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名义上只统领半数羽林,还有半数则在尹雄麾下,但当韦钰大步走进曜仪城连日以来一直空缺的那座白虎堂时,他却头也不回地对紧随而来的彭忠吩咐道:“击鼓,聚将,左右羽林军所有将校,若有一刻钟不到者,斩!”
彭忠根本问都没问韦钰为何把手伸到了尹雄麾下,毕竟,他素来看不惯藏头露尾的尹雄,只觉得自家将军这命令理所当然,答应一声便立时前去传命。
随着三通鼓响,各方将校闻声而来,得知是韦钰聚将,其中原本还有些疑虑的人也立时闭上了想要抱怨的嘴,甚至没有一个人质疑韦钰理当守孝却被皇帝夺情之事。
当计时的香终于燃尽时,彭忠就匆匆上堂行礼道:“大将军,人都已经到齐了。”
“很好。”韦钰微微眯起眼睛,颔首说道,“升帐!”
随着两列整整齐齐的军将上堂廷参,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的韦钰目视着他们那鲜亮的战袍战靴,那挂在腰侧的宝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最近很可能也是最后的那场征战。
那一次,他将失去母亲的痛楚,那些无可发泄的愤懑,全都寄托在了长枪和战刀之中,一场杀戮过后,身上的血渍竟是根本无法洗去。
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宫中纪韦余党不思悔改,密谋作乱,奉皇上御命,左右羽林立时进驻宫城,防戍各处!本大将军将自领精锐,护持紫宸殿!”
曾经权倾一时的纪氏和韦氏如今先后倒台,韦钰功勋卓著,之前又平叛河东归来,皇帝亲口褒奖,给予了无数殊荣,更超擢为辅国大将军,齐国公,因此韦钰这一道命令一下,竟是无人质疑真实性,从上到下凛然行礼遵令,随即鱼贯而出,恰是没有一丝杂声。
面对这令行禁止的场面,饶是韦钰早就料到此节,等人全都走后,他仍是不禁笑了起来。那笑声自始至终都是低低的,直到他转身看着那高悬着的皇帝钦赐白虎堂匾额。
“皇上,我这就率军进宫护驾,还请你好好等着!”
无论是之前封闭纪太后的仁寿殿和赵淑妃的集仙殿,还是后来封闭韦贵妃的仙居殿,又或者诛杀谢骁儿的那次,羽林军曾经数次入驻宫城。因此,这一回韦钰亲自调兵遣将,竟是掐准了时机,有效地截断了通风报信者,第一时间把洛阳宫各处全都纳入了掌控。
当他率军围住紫宸殿,自己独自按剑走上高高的台阶,直入这座皇帝便朝起居之地时,所到之处,人人噤若寒蝉。而且,随着第一个腿软的禁不住跪下俯伏,一时间,大堆内侍宫人纷纷下跪,没有一个敢抬头的。当谢瑞匆匆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立时沉下了脸。
可他终究还知道自己惹不起韦钰,只能强压怒气上前,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韦大将军,皇上正在午休,差我来问问,为何这么大动静?”
韦钰环视左右,哂然一笑道:“宫中纪韦余党作乱,我自是率兵进宫勤王。”
勤王二字一出,饶是谢瑞打从得知讯息开始就有些惴惴然,此时也不由得面色大变。他刚想后退,却不料韦钰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动弹不得的他只能鼓起勇气提醒道:“韦大将军到底想干什么?你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你就不怕有人出去嚷嚷一声,你这是犯上叛乱吗?”
韦钰冷笑一声,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谁信?”
这一次,谢瑞方才为之哑然。他看到韦钰随眼一瞥四面八方,人人都低低垂下了头,竟然没有一个想到出去示警的,他只觉得一颗心渐渐沉向了无底深渊。
“驭下当恩威并济,可皇上因为之前被纪韦两家压制,已经习惯了玩弄帝王心术,而不是因循正道。相反,清洗起来的时候,却不惜大肆株连,这紫宸殿也好,贞观殿也罢,他施恩有多少,惩处的又有多少?人人震怖其威,却不曾感怀其德,又有多少人真正忠心耿耿?”
不等谢瑞答话,韦钰就盯着这位内侍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更何况,连为了他出生入死,对承谨更是一片丹心的南平王世子,秦王傅高廷芳,皇上都能因为一己之私说舍弃就舍弃,还能指望这些宫女内侍忠心回报?”
“皇上是忘了孟子的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听明白韦钰这话里话外藏着的杀机,谢瑞终于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往地上跪坐了下来。当看到韦钰依旧抓着自己的手腕,缓缓蹲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谢公公应该听说过,什么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还请你好好呆在这里,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变成纪氏和韦氏的余党。”
纵使韦钰只有单身一人,可眼看他松开手大步往内殿走去,眼看四周围那么多内侍宫人,竟无一人挺身直斥其非,自己亦是双股打颤,难以站起身来,谢瑞仍是不禁心头绝望。那一刻,他无比后悔为了防止触怒皇帝,不曾对很多事情犯颜直谏。
可他是真的不敢,皇帝这些年根本就不是听得进人言的性子!
当韦钰走进内殿时,原本正在午休的皇帝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眼见得韦钰按剑而入,他再也不觉得这个年轻的宠臣男生女相,而是只感觉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煞气。饶是他事先已经做好打算,让韦钰和承谨两边拼一个你死我活,此时仍是难以按捺心头怒火。
“韦钰,若不是朕一次次超擢提拔,你哪有今日!连你也想要反叛吗?”
“皇上,臣只是先下手为强而已。”
站在那张宽大的床前,韦钰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而是就这么大剌剌地站着,居高临下俯视着皇帝的眼睛。
“狡兔死,走狗烹,皇上的这一手一直都玩得炉火纯青,只可惜,臣不是昔日荣王府那些愚忠之辈!”
“你……”皇帝一下子脸色青白,恰是气得眉头倒竖,“你竟敢拿那些叛逆……”
“叛逆?皇上敢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栽赃是当初纪太后笼络了他们暗害承睿,可你敢当着贞静皇后和承睿母子的面那么说吗?”韦钰一下子提高了声音,那巨大的声响一时在寝殿当中回荡,震得皇帝脸色发白,“纪家和韦家确实居心叵测,罪该万死,可皇上扪心自问,你就对得起他们母子,对得起那些忠心耿耿为你奔走的人吗?”
“你住口,住口!”
皇帝忘了韦钰那绝世武艺正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忘了他的赫赫军功也是自己一手培养的,此时下意识地将身边枕头靠垫等物一股脑儿朝韦钰丢了过去,直到其轻轻巧巧闪开,他方才终于回过几分神来,当即深吸一口气怒吼道:“韦钰,只要朕传出你谋逆的消息,你定当不得好死!”
“所幸皇上之前将臣抬举得很高,说是忠臣良将的楷模,如今哪怕紫宸殿中有人出去说臣犯上作乱,只怕也会被群情激愤的羽林军给杀了。毕竟,这里头很多人都随臣出战过,虽不至于真的把臣当成是军神,却也绝不会怀疑臣的风骨气节。”
见皇帝终于露出了慌乱无措的表情,韦钰这才淡淡地说:“如果皇上在铲除纪家和韦家之后,乾纲独断,立时就册立太子,那么,臣恐怕也有些无计可施。但既然皇上也忌惮承谨这个之前拱出去的嫡皇子,甚至也不在乎高廷芳,那么,就不要怪臣钻空子了。”
“你……你这个乱臣贼子,朕真是错看了你!”
“皇上何止错看了我。你错看了很多人。”韦钰哂然一笑,却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当到了门口时,他就轻声说道,“皇上放心,我也不会随便让消息泄漏出去,否则,天下藩镇打着勤王的旗号群起反扑,我可不想接收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眼见得韦钰就这么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皇帝只觉得浑身力气一下子抽尽。哪怕是当年羽翼尽失,纪太后和韦贵妃更是联手害死了承睿,爱妻肖琳琅因此和他翻脸的时候,他也不像是此时那样无助。那时候他毕竟还是正统的天子,毕竟还有薛朝等一些忠心耿耿的臣子,毕竟还留着当年是荣王时,暗中栽培的一些班底。
可眼下,当他一直栽培信赖,却又打算趁着尾大不掉之前铲除的韦钰反手重重痛了他一刀,他竟是就被困在了这看似富丽堂皇的紫宸殿中!
当韦钰大步从内殿出来,看到谢瑞还呆呆地瘫坐在地,他就快步走上前去,突然一把将其拽了起来。没等谢瑞开口,他就低低一字一句地说道:“谢公公,这紫宸殿你是不能呆了,委屈你去观文殿里好好休息休息。只要你不四处乱窜,我不会对你如何。”
谢瑞张了张口,可看到韦钰那冷意森然的面孔,他立时闭上了嘴。等到被韦钰押出了紫宸殿,他有心大吼一声,可那种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却让他不敢造次。直到被几个羽林军将士“护送”到了观文殿,见这几个人竟是转身就走,他方才重重掐了掐虎口。
韦钰竟然就这样把他丢在了这里,是瞅准了洛阳宫已经落入了羽林卫手中,他插翅难飞?若是这样,那他还能赌一赌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