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爷老奸巨猾,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跟他说话,就要虚实莫辨,才有胜算。
我转向潘少爷,低声说:“带我出去。”
他漠然转身,就要离开。
潘爷阴森的声音尾随而至,“萧小姐,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要知道,你这细皮嫩肉,可不一定耐得住。”
潘少爷有些急了,正要说什么。我却抢先转过身,笑道:“那样做,你将什么都得不到。”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潘爷的笑声回响在阴森的监牢里,“萧小姐,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想拖延时间让陈术之多活几天,真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明天下午两点,法场不见不散。”
我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这是我好不容易挣得的生路。说实话,在来之前,我都没有信心能走出去。
上了潘少爷的车,他依旧神色严肃,后面也依旧跟着四个打手。
开着开着,绕上一条狭窄的小路,潘少爷踩了油门。
我浑身一激灵,看到斜地里窜出的一辆小汽车,刚要喊他注意,他却往死里踩油门。
小汽车擦着我们的车尾横在了路当中,我惊魂未定地往后一看,跟着我们的车被拦住了。
原来是潘少爷为了甩开追踪而设下的埋伏。
那正好,我有事要跟他说。
“能再帮我个忙吗?”我冷静地问。
潘少爷没答话,只是神色有种隐隐的不安。
我不用他回答,继续说道:“我需要枪和子弹,你能弄到吗?”
“你要做什么?”他眉头皱得死紧,心惊肉跳地望着我。
我淡淡地说:“我只有一把枪,八发子弹。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拿着我的枪去救他,子弹打完,我的命也就没了。”
我知道自己很无耻,到了这种时刻,我的身份、我的心意,都完完全全暴露在潘少爷面前。而我,却还用他对我的感情来胁迫他。
然而这招却有效,他沉默了,他在思考、在权衡,或者说,在谋划。
没用多少时间,一如他向来的干脆,他说:“我帮你救他。”
我不客气地说:“好,但我还是需要枪和子弹。”
我知道,他是潘爷的独子,也是心头肉,即便他犯再大的错误,潘爷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相较之下,周广玮的处境更危险,我的情况更局促,我只能再次利用他。
潘少爷的车速不减,人却有些急了,“蒋茵,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帮你把他救出来。你听我的,不要去,我会把他送到你面前。”
我神色冷冷,固执地说:“如果你不给我枪和子弹,我就拿着自己的枪去,子弹打完,我的命也就没了。”
“你!”潘少爷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咬牙说:“我就是让人绑了你,也不会让你去的。”
“你确信你能绑住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我轻巧地问。
他愣了愣,显然,我虽暴露了身份,但他从未将我和特工这个词,实实在在地联系起来。
很久,他拗不过我,只能无奈而绝望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可以去,但是让我的人往前冲。”
我点头,“放心,我也不想死。”
可我却知道,我十有八九是要死的,至于能不能换回周广玮一条命,就全靠天意了。
潘少爷半晌没说话,突然来了句,“枪明天早上十点送到你的公寓,四个小时的时间,够你准备吧?”
“我必须今天晚上六点之前就见到枪。”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潘少爷又是一脸受伤的表情。
“万一情况有变,你的时间安排可能会害我失去战机。”我缜密地说。
潘少爷望了我一眼,估计是早就知道我的性格,也不想再浪费口舌了。
下午五点,我家的门被敲响,这让我有些警觉,因为我知道,家里还装着窃听器。
打开门,是个送货的小哥,手里托着个箱子,“萧小姐吗?这是您订的礼服。”
“谢谢。”我接过来,对他微笑,关上了门。
我把箱子放在茶几上,仔细地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精美的礼物盒。
打开礼物盒,漂亮的白色蕾丝礼服裙出现在我眼前。我探手去摸,果然硬邦邦的,里面捆着一把手枪,一把步枪,还有几打子弹。
我轻手轻脚地将枪和子弹贴在床底板上,然后换了礼服裙,化个浓妆,便出门去了。
我照常去金陵欢上班,只是神色更冷,话更少。
我有单独的化妆间,金陵欢营业之前,我可以在里面休息。
坐在沙发上,头微微有些疼,我仔细地计划着明天的行动,生怕会遗漏什么细节。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我瞬间警惕起来,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静观其变。
“蒋茵,是我。”熟悉的声音,低沉浑厚,属于我的老师安向阳。
我站起来,见他从我的衣帽架后面走了出来。
“老师!”我就像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些日子以来伪装的坚强差一点就要崩溃了。
安向阳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蒋茵,跟着你的都是些什么人?”
“潘爷的人,他是我的任务目标,然而我一直也没有取得他的信任。现在周广玮暴露了,他更加不相信我,盯我的人跟得更紧了。”我说。
安向阳眉头紧皱,压低声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有多少时间?”
“还有十分钟上班。”我看了看表。
“那我长话短说。”安向阳神色十分严肃。
此刻,我才意识到,安向阳的到来定然不是组织的派遣。那么他既然不惜从重庆赶过来,事态一定很严重。
“不要去救周广玮。”他的第一句话让我十分震惊。
“为什么?”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小茵,一切都是圈套,为你而设的圈套。”安向阳问:“你记得你的第一个暗杀目标吗?”
我记得,长衫男人。在我去武汉刺杀关野雄二之前,组织给我下达的训练任务。
“那个人是你的父亲。”安向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无比担忧地望着我。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好像坠楼的人一般,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有濒死的恐惧感强烈袭来。
安向阳扶住我,声音低沉而稳定,“小茵,你一定要好好听我说。”
是的,他的每一句话,我都清楚地听着呢,我只是无法做出反应而已。
“你在调离重庆前,阮处长让你做的那件事引起了我的怀疑,所以我就背着军统偷偷调查。本来只是想知道阮处长究竟为什么要出卖你,没想到查出的东西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安向阳迅速地说。
至此,我完全不知道他即将要说什么,但直觉认为,那一定是件比我杀死亲爹更能摧毁我的大事。
果然,他言简意赅地说:“你的父亲是延安的人,他潜伏在国民政府,与你母亲相恋。你母亲知道他的身份,不得已跟他划清界限,你便成为了一个私生女。但是这件事却被军统知道了,于是他们暗杀了你的母亲,而你作为被怀疑的对象,也被强招进了军统。”
我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要让我在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之后,还给我最沉重的一击?
安向阳目露不忍,却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你外公临死之前,应该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因为我在军统的档案室里,看到一张你父亲的照片,是从你外公的卧室里找到的。”
外公……他曾经说过,等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会告诉我一个秘密。可是,他却没有等到那一天,而我也没有得到那个秘密。
原来,那个秘密就是我的生父。
后来的事情我就明白了,外公去世,我得知周广玮的死讯,一意孤行地要替他报仇。
武汉的情况复杂,刺杀关野雄二即便是老手都铩羽而归,军统却放心将我派去,应该是正好可以让我自生自灭。
而他们为了试探我,就安排我去刺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我没有完成任务,那么他们就可能给我扣一个延安份子的帽子,顺理成章将我解决掉。
然而不明真相的我,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还完成了刺杀关野雄二的任务,又回到了重庆。
那时候,最不希望我活着的人,不是我自己,而是军统的上层。
我立了功,他们暂时不能把我怎么样,便只好将我放在行动处,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幸好有安向阳和周广玮的保护,我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再次让他们失望地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