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傅四爷房间出来,景秀回自己房间,听春正在铺床,景秀未瞧见璞玉,不由问:“璞玉去哪了?”
听春忙道:“她呀,还是个孩子心性,这头遭坐船去江南,兴奋的不得了,可一会也坐不住,正在船上四处逛着呢?”
景秀笑了笑:“由着她吧,年纪还小,一时贪玩也是有的。”
听春晓得道理,赶紧手里动作,给景秀铺好床,再伺候她睡个午觉。
景秀躺在床上,想起巧娘和白苏来,这些月日里从未离开她们,如今不过出府三日,心里倒有些记挂着。尤其是白苏的亲事,冯书生过了三场考试后,中了个正经的秀才,他这人是个有宏远抱负的,还想去考举人,只不过读书经费和私塾成了难题。临出发前的那晚,傅正礼到她的房间来,她已跟他提议,托他介绍个好的私塾和先生,并拿了他写的文章给傅正礼过目,好在他是有真材实料,傅正礼特准许他到傅氏族学里念书,跟随季崇恩传道解惑,于他是再好不过的事。随后也提及将白苏的卖身契还给她,放她出府和冯书生成亲。
傅正礼赞赏冯书生的才华,在见着远香堂里白蜜、白芷等几个大丫鬟离去后,没有犹豫爽快答应了,所以这桩婚事由傅正礼亲自做主,那样霍氏也不好明面上难为白苏。
想着想着,景秀真有些晕船,昏昏沉沉就睡熟了。
等醒来时,她口干舌燥,叫了几声白苏,没见回应,她才恍惚记起,现在是在船上,不是清风阁,白苏也不在身边,不由改唤听春。
“六小姐。”璞玉听到叫唤,急匆匆跑进来,“六小姐,我是璞玉。”
景秀听是璞玉,缓缓睁开眼,从鲛绡纱帐里伸出手:“端杯茶给我。”
璞玉甜甜的应声,斟茶喂景秀喝下。景秀看外头天已暗黑,揉了揉昏沉的额头,她还真有些晕船,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直想呕吐。
璞玉见她脸色难看,担心地道:“是晕船吗?四老爷派人拿了药来,奴婢服你喝下。”
她忙去端药。
景秀坐直了身子,靠在引枕上,看璞玉片刻就端了汤药来,她微笑握着她的小手道:“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吗?你总爱跟在我后头,喊我容儿姐,如今和巧娘认亲,怎么还规规矩矩的喊小姐呢?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在我面前,莫要自称奴婢,可是不拿我当姐姐不成?”
“不是,不是,奴婢哪敢!”璞玉脸上有些惊慌,摆着头道:“璞玉只是伺候六小姐的丫鬟,白苏姐姐教导过,勿要僭越规矩,就算是娘的女儿,也还是个下人,对六小姐自称奴婢不是应当的吗?”
景秀闻言,秀丽的烟眉轻轻蹙起,深深看了眼璞玉那团粉嫩的小脸,这一细看,巴掌大儿的脸上嵌着一双既大且圆的眼睛,颇有神韵,只不过以前皮肤黑,人又瘦,浑身无几两肉,倒是瞧着少了些许灵气,如今吃的好,也不用做那等幸苦活,黑黝黝的皮肤白皙不少,脸蛋儿显得越发精致。
璞玉被景秀的目光盯的久了,有些不自然的扭捏着,端着手里的药碗,不自在地道:“六小姐不是晕船吗?把药喝了就没事,不然可凉了。”
看着她手里的药碗,景秀轻巧推到一旁放着道:“过会再喝,难得现下能跟你说说话,你就陪我聊一会。”
璞玉乖巧的应是,“六小姐要说什么?”
景秀只望着她的眉眼道:“咱们小时候的事或许你都不记得了,你就跟我说说,你和白叔离开萍乡后,去了哪里?白叔人又在何处?”
璞玉听景秀问这些话,忙低垂下脸,像是回忆起往事,脸上已流露出悲伤痛苦的神色,她紧咬着下唇,凄凄楚楚地道:“我和爹爹离开萍乡后,投奔到叔父家里,可是爹爹没过多久就病死了。叔母养不起我,嫌我在他们家里浪费米粮,成日对我又打又骂,后来还把我卖个牙婆子,换了几吊钱,给她打马吊。牙婆子把我卖到青楼里做丫鬟,可青楼里的老鸨妈妈嫌我又黑又丑又不会干活,没得污了里头姑娘们的眼,又说我晦气,把我赶出青楼。我一个人在外头孤零零的,哪里也不能去,总饿肚子,穿不暖和,还跟狗抢吃食,成了要饭的乞丐。后来听说有善心的傅知县大人府上要买丫鬟,我就偷偷的拿了摊子上的漂亮衣裳,把自己整好看些,被好心的管事妈妈选进去了,后来一直在厨房里打杂。这些我都不怕,只要能有口粥吃,冬天里有衣裳穿,冻不着我,我就知足了……”
景秀听她哭诉着说的吐字不清,但条理清晰,不缓不慢,不由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几句,可见她眼睛里盛满了泪,小脸皱巴巴的哭着,不肯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见了心酸,将她抱住道:“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我不苦的,一点儿也不苦。”话是这么说,可一团身子不停的颤抖着,将脸死死埋在景秀肩膀上,哽咽道:“苦尽甘来,我熬过了苦日子,终于等到和娘相认,还见着了容儿姐姐,姐姐对我这么好,我不苦的,真不苦……”
说着说着,整个人抖动得更厉害,不住的哭泣。
景秀搂紧了她,好言相劝,让她放肆的哭了会,待哭不动了,才止了泣。
璞玉看着旁边的药碗,用袖子随意抹去了泪,道:“姐姐快把药喝了吧,我答应了娘,要好好照顾姐姐的。”
景秀笑了笑,从她手里端了药,药已有些凉透了,她正要喝下去时,船却突然晃动了下,将药碗的药汁洒了出来。
璞玉惊讶的站起来,“怎么了……”
景秀躺在床上,正要起身时,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的整个水面在晃动,景秀整个人又倒在床上,胃中翻腾煎熬,欲要作呕。
璞玉尖叫道:“六小姐!”
景秀按捺下胃里的不适,强自稳定心神,对璞玉道:“别乱叫,怕是遇到水贼,你这一叫,反引的人来了。”
璞玉赶紧捂着自己口鼻,不敢出声。
船只晃动的更厉害,景秀百般不适中,穿好衣裳鞋袜,撑着身子要走出去,璞玉摇摇晃晃的跟着搀扶景秀。
刚打开们,迎面一股呛鼻的烟味,依稀可看到火光在蹿。
而顺着风水声,可听到外头一阵阵叫喊声和打斗声,还有上面慌乱的脚步声和四处乱窜的下人,她心神一慌,顾不得船只的晃动,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往旁边傅景荣的屋子去。
傅景荣此刻正从睡梦中惊醒,里头伺候的松音早是吓白了脸,见景秀突然冲进来,她忙道:“六小姐,外头怎么了?”
整条船都在剧烈的晃动,像是要下沉般,景秀担心大哥如今行动不便的安危,强自让自己冷静,深吸了几口气道:“你快去弄湿毛巾给大哥捂住口鼻,免得呛到烟了,再把灯吹熄,怕是来者不善。”
听到景秀镇定的口气,松音也稍微冷静下来,全按景秀吩咐照做。
景秀摇摇晃晃走到傅景荣床边,握紧他的手道:“大哥,你怎么样?”
显然傅景荣受到船的震动,身子吃不消,俊逸的脸上惨白的毫无血光,他抓着景秀的手道:“她不会放过你我的……”
景秀烁目一睁,她,指的是霍氏?
“别多想,不会有事的,我会护着你的。”景秀眼眶湿热,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看着傅景荣此刻虚弱到透明的脸所吓,她害怕的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要撑住,四叔他会救我们的,他身边都是高手,不会有事。”
可是,她却直觉出了大事,这里四面是高手,他们定然戒备森严,可还是起了大火,外头的打斗声不绝如缕传来,甚至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而这艘船不停的在晃动,火光已逼近了来,她心跳如鼓,被烟呛进肺里,费力直喘气。
松音拎了毛巾递给景秀:“六小姐也快捂着。”
景秀捂着口鼻,见势头不妙,不能坐以待毙,她吩咐松音和她一起扶着大哥冲出去,然整条船火光迅猛,上头的桅杆掉落,险些砸到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大哥又不便走动,几乎困在这里寸步难行。
景秀着急之际,傅景荣却是一把挥开她的手道:“别管我,你快走!”
“你在说什么!”景秀大喝一声,决绝地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走!”她握住他的胳膊,强行要带他冲出大火。
傅景荣冷笑两声,把手里的湿毛巾扔掉,“我总说你蠢笨,徐恒都没法子救我了,这天下真的会有神医救我的病?别再自欺欺人了,哪里有什么神医莫愁,全是骗你的,他要去扬州谋划他的计划,把你也带着去散心,并不是要救我的病……”
景秀不可置信直摇头。
傅景荣呵呵地笑,笑的绝望:“六妹,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我撑不住了……”他躬身捂着胸口,脸上表情痛苦到扭曲,猛地一口烟呛来,他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含着止不住的血水道:“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着,活的比他们都好,才对得起我们的娘,对得起我!我让你跟着四叔,以后做皇后,是不想你再受欺负……我和娘都活的生不如死,而你要手握富贵荣华,掌握他们的生死……”
他说完这句话,将景秀猛力一推,自己向火光里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