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是每个人的权力。
贺彦老头了解悲伤,它如同一种潜伏在人体里无解的病毒,一旦遇到某些哪怕极其细微的压力的时候,它便会瞬间爆发,让人痛彻心扉。
性格坚强的人会把自己的悲伤隐藏起来,只对他人显示自己开朗乐观的一面;而不那么坚强的人,面对悲伤,无计可施,只能凭借无人得知的泪水和不断流逝的时间,为自己保留几分难堪的尊严。
老头拿起牛皮袋,默然饮了一口酒,没有再对男孩说什么。
他知道,眼前这个六岁的白发男孩,狰狞的内心甚至容不下悲伤的存在了,只余留一股冲不散、化不开的仇恨。
“孩子,惠米娜过来了。”贺彦老头突然提醒男孩。
男孩愣了愣,旋即解除了自己脸上那快要溢出来的愤恨与杀意。
之后,一个娇嫩可爱的声音便在似火骄阳之下响了起来。
“‘你管我’哥哥,快看啊,我捡到了一块金子耶,有手指头那么大呢!”
一个穿着同款防风白袍的小女孩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大声喊着自己给那位苦大仇深的白发男孩起的化名。
“喂喂,小惠米娜酱,你慢点走呀,别摔着了,沙漠地可没有那么平坦啊,爷爷不禁吓的。”贺彦老头吓得一个激灵从骆驼上跳下来,急急忙忙地拦住小女孩,轻轻抱起她。
“没事哒爷爷,我跑得可稳啦,这几天我都没摔过一次跤了呢。”小女孩收起笑容,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肥嘟嘟的小脸蛋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贺彦老头抱着惠米娜,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捏了捏小丫头白白嫩嫩、还透着奶味的小脸蛋。
惠米娜有些不高兴地摇了摇脑袋,细细的发丝飘起来,透着淡淡的金色。
“‘你管我’哥哥,你看,金子哦,我厉害吧,嘻嘻。”
小家伙挣脱贺彦老头的怀抱,跑到白发男孩的骆驼前,高高举起捏着一片小金块的右手,不断晃动着。
男孩骑在骆驼上,翻了个白眼。
“啊,你真厉害,可以捡到一块两三毫米的大金砂,眼力真好……”男孩没好气的说。
惠米娜听了,立马顿步,生气地哼了一声:“你都不是在夸我,大坏蛋!”
男孩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小女孩,骑着骆驼继续前行。
贺彦老头见了,害怕可爱的小孙女生气,立刻走到惠米娜身边,附和道:“对,前面那个臭屁的白毛哥哥是个大坏蛋,惠米娜不要理他。”
“哎呀……”惠米娜听到爷爷说白发男孩的坏话,顿时又变了嘴脸,开始数落贺彦老头,“爷爷你不要这样说‘你管我’哥哥嘛,他其实不是坏蛋来的啦。”
“哈?”贺彦老头老脸一呆。
惠米娜才不管自己爷爷惊呆了的表情有多夸张,她把手上那块刚刚用来炫耀的小金块随手丢掉,急乎乎地跑到前头。
小丫头仰着小脑袋,看着白发男孩,问:“喂喂,‘你管我’哥哥,你是生气了吗?”
男孩直接说:“没有。”
惠米娜无视男孩的回答,又问:“你为什么生气呀?”
男孩一时语塞。
良久后,男孩破罐子破摔似的回了一句:“你管我啊!”
“可是生气会让身体不舒服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惠米娜仰头看着骆驼上的白发男孩,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男孩又再语塞,半天了才挤出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有的哦。”惠米娜嘻嘻一笑。
贺彦老头在后面看了,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好了,不要闹了。”贺彦老头走上前,架起惠米娜的小胳膊,想把她抱到自己的骆驼上。
这时候,小丫头突然说:“爷爷,我不要坐在这儿,我要坐‘你管我’哥哥那边。”
“哈?”贺彦老头再次老脸一呆。
一直在旁边的白发男孩听了,赶紧拒绝:“不要!这么大的太阳,两个人挤在一起会热死的!”
惠米娜嘟起嘴巴看着贺彦老头。
贺彦老头叹了口气,然后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白发男孩说:“诶……也不能这么说,你们两个小不点才大啊,挤一挤还是可以的。”
“可是……”白发男孩刚想继续拒绝,贺彦老头就笑眯眯地来了一句:“小家伙,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呢……”
白发男孩嘴角一颤,讪讪说:“好吧……”
“好耶!”惠米娜欢呼雀跃地骑上了白发男孩的骆驼。
沙漠上,太阳猛烈。
惠米娜坐在男孩身后,笑个不停。
小丫头倒没有抱住白发男孩,大热天的,两个孩子的相拥既不浪漫也不美好,相反,女孩只是笑嘻嘻地用小小的指尖在男孩的后背上点来点去的,似乎在撒气。
“小屁孩……”男孩说。
女孩笑着,紧跟着说:“你也是。”
贺彦老头也骑上了骆驼,他在边上看着,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这样才对嘛,一个小孩子,何必记挂着那样巨大的仇恨呢?”
伴随着贺彦老头这样善良的想法,天上那股毒辣的阳光依然毫不客气地炙烤着大地。
沙漠上,庞大的商队拉着一堆堆的货物,艰难前行。
贺彦老头恪守职责,时刻想着目的地。
终于,当他那块老旧的怀表的时针指向“1”的时候,原本荒芜的沙漠里忽然有一座奇骏的高楼大厦闯入他的眼帘。
“到了!快到了!各位!看到了吗!前面不远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楼兰了!”
贺彦老头高声呼喊着。
身后,大片的欢呼声夹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响起来。
七十几个族人骑着骆驼上,得知快要到达楼兰的消息以后,纷纷激动起来,有的人放声大笑,有的人甚至开始唱起了一些他人难以听懂的豪迈的歌谣。
“到了吗?”白发男孩抹去额头涌下来的汗水。
楼兰就在前面,那么,砂隐村也不远了吗?
白发男孩突然捏紧了自己小小的拳头。
加入砂隐村的话,应该有机会成为忍者的吧?
成为了忍者,就能拥有杀戮的权力和力量了吧?
是这样吗,妈妈?
白发男孩这样想着,突然间,他心生异样。
一道隐秘而犀利的目光,不知道从哪里投射过来。
是谁?!
男孩猛的抬头,四处张望。
几秒钟以后,男孩悚然发现,在他的前面、商队的西北方向,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一双冷漠的眼睛直盯过来。
那双眼睛——仅仅是一双眼睛,没有其他躯体的存在。
“竟然被发现了?”一阵讶异的呢喃传来。
“谁!”男孩猛然大喝一声。
前面十米远的地方,旋即掀起一片巨大的幕布——淡黄色的布,与沙漠的颜色雷同。
整个商队,包括贺彦老头,都大吃一惊。
“什么人!?”贺彦老头首先发出呵斥。
只见一个身高一米四、穿着黑色短衫、腰绑着工具包的少年显出身来,贺彦老头没来得及看清少年的面庞,更别提少年额头上戴着的护额图纹了。
短短一瞬间,那黑衫少年一个箭步,使出瞬身术,顿时往楼兰方面窜去,速度之快,只留下一道残影。
贺彦老头满腹惊疑,心里只想:又是一个白毛小子?
边上的白发男孩看着那道残影,心里大喜。
忍者!是忍者!
“喂!别跑!”白发男孩稚嫩的呼喊带着些许嘶哑。
男孩激动地跳下骆驼,拼尽全力地往那道残影追去。
“喂!‘你管我’哥哥,你去哪啊!”小惠米娜在骆驼上声嘶力竭地大喊。
半晌了,女孩才听到一阵无情的回音。
“你管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