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四爷无声无息的走到罗帐前,深邃的眼眸里是望眼欲穿的澄澈湖水,静静的望着隔着纱帐里头的人。
景秀并未睡熟,陡然听到他的声音,心口一骇,抱紧了身上的锦被,警惕地压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你病了。”傅四爷随意的坐在了榻边,两个隔着两层罗帐,“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
“不劳四叔费心,徐大夫早来瞧过,并无大碍。”景秀一想到他转眼就让父亲过来拿走地图,如此言而无信,她脱口而出的话也冷淡些许。
傅四爷修长的手指僵了僵:“好端端的要跟我置气?”
景秀捂着怀里的锦被,胸口气息不平,略作喘息之后,捂着嘴压低的咳嗽道:“天太晚了,四叔也瞧过我无事,还请回吧,被人看到多有误会。”
“你喊着我四叔,叔伯来探望侄女,有何不可?”傅四爷轻声道,见她如此压抑的咳嗽,又怜惜着说:“外头无人。”
“你……”景秀眉心有愁绪,见他有不走之意,又不敢张声喊人引起猜忌,只好翻身躺下,盖好锦被装睡,索性不理睬,“我累了,四叔请便。”
“那你好好养着身子,三日后我们动身。”傅四爷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
“等等!”景秀听言,仰身从床帐里探出脸道:“三日时间太短,我还没做好准备。”
傅四爷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柔声道:“你大哥的病能等那么长时日吗?”
大哥?景秀听闻,身子一顿,失了力气的软坐在床沿边上,她还不晓得邵谦是否平安,这个时候怎么随他去江南?而口内却是另言道:“父亲不会同意?”
“你父亲那里我会去说项。”傅四爷平静地说着。
景秀听到此处,心里又有一股子恼意涌出:“是啊,如今父亲哪敢不听四叔的话?”
傅四爷神色微变,继而好笑道:“原来是气那个。”
景秀抬起眼,乌黑的眼眸在夜里别有一番灵动。
他坐下来道:“我既把那地图给你,绝不会再要回去,对我还信不过吗?”
景秀听他解释,有会愕然:“不是你,父亲如何得知地图在我手里?”
傅四爷轻描淡写地道:“你平日里还算聪明,你说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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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夜,乌云散尽,窗外已是一轮朗月和点点廖星。
另一边,陈丰家的急匆匆的来到霍氏寝房,禀明道:“太太,里头那位出来了,这会正去了六小姐的清风阁呢?”
霍氏自从被傅正礼言语过激后,那人反而振作不少,不悲不闹的,药也肯天天吃,病也好上几分,虽还不能下地,可躺在床上,也强硬的要料理家务,不再假手于人,府里下人该撵的撵,该用的用,把这整个府里弄得人人自危,不敢造次。
听到这个消息,霍氏躺在床头,让陈丰家的拿了引枕垫在脑后,冷笑一声道:“这世上男人皆如此,得不到的才知道珍惜,一旦得到了,就抛闪一旁。老爷是,那四爷也绝绝是这种人。”
陈丰家的不敢搭腔。
霍氏又道:“那丫头的病如何了?”
“起了风寒,并不太严重。”陈丰家的小心翼翼地道。
“她也真是福大命大,比她那早死的姨娘要来的好命。”霍氏冷着脸道:“我却是要看看她还能活得多久?”
陈丰家的听言不免天灵盖发麻,太太真是容不下六小姐了。
“那丫头跟她姨娘一样,生了张狐媚的脸蛋儿,把个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邓睿被她迷住也就罢,还和邵谦那样个人纠缠不清,四爷这种后宫妃嫔成群的人,也为她把地图拱手让人。你说,她是不是她姨娘附身,狐狸精转世?”霍氏这会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絮絮的说着这些讽刺的话。
陈丰家的觉得太太这一醒来,人变得有些刻薄,她是知道太太这回算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一手辛苦养大的儿子要谋害她,最看好的大女儿毁了清誉,教人指指点点,又被老爷罚去守着家庵,小的那个又不懂分寸,爱胡闹生事。太太虽是顶顶强干的人,可也是为人妻母,不受老爷待见不说,几个孩子落成这种光景,她岂有不难受的?
她坐在床头安慰道:“太太别想这些让自个过不去的事,这一大家子都等着太太好起来住持中馈,您要好了,那几个孩子也都好,荣哥儿只是一时糊涂油蒙了心,他如今病的……”提起傅景荣,陈丰家的掬了一把泪:“还有大小姐在家庵里受不得苦的,十小姐年纪太轻,也全要赖太太多管教……”
听着这些,霍氏哆嗦着手,眼神却坚定地道:“我知道,我倒不了,我要倒了,这一手撑起来的家也就跟着倒了!”
陈丰家的连连颔首,多多劝慰着太太往好的想。
霍氏想起一事道:“明日一早你去四爷那里,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同意日后让六丫头进宫。”
“这……”陈丰家的有些发懵。
“他瞧不上沫儿,既喜欢上景秀,我怎能不随他的意?我还反帮了他一把,让老爷知道六丫头与邵谦的事,老爷疼爱六丫头,不会让她将来跟着邵谦吃苦,这是要棒打鸳鸯。如此成全四爷,那我就再成人之美,索性就让六丫头替了沫儿。”
陈丰家的叹气道:“太太又是何苦,六小姐不过也是个孩子。这要是将来她真的和四爷处一块,太太这番对她,她得势不是又要害太太您吗?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霍氏睨了眼陈丰家的:“那也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熬到那日!”她嫌恶地道:“这女人啊,一旦死心塌地的爱上男人,就一根筋的犯糊涂。我看的出来,六丫头是对邵谦动了真心,强扭的瓜不甜,我却逼着她和四爷一块,以她的性子,就算不鱼死网破,也会奋力反抗。没有哪个男人会有耐性容忍自己喜欢的女人却不将他放在心上,四爷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帝王,他现在尚还能容忍,日头久了,也就厌恶。那六丫头一身的病,能撑多久?”
霍氏阴恻恻的笑起来,“柳如眉的女儿,她下场凄凉,我也让她的女儿生前受尽折磨,死后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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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秀心里揣测良久,脑中立刻想到一人,莫非是霍氏?
徐恒来给她把过脉,说霍氏身体渐渐复原,只是还不能下地,自己已和她撕破脸面,她恐怕正想着法子如何要对付自己?
“想通了?”傅四爷静静的等待,见她露出豁然的表情,他慢慢道:“早些出去走一走,于你的病情有好处,拘在这里,也累。”
他口气怅然,紧抿的嘴角微微动了动。
景秀秀丽的弯眉蹙起:“我也想出府走一走,从我回府那日起,我一步也未踏出过那扇广亮大门,曾经信誓旦旦的要踏进来,可真正踏进来,回首发现这里不过是座镶金嵌玉的鸟笼,拘着的除了这具身子,还有心。”
她说话间,乌黑的眼眸像极了一泓清泉,流淌着清冷的幽光。
父亲逼迫她与邵谦再无往来,那一刻,心好像被尖锐的钝器狠狠刺入又拔出……
傅四爷幽深如古潭的眼睛闪烁暗光,仿佛感同身受的沉默着。
镶金嵌玉的鸟笼?他心中默念。
两人在黑暗的屋子里再无人说话,直到外头有动静传来,傅四爷却也纹丝不动的坐着,景秀急着道:“你先藏起来。”
“是你的贴身丫鬟白苏。”傅四爷沉稳道。
白苏就在屏风外头守夜,不过这几日照顾景秀发病的身子,很是辛苦,这夜睡的沉,朦胧间听到有声响,她忙披衣起身,在看到傅四爷时,有些惊诧,却又很快淡定,这两日傅四爷来探望,都被拒之门外,没曾想会这晚上偷偷过来。
见两人都不说话,她忙去掌灯,后又一句话不多说。自从老爷逼迫的六小姐再不跟邵大人来往后,六小姐成日七想八想的,又不跟人多说,反落得病情加重,这会儿四爷能来探望,说上几句倒也好。
屋子亮堂起来,景秀看了眼墙上的自鸣钟,已到深夜,她接着道:“那海上地图是你从母亲那千辛万苦拿到手,如今又被她拿走,我……”她以为是傅四爷反悔,让父亲来拿,所以才想也没想就交出去,这时才知会是霍氏,自知理亏。
傅四爷笑了笑道:“我拿到地图,让曾九临摹过,你交还给她,不要紧。”
听着这样的言语,景秀更是无地自容,汗颜地垂下脸。
他云淡风轻地笑着:“你安心养好身子,我们早日启程。”
他说完话,便要起身出去。
景秀忙披衣下榻:“能否再通融几日?”
父亲答应去寻邵谦下落,她要待在滁州得知他消息,才肯安心出府。
傅四爷见她赤裸着脚站在地板上,他眼神一沉,揽腰将她抱起,惹得她一声惊呼,他却径自将她安放在床榻上:“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
景秀脸颊涨红,薄薄的胸口又喘起来,看的白苏心里一紧,给景秀拿了锦囊闻一闻,又赶紧走出去熬药。
刚走到门外,就看到璞玉睡眼朦胧的站在门口,她吓了一跳,轻声斥道:“你怎么在这里?”
璞玉缩着脖子,小声道:“我听到六小姐惊呼的声音,是不是有事?”
白苏解释道:“没事儿,你快去睡着。”
璞玉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被白苏拦着道:“你帮我去熬药来,六小姐不大舒服。”
“哎!”璞玉爽快的应了,“我这就去!”转头飞快的跑出去熬药。
白苏看着那跳跃的小身板,苦笑着摇了摇头。
里面的景秀大口大口闻着香囊,才勉强克制。
傅四爷见此,深沉道:“他被海贼救去,并无生命危险。”
这个消息无疑是喜从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