到了金鸡湾。子寿叫船家在湾上泊船过夜。还有十多里就到池坪墟,加把劲完全可以赶到墟里,船家不明白老板为何要选在这时泊船过夜。子寿说:“反正货物已无,不需要赶着去做生意。我们喜爱这儿幽静。”
  船一停泊,纤夫争先恐后上岸折竹笋摘木耳,子寿和萧湘也上岸去,东瞧瞧,西看看,看能不能碰着游击队,或者游击队留下什么联络标志。马队长只是说把粮食运到金鸡峡,这峡有几里长,到哪去寻人呢?派来联络的六指仔又不见了人影,也许游击队得知粮食已被军警查获,不会来了。
  二人垂头丧气回到船上,船家已生起了炊烟。晚霞映照,弯月升起,江面倒映着山岭群峰,峡江的黄昏,令人联想翩翩。萧湘却没心思去欣赏这美好的晚景。她看见前方河湾突出一块巨大的崖石,像在水边搭起个舞台一样。更奇妙的是崖石顶上也突出一大块,恰似搭了个蓬棚,人在下面,可遮阳光,避风雨。萧湘惊叹说:“真是个天然舞台。”
  船家说这崖石叫梳妆台,是天上皇母娘娘赐给金鸡姑娘的礼物。传说当年金鸡峡山上有许多蜈蚣,专咬船只纤夫的赤脚,弄得纤夫苦不堪然。皇母娘娘派金鸡姑娘下界为民除害。金鸡姑娘啄食完蜈蚣,迷恋这儿的优美风景,不愿回天上去。皇母娘娘知金鸡姑娘爱美,送她一个梳妆台,金鸡姑娘日日梳妆打扮,时间久了,金鸡姑娘化作了金鸡岭,梳妆台也变成了这块大崖石。
  船家说:“说这儿是舞台,真的在这里演过戏。以前伦和村有个戏班,晚晚在这儿唱戏,供过往船只老板消遣,那时候,客商去英州、浛洸,连州都走这条水路,船只晚晚在这围得水泄不通,听说佛山,番禺的大戏班,都来这儿唱过戏呢。”
  子寿让船家将船只移到梳妆台前泊好,和萧湘上去看了一番,回到船上,心中有了主意。吃完晚饭,船家累了一日,早早睡下。半夜时分,子寿和萧湘偷偷起身,将米袋抬上岸去。米袋足足有二百斤重,一个是公子哥儿,一个是纤纤女子,如何抬得起?二人咬着牙关,拼尽力气,三步一停,五步一歇,船上栓板又窄又小,又摇又晃,二人几乎掉下水去。好不容易抬完两袋,子寿再无力抬第三袋了。萧湘鼓励他再作努力,子寿说:“你要大米,还是想要我们命?”萧湘不好坚持,二人借着微微月光,将两袋大米放进梳妆台后面的隐秘处,用枯枝败叶盖好,才回到船上。
  子寿躺在船舱直喘粗气,他那曾受过这样的苦楚!萧湘握着他的手说:“连累你受苦了。”子寿说:“我是愿意自计苦吃的。”萧湘将头伏在子寿胸前,二人不再说话,相依偎着等到天亮。
  船家一早起来。发现不见了两袋大米,大声叫喊:“不好了,昨晚大贼来光顾,将大米偷走了!”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有的说是土匪抢走的,有的说是游击队拿走的。一个纤夫说:“怪不得我昨晚看见雷老虎带人来抢东西,还以为是做梦呢!”船家说:“雷老虎来了,我们还有命,八成是游击队来拿的。他们拿走两袋,还剩一袋。还有良心。”
  船家看见一条米路,从船舷撒向栓板,一直撒到梳妆台上去,便和纤夫一道上岸观看。子寿怕他们发现秘密,让船家赶快离岸开船,本想马上回元城去,想了想又开往池坪墟,把剩余的一袋大米送给了天后宫。
  天后宫是间又破又旧的小庙宇,座落在滨江河边,庙里只有几个老尼姑,听说县城有人送大米来,感动得一齐合掌念经。子寿不知道这儿有间天后宫,问萧湘是怎样得知的。萧湘说:“我是乱说的,听老夫人说过要来滨江的庙宇上香,我还想说这儿有间尼姑庵,怎么就让我撞对了。”
  池坪是个很小的墟场,这儿是元江最远的乡镇,过了池坪,就不归元江管了。这儿的人家整蓑衣做竹帽,有人靠此发了财,到澳门去做生意,这间天后宫说是那人回来捐建的。今日是墟日,来赶墟的人不多,比起伦和墟人头拥拥的景像,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儿有个小小的乡公所,今天游击队来袭击,明天土匪来抢掠,墙头不断变幻大王旗。有次王大胆匪帮领几十人包围了乡公所,缴了陈督军派来十几个人的快枪,此后乡公所再没派人驻守,只是让三鞭子和候营副时常从伦和派兵来扫荡。
  在池坪玩了半日,始终不见六指仔出现,也不知怎么去通知游击队。看看太阳已经过午,船家催着回去,二人只好登船回家,回程船轻水顺,次日早上便回到元城。子寿并没急于回家,在石围村待了几日,说是要等游击队的消息,其实是想和萧湘在一块。白天,子寿到赖家村找五虎将学武,晚上就去村校和萧湘玩,直到大半夜才回到赖家祠堂睡觉。
  赖龙接替了七叔公的工作,帮赖长生管理石围嘴村的几千亩粮田。老夫人已将此地收入划作慈善基金,名义上是由子寿管理,子寿却不管不理,全交由赖龙去办。赖龙是个醒目人,自从上次村民械斗后,便购置了快枪十支,子弹一千发,还有雷管zha药一批,全部放在碉堡楼上。另外又运来盐米油醋,衣服药物,楼顶置着两只大水缸,人在雕楼里头,即使十天半月不出来,也毫不碍事。
  赖龙拿出账本,要向子寿汇报田亩的收支情况,子寿说:“你自己掌握就行了。”赖龙说祠堂里还储有陈年大米一百担,已放了两年,正准备卖掉再购置新米。子寿说:“你将三十担运到福源米行,去归还我们的欠数。”
  这次运去滨江的大米,是子寿从福源米行暂借的,祠堂有米,正好顶数。赖龙做事雷厉风行,次日便雇船将大米运去福源米行。刚卸完贷,看见子武领着两个护商团走过来,赖龙远远就喊:“子武哥,你家欠福源的三十担大米已经还妥了。”子武觉得莫名奇妙,说:“赖家什么时候欠人家的大米了?”赖龙说:“是子寿说的,福源老板真小气,说我们的陈米,没他的新米值钱呢。”
  子武一肚疑惑走回家,半路上让三鞭子叫走了。三鞭子和子武喝了几杯酒,说了子寿运大米到池坪的事。三鞭子瞪着红红的眼睛说:“子寿能做出什么正经事?他的未婚妻更是可疑,每次捉共产党都碰上她,难道就这么凑巧?我已派人去池坪,看看有没有送米去天后宫,如果没送去,那更值得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