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的军队正往上洛而去……司马尚书的几千轻骑并非宇文泰的对手……”暗卫的最后那句话不断在耳边回响,声音变得辽远又空茫,一种令人窒息得眩晕感猛烈袭来,英娥只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只需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落崖底跌得粉身碎骨。
“殿下,殿下!”暗卫的唤声将她从一片混沌拉了回来,也让她的神志渐渐清明。
英娥冷然看了那暗卫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去,解开了拴在木桩的缰绳,翻身上了马,绝决又果断地飞驰而去。
暗卫急急追了出来,看到的却是一骑人影飞快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中……
英娥一路朝着上洛的方向策马狂奔,她的胸口沉重而疼痛,致命的窒闷仿佛掐住了她的喉咙,脑子不停出现的是司马子如满身鲜血倒在地上的幻象,担心,害怕,愤怒,后悔……不同的情绪全部交织在一起,犹如巨石般堵在了心口,唯有不断挥动着马鞭,让马儿快一些,再快一些!
浓重的夜色中,前方的路几乎辨不清方向,这仿佛不是一条普通的路,而是她追寻着心中至珍的路,一切重来的路,不再有任何逃避的路,未知的黑暗在眼前无边无际蔓延,这之后究竟是毁灭还是重生?
她不知道这无尽的黑暗之路何时终结,但是她知道,这条路一定会把她带到有他的地方。
司马子如收到高欢的命令后,在带着几千轻骑撤离上洛时,终是和宇文泰的军队于半路相遇了。
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罕见地绽出了日光,惨淡的光线并不让人感到温暖,相反还有几分冰冷。
司马子如环视了自己的士兵,缓缓道,“而今虽敌众我寡,亦难免一战。无论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如今在这里,我们都是至亲的兄弟。本将唯有四个字赐予诸位兄弟,”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坚定和决然,“活着回去。”
这些轻骑均是从六镇出来的鲜卑人,有些还因为司马子如的汉人身份而对他不以为然,但得知他违抗单骑返回的军令,而选择与大家共生死后,对他自是改观不小。此时一听司马子如之言,更是群情激涌,感动之余生出豪情无限,一时士气大振。
宇文泰素来欣赏司马子如,见此情形明知可能性甚小,还是忍不住出言劝降。他深知司马子如最在意的是什么,因此说出来的话也是直指人心。
“遵业如此才智,何处不愁施展?长安城,必会让你护她一世平安。”
司马子如微怔了一下,又浅浅一笑,“这样的平安,想必她是不会欢喜的。”
宇文泰身边的小将宇文元宝高声斥道,“不识好歹的小子!叔父,何必和他废话,待侄儿生擒了他就是!那劳什子他想要护着的人,侄儿也一并收了!”
这话顿时惹得众人笑了起来。
宇文泰微微皱了皱眉,轻斥道,“住口!”
司马子如却是神色如常,从箭筒里抽出了两支箭,淡淡道,“小子不急,我这里有两箭相赠。”
说完引弓连发,两箭一前一后呼啸而去!
宇文元宝只觉头上一沉,箭矢已经穿发而出,将发髻上的头发削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箭更是如流星般飞至,利落穿喉而过!
他脸上神情又惊又惧,伸手捂住自己的喉咙,晃了晃身体从马上跌了下来。
四周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宇文泰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透出几分凌冽之意。
“既如此,那就莫怪我手下无情了!”
“我要他给元宝偿命!”与宇文元宝感情最为深厚的宇文多罗红着眼怒吼道。就在这时,只听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有我在,谁敢要司马子如的命!
众人一惊,齐齐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高欢带着人马正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沐浴在淡淡的光晕下,肌肤泛起细碎的光,眉梢眼角轻轻往上微挑,勾起的仿佛是草原上永不凋零的盛世繁花。
司马子如显然也有些吃惊,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高欢挑了挑眉,“你不肯来,那只有我过来了。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兄弟,就算你真的倒霉死在这里,我好歹也能亲手给你收个尸。”
司马子如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闪过一抹极清浅的笑意。
两人相视而笑。
高欢一直堵在胸口的东西仿佛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不可否认,当时在听到司马子如遇险的那一瞬,心底不是没有闪过索性就让他死在那里的念头……但理智回归后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伟业鸿图中绝对不能失去司马子如。
在司马子如拒绝单骑返回后,他又是恼怒又是焦急,终于还是做出了带一半士兵前来增援的决定。
当侍从问他为何要以身返险时,他自己的回答尚存耳边,“已经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的我,不想再失去更多了。”
微弱的阳光渐渐隐没在云层后,天空变得愈加灰暗。宇文泰的人马向两翼展开,黑压压地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空。鼓声似雷鸣般敲响,千骑涌动,马蹄翻飞,如山崩地裂,弓弦拉扯声和刀剑砍击声响彻天空。
双方靡战许久,高欢和司马子如这边渐处下风。宇文家九位儿郎,除了被司马子如射死的宇文元宝外,个个善战,犹以小字胡奴的宇文六郎最为凶悍。他和宇文元宝感情也甚深厚,因此更是紧咬司马子如不放。
箭矢纷飞间,司马子如策马寻找空档突围,却见宇文胡奴已然纵马扑来,司马子如举槊迎击,不料彼此撞击力量极大,他所持的长槊竟然被震飞!眼见宇文胡奴一击得中,错马回身,手上迅速搭上了弓箭。司马子如心知不妙,急忙低头一躲,堪堪避过了飞驰而来的箭锋!
宇文胡奴见没射中他,嘴里低低骂了一句,夹紧马镫朝前一冲,再次放箭。谁料他突然又转了方向,索性将箭向司马子如的战马射去!
战马哀嚎一声,高扬起前蹄,几乎将司马子如甩下了马。趁着司马子如分身之际,宇文胡奴再次持箭对准了他。
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唯有听见弓弦回弹时发出的一声脆响,利箭离弦而去,恰似翱翔的飞鸟,掠过黑暗的水面寻找它的猎物。
宇文胡奴瞪大了眼睛,看着带着白色箭羽的箭朝着自己射来,从左眼扑哧一声进去,带着箭杆自后颈穿出,只剩下白色羽毛还在外面轻颤。
尚未射出的弓箭从他的手中掉下,他的身体也随之重重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用剩余的那只眼睛望向弓箭射来的方向——
戴着黑色兜鍪的小将策马而立,因距离太远辨不清面目,唯见一双眼睛明亮若琉璃。铁骑踏泥而起,马鞍左右两侧的弓袋一起摆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这个人,就像是一轮泛着淡淡温暖的太阳,扫尽世间阴霾,让所有躲在暗处的,见不得光的一切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