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 明义殿便也成了六宫嫔妃心中的禁区。
尽管谁都想去看看, 却谁都进不去。
只是偶尔听得说, 陛下会去明义殿看昭武王妃。
外人不知,但一直跟在王妃身边的若月却十分清楚。
王妃不仅仅是失忆这么简单。
她在太液池落水后再次醒来, 便忘了很多事情。
她忘了自己叫阿月。
忘了昭武王,忘了敏昭仪, 甚至忘了云容已经没了。
她更不记得秦美人早已被降位,如今已经和敏昭仪两败俱伤而亡。
也不记得先太后已经驾鹤西去。
她甚至不记得陛下曾给她带来的那些伤害。
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很久之前, 那是敏昭仪还未入宫的时候。
若月知道这一切后心中极为不是滋味, 她曾试图提醒对方,将那些事都告诉对方, 可无论她怎么说,孟霜晚都没有丝毫记忆。
反而反问若月是不是糊涂了, 说些胡话。
而天子在知道了若月的举动后,盛怒不已。
他将若月召至紫宸殿,于烈日之下让其跪了整整一日,接着森然着神情告诉对方。
“朕留你在皇后身边, 是顾及你们的主仆情分,你若是一再在她跟前胡言乱语,别怪朕不留情面!”
这话警告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若月知道天子是顾及如今的王妃,若不然她早便和先前明义殿的那些人一样,被秘密处决了。
现实跟前,若月不得不低头,于是只能恭敬应诺。
天子见状才稍感满意,接着又补了句。
“日后若是再让朕听见你叫她王妃,你自己知道下场。”
原来这些日子若月总是会叫孟霜晚为王妃,可对方却不知她为何这样称呼自己,于是便将疑惑告知了天子。
若月没想到她竟连这事都会告诉陛下,因此愈发死心。
看来王妃是真的忘了一切,只记得当初和陛下夫妻情深的事情了。
她不能再想尽办法让对方想起后来的事了。
离开紫宸殿后,若月心愈发沉了下去。
她是真的觉得悲哀。
分明王妃在离开了皇城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偏偏才一年,便失去了王爷。
如今又失去了和王爷有关的所有记忆,回到了陛下的身边。
这样的深宫,让她觉得压抑且窒息。
她甚至不知道,王妃何时才会重新想起那一切。
紫宸殿中,眼见若月步履蹒跚地离开,天子的面色却并未好转多少。
他收回视线,眼神落在了跟前御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上。
随意翻开一本,便是朝臣上奏为昭武王妃请封诰命,再让天子以礼相待,送她归渭宁的内容。
这些朝臣就像是约好了一般。
当初是劝天子让魏王离京,如今是劝天子放昭武王妃出宫。
这些言辞让天子看得十分郁燥。
“先前便告诉过他们不要多事。”捏着一份折子,天子面容沉冷,“这些朝臣既如此挑衅朕,明日临朝听政,将这些折子全都在朝堂之上念出来。”
既然写了这么多折子劝他,他也懒得一份份去驳斥。
干脆朝堂之上,直接挑明自己的态度。
让那些个还想着浑水摸鱼的人也都看看,这大恒之君究竟是谁!
于是第二日临朝听政,天子当着文武百官面,让人将那些折子全都念了出来,念完之后才看着下首的众人,问他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果不其然,那些上奏的朝臣并不觉得自己写的那折子有什么不对,反而开始于朝堂之上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总结下来不过就是他们折子所书的内容。
而天子一直都安静听着,直到众人说完后才问了句“还有吗”。
众人眼见天子如此冷静,不由地都面面相觑。
接着谁也不再开口。
天子这才沉沉笑了声,接着不辩喜怒地开口道:“今日朕听了众卿对此事的看法,自此之后,此事不必再提。”
“陛下——!”朝臣眼见他并不打算将昭武王妃放出宫,不由地还想再劝。
“朕不是在同你们商议。”
天子看了眼那开口的人。
“这是圣旨,有要抗旨者,自己考虑清楚。”
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过多的情绪,可落入朝臣耳中,却好似一块巨石压在心上,谁也不敢轻易再开口。
只是心中都觉得,此举非明君所为。
这日之后,上奏的人少了很多,唯有极个别十分较真的还在坚持劝诫陛下。
结果全都被以违抗圣旨为由革职查办。
这么几次之后,整个朝堂便彻底没人再提及此事了。
众人也就当不知那皇城深宫之中还有位身为外命妇的昭武王妃。
.
明义殿。
天子和朝臣之间的暗潮涌动孟霜晚丝毫不知。
就算她知道了,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因为眼下的她已经对这些事没了丝毫兴趣。
自打她落水醒来后,她便有了许多新的喜好。
譬如会忽然让人去吩咐尚食局,午膳几十道膳食,结果做好了却又没了胃口,让尚食局的人全都端回去。
譬如会忽然来了兴致,想去太液池游湖,叫人去紫宸殿请陛下同去,结果在陛下来了明义殿后,又说自己没兴趣了,不愿出殿。
再譬如眼下,叫明义殿的宫人将尚服局新替她做好的宫装全都拿了出来,接着自己在拿下华美的裙裳跟前一一挑选着。
“真难看。”她的视线在那些衣衫上一一滑过,言语之间显然十分不满意,“尚服局的手艺竟都如此入不了眼了。”
那些拿着衣衫的宫娥们谁也不敢开口,都只是微低着头,默默端着手中的托盘。
而孟霜晚却越看越不满意,最终她走到最前方的那件衣衫跟前。
“拿剪刀来。”
身后的若月闻言一怔。
“殿下,您要剪刀做什么?”
孟霜晚却只说了句:“本宫叫你拿剪刀来。”
如今她的性子越来越古怪,不再如以往那般端慧贤良便罢了,就连成了王妃后的那种灵动爽利都没了。
现在的孟霜晚眉眼流转之间竟充满了骄纵霸道,丝毫受不得旁人的忤逆。
这些日子明义殿不知多少宫人因为一些小事不顺她心意便被重罚,接着遣离了明义殿。
这样的她,若月从未见过。
原以为她只是回到了以前的那样,可如今看来,只怕她在失去一部分记忆的同时,不知因着什么原因,竟成了完全不一样的性子。
就连原本和孟霜晚极其亲厚的若月,都被她斥责了好几回。
如今的孟霜晚似乎无所顾忌,想做什么都随心而为。
就连在天子跟前,都是这副模样。
可偏偏天子丝毫不觉得她逾矩,反而十分享受她的骄纵,无论她做的如何过分,都从不苛责。
想着这些的若月,同时去取了剪刀过来。
在恭敬地呈给对方后,下一刻便听得“刺啦——”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那件做工精致,绣工精巧的团云纹葡萄绫齐胸便被一剪子毁于一旦。
殿内的宫娥见状都吓了一跳,可谁也不敢开口。
孟霜晚却似乎剪上瘾了。
她握着那把剪子,从第一件被她剪烂了的齐胸开始,一件件把那些裙衫尽数毁掉。
这些都是前些日子她说自己没好看的衣衫后,天子下旨叫尚服局赶制的。
不想刚送来一日,便全都成了一片片破布。
在将所有的衣衫都剪完之后,孟霜晚才将手中的剪子随意一丢。
“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动,那剪子落在地上。
“没意思。”似乎这样都没办法让她高兴起来,她随口说了句,便往罗汉床边走去。
“梓童怎么了,不高兴了?”
这时从殿外入内的天子恰好听得她那句话,便开口问了句。
殿内众人眼见天子进来,纷纷跪下见礼。
顿时“陛下大安”的声音响彻整个寝殿,却让孟霜晚忽地蹙起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