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同样静观其变的还有东戎的主帅慕容敢。当年戎国分裂成东戎西戎的时候,两国因分割地盘进行了长期的战争。
  慕容敢从最低级的伍长做起,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一路升迁,成为了著名的常胜将军。
  他也因此深得东戎皇弟赏识,妹妹也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元炼为侧妃,最终协助元炼夺取了皇位。
  元炼驾崩后,他扶植自己的亲外甥登上皇位。慕容敢是有野心的,本以为等东戎壮大一些,便将西戎以及安国都吞并,完成天下一统。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落魄太子萧彧夺取了皇位,并且令苟延残喘的安国起死回生,竟还实现了中兴。
  准确说不是中兴,而是达到安国自建国以来国力的巅峰。
  短短数年时间,他就一改安国羸弱之态,一举消灭了西戎,如今又开始攻打东戎,简直是岂有此理!
  慕容敢哪里受得了这种气,黄口小儿,欺人太甚!
  战场上,东戎军的劣势越来越明显,慕容敢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这样下去,失败是无可避免的了。他举起手中的槊,大吼一声:儿郎们,随我杀!说完便策马加入了战阵中。
  慕容敢这兵器有十几斤重,这个重量拿在手中倒不算什么,但要拿着它去打仗,时间一长,难免会有脱力之感。
  慕容敢以持槊为傲,因为这兵器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一是臂力不够,二是寻常人没这个资格,槊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非贵族不能持也。
  慕容敢果真悍勇,他一入战场,便横扫了一片安军,安军将士见状纷纷避让。
  裴凛之一直密切关注着对方主帅的动静,见慕容敢下了场,赶紧策马迎了上去。
  长枪与槊相接,裴凛之的枪柄都被压出了一个弧度,重兵器的优势果然明显。
  不过裴凛之的枪杆非一般木材,用的是上好的红椆木,其特质是硬沉有质感,并且有韧性,不易折。他挡了慕容敢一槊,发现对方应该是跟穆坤一样天生神力,不过就灵活性来说,要比穆坤要强。
  裴凛之决定不取巧,直接跟对方硬碰硬,他要与对方比耐力。
  慕容敢臂力惊人,裴凛之也不差,两人势均力敌,你来我往,很快便交手了上百个回合。
  慕容敢清楚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一上来便倾尽全力,迅猛攻击,想在短时间内制胜。
  如果是一般的人,还真接不上他这极其凶悍的杀招,然而他碰上的是裴凛之,武功并不输他,还比他年轻,体力比他好,他算是真正的棋逢对手了。
  裴凛之不需要立即占上风,而是要保证自己不受伤,尽量节约体力。不到半个时辰,慕容敢的动作就迟缓了起来,喘息也急促了起来。很显然,他体力透支得厉害。
  裴凛之抓住了机会,开始反击。身下的闪电也极其聪明,裴凛之都不用拉缰绳控制方向,只需用夹击马腹,闪电便能根据力道的轻重朝那个方向走,裴凛之的双手便完全解放出来,可以全力对付敌人。
  裴凛之手中的长枪用力一抡,重击在慕容敢的槊上,震得慕容敢虎口一阵发麻。他心里暗惊,今日是碰到要命的主了,不过他到底是老将,表面上依旧沉着,见招拆招,暂时也不落下风。
  裴凛之的攻势越来越猛,一边打一边寻找慕容敢的破绽。他趁着慕容敢回击,槊扫过来的时候,身体往后一仰,背部几乎贴在了马背上,电光石火间,手中的长枪却稳稳地送了出去,一枪扎中了慕容敢的左手腕。
  慕容敢下意识一抖,手中的槊差点脱手而去。虽然受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他知道,今日若是落败,那多半就是他的死期了。
  慕容敢自认不是怕死之辈,他早就想过,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也许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但他知道,他不能死在这里,元崧亲政时间不长,朝中那些大臣各怀鬼胎,并没有对他完全臣服,一旦失去了自己的压制,元崧这个皇位就要坐不稳了。
  因为有这么一层顾虑在,慕容敢便萌生了退意,他虚晃一槊,趁着裴凛之躲闪的机会,拨转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护驾!护驾!
  他的随从听了,纷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他团团包围起来。
  慕容敢被众将士包围着,一起朝汝阳城的方向逃去。
  裴凛之万万没想到慕容敢会逃走,他催动闪电去追击。但慕容敢已无心恋战,躲在将士们中间拒不应战。
  外围都是东戎兵,重重阻碍着裴凛之前进,他不得不先清理小兵,但这些人也不愿意跟他打,而是抱了一个目标,就是往城中快速撤退。
  裴凛之看着朝汝阳城狂奔的慕容敢,也没再追击,而是召集自己的亲随,砍断了被慕容敢舍弃的帅旗,然后大声齐呼:慕容敢逃了,东戎败了!东戎败了!
  帅旗在战场上是将士们的主心骨,只要旗在,哪怕是只剩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说这一方失败了。旗在,战魂便在。旗倒,众人心头那口气就泄了。
  所以东戎的帅旗一倒,原本就没占上风的东戎兵精气神一下子散了,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抱头溃逃。
  一时间,整个战场越发混乱起来,一方丢盔卸甲,抱头鼠窜,朝身后的汝阳城跑去,一方穷追猛打,乘胜追击。
  慕容敢进城之后,便命人将城门关了起来,这样安军就无法进城,当然,逃回去的东戎兵也同样进不了城。
  东戎兵无处可去,被安军击杀的有之,缴械投降的有之,四散奔命的也有之。
  十几万兵力,如果不是因为慕容敢逃回城内,至少也能打上数场战争,毕竟这么多人,就算是站在不动让安军砍人头,也不是几个时辰就能砍完的。
  只能说,慕容敢太看得起自己,以为亲自督战就一定能赢。然后又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拖累了十几万东戎兵,一场战争就决定了胜负。
  最终导致三万余人被杀,近十万被擒,余者四处溃逃,十几万的大军就这么没了。
  不过慕容敢已经顾不上这些,他此时早已从北门出了城,火速逃回洛阳,他要赶在安军追上来之前回去,带着元崧逃到黄河以北去。
  洛阳还有五万守兵,但安军大军一到,这五万兵给安军塞牙缝都不够。所以慕容敢迅速说服了元崧,趁安军未到,带着这数万大军渡河,以黄河天堑为屏障,死守河北的晋州、冀州与燕州,与安国分江而治。
  裴凛之大约猜到了元崧和慕容敢的打算,所以这边战场刚一结束,都来不及让大家休整,便率领着大军朝洛阳奔去,同时给萧繇送信,让他绕路洛宁,直奔洛阳。
  洛宁虽有数万兵力,但在三十多万安军面前是不够看的,只要拿下洛阳,回头再来慢慢收拾洛宁。
  果然不出料,紧赶慢赶到洛阳时,元崧早就带着朝中文武百官匆匆离开了洛阳,去黄河渡口了。
  裴凛之马不停蹄地继续追击,待到黄河边上时,还有三万余东戎兵正在河滩上等待渡河。
  天气已是深秋,正是黄河枯水期,水位并不高,但要渡河,还是得借助船只、筏子等工具。附近的船只和筏子全都被找了过来,甚至还有人在临时做木筏,也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用,人太多了。
  元崧和朝廷百官早就过河了,余下的这些都是普通的东戎将士。安军一到,便将这些东戎将士团团围住,他们面对着数以倍计的安国大军,身后是滚滚黄河,退无可退,无不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进是死,退也是死,这些东戎将士已经无路可走,也毫无战意,只得缴械投降。
  面对着涛涛黄河水,裴凛之停下了追赶的脚步,现在还不是渡河的时候,身后还有十几万东戎兵没有肃清,要将黄河以南的敌人全都肃清之后,才能放心去追击元崧。
  所以他又调转马头,率领队伍回到洛阳,派出队伍逐一肃清那些还未投降的东戎兵。
  得知皇帝已经舍弃河南逃往河北,还留在河南的东戎将士也没了战意,安军打下东戎人占领的城池并没有费太多工夫。
  因为东戎兵不像安国将士那样有信念,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守护他们的家园和家人。东戎兵入伍是强迫性的,打仗则是为了效忠皇帝,如今皇帝都舍弃他们了,还有什么理由坚持呢。
  等到河南的东戎军队完全肃清的时候,已经是隆冬了。
  裴凛之早已写信向萧彧汇报了当下的状况,待到河南的东戎兵彻底肃清,黄河封冻,便率兵渡河,乘胜追击,将东戎人驱逐到长城以北。
  萧彧非常支持这个决定,因为这是绝佳的机会,东戎大军已溃,元崧手头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万,若是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就意味着会有更大的伤亡。
  渡河打仗,唯一需要担忧的便是后勤补给,一旦战时拉长,河面解封,补给相对会困难一些,但只要做好万全准备,还是可以解决这一困难的。
  北国冰封,寒风呼啸,英勇的安国将士们再次踏上征途,挥师渡河,驱逐鞑虏,完成未竟的统一大业。
  第195章 策略
  萧彧站在廊下, 仰头看着铺天盖地的雪,伸出手去,一大片雪花掉落在他的指尖, 他移近了些,那雪花慢慢在指尖化成了水。
  这雪从昨夜下到现在,房顶上盖了一尺多厚,不知何时才能停。今年冬天冷得惊人, 入冬以后, 已经下了四场雪,一场比一场大。
  萧彧重重叹了口气, 不知北方天气如何,希望不要像南方一样风雪交加。冰天雪地的严寒对二十几万大军是一场残酷的考验。打仗已经够苦了,希望不要再被天气拖累。
  向阳过来了:陛下, 拿个手炉吧。仔细长冻疮。
  萧彧扭头,看向阳一眼, 视线往下, 落在了那只铮亮的铜手炉上,伸手接过, 将手心贴在手炉上, 麻木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望着手里的暖炉出了神:你说北方的将士们是不是都长了冻疮?
  向阳会意过来:陛下担心裴将军他们?
  萧彧忧心忡忡:今年冬天这么冷,黄河以北只会更冷,越往北去越冷,将士们能熬得住吗?
  他是知道晋州、冀州与燕州北部的冬天有多冷的, 如今是小冰河期, 冬天只会更冷。
  二十多万将士, 没有房子御寒, 只能睡在简易帐篷里,条件实在太艰苦了,他担心他们能不能扛得住这样的极端严寒,只盼望战事顺利,赶紧结束,早日凯旋。
  向阳明白他的担忧,安慰他:陛下无须担忧,裴将军定然能够安排妥帖,很快就能凯旋了。
  萧彧露出一丝苦笑:但愿如此!不是他不相信凛之,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在自然面前的能动性太有限了,凛之能做到的也非常有限。
  元崧渡河之后,便直奔相州邺城。邺城是东戎的旧都,元炼登基后,就将都城迁往了东汉旧都洛阳,一是他喜欢强大的两汉,二是洛阳是抗衡西戎前线。
  元崧从洛阳狼狈逃回邺城,深深认识到国都绝对不能离边境太近,太容易陷入被动。西戎的长安如此,东戎的洛阳亦是如此,要是不从邺城迁都,岂会有今日之狼狈!
  裴凛之早就收到情报,率大军穿过黄河冰面,直奔邺城。在山阳县遇到第一支抵御的东戎军,人数约有万余,此处也算是东戎的前线,守军只有这么点,说明东戎的兵力十分有限。
  他们没费多少工夫,便顺利攻克了山阳,等打到邺城的时候,元崧已经往北逃了。
  裴凛之有点头大,他不担心打仗,反而担心这种情况,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相当费事,远不如一战便决一胜负来得痛快。
  果不出所料,慕容敢就跟老狐狸一样,带着元崧到处躲躲藏藏,先后去了邯郸、襄国,大约又觉得平原地带太容易被追上,居然又折向西北,逃进了晋州。
  他们一路逃,裴凛之就一路追。除了山阳那一仗,就没再有过大战,东戎主力早已消耗殆尽,余下的不足十万兵力,大部分都被元崧带走了,各郡县守备虚空。
  安军一边走一边收复沿途郡县,这些城池几乎没什么驻兵,都十分顺利地收复了。
  难的不是打仗,而是天气,越往北去,天气愈发寒冷。安国的将士都来自南方,虽然大多数已经有过攻打长安的经验,但攻打长安也没有这么艰苦,多数时候都是有房子住的。
  现在追着元崧到处跑,二十几万人,不可能有房子住,都是睡帐篷,一群同袍挤在一起取暖。哪怕是有棉袄与棉被,身下还垫着皮毛,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来,骨头都冻得发疼。
  身体弱有旧伤的士兵免不了犯病,裴凛之见到这种情况,不能不忧心,只能将病得严重的将士留在城中养病。
  萧彧接到军情,知道裴凛之一直在追着元崧打,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将士们艰辛异常。便给裴凛之写了信,让他们暂时放弃追踪,先逐个收复城池,安排将士们先在各个城池驻扎一下,若是战时拉得过长,还能一边屯田。
  他要仿效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逐一收复河北各州的郡县,逼得元崧无处可逃。就好比涸泽捕鱼,湖泽里的水排干了,那条漏网之鱼总会浮出水面。
  这样最难的便是补给了,等河面一解冻,粮草运输就不那么便捷了,所以需要抓紧时间将粮草运过河去。
  若是战线战时拖得再长一些,屯田的效果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将士们可以自给自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是教员教的,算是学以致用吧。
  裴凛之接到萧彧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仔细思索一番,觉得颇有道理。这么打下去,敌人还没消灭,自己就先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横竖东戎全境都要被拿下,不如先将东戎兵已经退出的地盘全都收复了。收复之后,一面屯田养兵,一面伺机攻打东戎。
  很快,裴凛之便召集几位主要将领商议,将队伍分成四支,分几路去收复各郡县。每支队伍都有数万人,哪怕是遇上东戎的全部兵力,也是能够抗衡等到另一支队伍的支援。
  队伍人数一少,安置起来就容易多了。可以住城中的客栈、驿站、官邸,借用百姓家的房子,哪怕就是在院子里搭帐篷,也好过荒郊野地里幕天席地风从四面八方狂吹的体验。
  关山与吉海率队伍去肃清冀州、燕州与青州的东戎兵。
  裴凛之与萧繇则带领着两支较大的队伍继续朝晋州挺进,分别从不同的方位肃清晋州境内的东戎残兵,摸清敌人实力。
  裴凛之率兵攻克上党,并摸清元崧此时就在晋阳,与他相距不过四百多里,行军数日便可抵达。
  但裴凛之没有直接去攻打晋阳,晋州自古便是兵家常争之地,地形复杂,不熟悉环境,这仗非常不好打。
  他将消息传达给萧繇、关山与吉海,让他们从不同方位包抄过来,将元崧围成一个瓮中之鳖。
  只需围着,先不进攻,待寒冬过去,天气转暖,再进行最后的围剿。只短短数月时间,并不担心东戎能快速扩充出一支大军来。
  裴凛之与萧繇便率兵在晋阳以南驻扎下来,一面练兵,一面整顿当地吏治,为以后治理晋州打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