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子如得知英娥无碍后,立即着手挑了一些人,扮成了商人马队从晋阳出发北上,过了黄河横穿大漠,在一个多月后到达了曹泥所控制的灵州。因曹泥是高欢的人,司马子如等人在此地休息了几日,补充了食物之后继续骑马逆河西进,费了半月有余终于踏上了侯莫陈悦的地盘。
当初同在尔朱荣帐下时,侯莫陈悦和司马子如也算有些交情,因此对于他的突然到访,侯莫陈悦虽然颇为惊讶,却也有几分故友重逢的欣喜,特意设宴招待他们一行。
酒过三巡,在司马子如不经意的诱导下,侯莫陈悦忍不住也吐起了苦水,言语间自然流露出对贺拔岳的不满。
司马子如点头应和,“当初君侯和大将军一同入关,地位相当。可如今大将军一跃成为关陇的首领,君侯却不得不屈居人下,实在不可同日而语了。”
侯莫陈悦借着酒意忿忿拍了一下案几,“遵业,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
司马子如垂眸不语,默默喝了一口酒。
侯莫陈悦又发了一顿牢骚,接着又恹恹道,“其实我只要有块地盘能自己当家作主就行,事事受制于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司马子如抬眼看了看他,“在灵州时我收到了消息,大将军似乎准备集结兵力征讨曹泥。待他收复了灵州后,关中尚不在他掌控之内的地方好像只有君侯这里了。”
侯莫陈悦浑身陡然一震,酒顿时也醒了几分。司马子如话语中的含意他听明白了,一旦收拾了曹泥,下一个兼并的就是他的侯莫陈悦的地盘了。就算他一退再退,恐怕也无法保住自己仅有的这片天地。
但是以他现在的兵力,又如何能和如日中天的贺拔岳对抗?
司马子如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想必以大将军的性子,应该也派人传了信,让君侯带人会合,一举收拾了曹泥吧。”
侯莫陈悦眉心重重一跳,忽然无奈笑了起来,“果然不愧是司马子如,什么都被你猜到了。大将军确时派人传了信,让我到时带上兵前往高平镇会合。”他顿了顿,“或者我该找个借口拒绝才是。”
司马子如摇了摇头,“我倒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好机会?”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司马子如轻晃了晃碗盏中的酪浆,眼中带笑,“一艘船,只需要一位掌舵者就足够了。君侯是聪明人,想来不用我再多说了。”
侯莫陈悦的瞳孔猛的缩了缩,蓦的抬头看向司马子如,只见对方的眼神冷彻幽深平静无澜,倒是让他自己狂跳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一山不容二虎,凭着贺拔岳的野心,自己的地盘迟早都保不住。既然明面上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找准机会趁其不备下手,也不是没有得手的可能。
他的脑中急速运转了几瞬,倒也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只是面上并未显露出来,伸手持了酒壶就往司马子如的杯盏中倒去,“来来,遵业兄,既然来了这里,就不谈这些无趣的事了,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司马子如举起了酒盏,浅浅一笑。
第二天司马子如婉拒了侯莫陈悦让他们多住几日的邀请,将随行之人安排于一处驿站后,便只身连夜赶到了夏州。
位于城中的刺史府里,宇文泰将从贺拔岳那里传来的信件看了一遍,眉尖微微蹙起。他的亲信夏州长史于谨侧立一旁,探究地开口问道,“大人,主公的回信里说了什么?是不是依然决定先征讨曹泥?”
宇文泰放下信件,轻轻揉了揉眼睛,“曹泥所在的灵州地僻人稀,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根本不用急在一时。比起他,我倒是更担心那侯莫陈悦,没想到主公还让侯莫陈悦一同征讨曹泥,实在是不妥。”他顿了顿,“只是主公他主意已决,恐怕难以改变了。”
“那大人打算还劝吗?”
宇文泰摇了摇头,“我对侯莫陈悦的怀疑也只是一种感觉,并无证据。既然主公已经有了决定,只能多遣些人看顾着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说是大行台尚书到访。
宇文泰和于谨交换了一个微诧的眼神,于谨立刻起了身,亲自去将尚书大人迎进来。
不多时,只见一位年轻男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略显苍白的面色丝毫无损他的秀雅风仪,他唇边的笑容依然优雅从容,宛如隐没千年却难掩风华的明珠,光华内敛,温润宁静。
宇文泰的眼底有暗芒一闪而过,揣测着对方的来意。忽然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人,他心头微微一跳,有些怀疑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尚书大人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司马子如和他寒暄了几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夏州之前可是一片混乱,可宇文泰到任之后,一边抚慰流民,结好少数民族,一边对犯事者毫不留情施以惩治,有的还用上了非常手段,很快就控制住了夏州的局势。
对聪明人也不必拐弯抹角,因此司马子如倒是直接进入了正题,将那宫女见过宇文泰和阿女曾在一起的事相告。
宇文泰陡然一惊,倒不是以为有人看到了自己的行踪,而是之前他的怀疑竟然没错,这司马子如前来寻他就是为了那个人。
他思索了一瞬便答道,“确有此事。那晚我也在宫中,正遇到阿女欲寻殿下,便陪同她走了一段,之后因我另有他事便匆匆离开了。没想到后来会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略一停顿,话锋一转,“不过听说大丞相对殿下甚是敬重,每每见之以下官自称,如今殿下又身怀有孕,或许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司马子如脸上浅笑不变半分,眼中却凛凛透出微寒,犹如秋日染了霜的叶。以他的聪慧,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宇文泰的眼中却是华彩清明,他对司马子如的心思有几分清楚,因此也暗暗叹服他的隐忍。看样子,他虽依然臣服于高欢,心底却从未放弃那个人。
或许,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司马子如的目光转了转,忽然落在了一旁的架子上,上面搭着一条男子常用的带钩,这条铜鎏金虎头带钩零零落落镶了不少切磨成方形的小绿松石,显得颇为华贵,只是仔细看似乎有处地方少了一块石头。
他心念微动,又开口道,“既然刺史亦不知阿女之下落,那遵业也不再打扰了。”
宇文泰笑了笑,“尚书大人来去匆匆,我也就不挽留了。不过,若是将来尚书大人想来关中多住一段时间,我自当开门相迎。”
司马子如也报以一笑,客气了几句后才转身离开。
夜色浓浓,霜染青墙,几颗星子闪烁于天边,悬挂于府邸中庭两侧的灯笼透出暖橙色的光晕。
等待在门外的随从将马牵到了司马子如面前,探了探他的脸色道,“想来这宇文泰一定不肯说真话吧?大人这趟真是白辛苦了。”
司马子如嘴角轻挽,“也不算是白辛苦。我已经想到让他说真话的办法了。”
说着他抬眼望了望头顶的天幕,眼波如流转在山间枝头的秋风,渐渐浸染了一层凉意。
“我们先回晋阳去。”
待司马子如一行又尚在半路上时,便收到了来自洛阳的消息。尔朱殿下早产产下一子,丞相大喜,替孩子取名为浟,并特地请高僧为孩子起了佛名般若,意为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