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方略和陈骏本是误入祠堂,可那日月光正好,方略也在黑暗朦胧中看到美人头上的发钗,这发钗让他莫名的熟悉。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其实,是在刀疤范的家里。但距他上次见到发钗,时日已久,况且,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谁会刻意把一个女人物件印在自己脑子里。
在方略苦心思索之际,陈骏误会了他的意思,这陈骏死活也想不到,这位兄弟竟然会和一个蓝府图画中的女人有如此莫名的联系,他调笑之后,便要把画取下。他虽无法品鉴画的价值真伪,但既然方兄弟喜欢,顺手牵羊又有何妨。只是,陈骏更没想到,画中女人的丈夫正在自己头顶。
刀疤范本无意惊动脚下这破土而出的两个后辈,他看到二人面蒙白布,只道是来盗墓行窃的飞贼,却不知道其中一人竟是盗手而去的方略。待他听到方略声音后,也是心中一诧,但转念一想,方略盗手之后,定会奔蓝府而来,只是没意识到他会做起夜里活动的飞贼活计。
在刀疤范思绪未定之际,却见到陈骏打起了那幅画的主意。刀疤范见陈骏起身,立马从房梁下飞出,拿到美人图便向祠堂外冲去。但更令他惊异的是,祠堂之外竟然已经纠结近百人,气势汹汹。
刀疤范并不知道郭之学和方略已经在白天有了过节,更不知道方略二人是从郭荣房间通过此处,他只道自己已经暴露,这群人是为抓自己而来,便长剑出窍,在空中掀起几层气浪,门外家丁对刀疤范的出现猝不及防,还未回过神便见到刀疤范已经跃出墙头。
郭之学本以为这灰色身影就是方略,但是他见到这灰衣人剑法神通,便知道刚才的几下空中挪腾并非方略的手笔,他本想直追灰衣人而去,但他深知,即使追上,自己也定然不是灰衣人对手,便眼睁睁看着刀疤范远去。
而郭之学之所以如此笃定方略和陈骏正在祠堂之内,乃是因为这二人在郭荣房内留下的脚印。方略和陈骏在雪中驰行之时,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身法,但二人进了房间之后便沉下气来,可脚掌在空中沾染的雪花,到了房间之内便化为水滴,他们的脚印便也留在房间之内。当时郭之学虽然无法辨别是谁打伤了自己儿子,但是他已确定来的是两个人,虽然刀疤范身影飞出,但是郭之学仍旧断定,祠堂之内至少还有一人。
在刀疤范飞出之后,方略也追出门外,这时,蓝府近百个壮汉家丁已经蓄势待发,天罗地网漫天铺下,方略措手不及,只能退回房内。
郭之学看到方略身影,更加确信,困在祠堂之内,便是陈骏和方略。
刀疤范跃墙而出,摆脱之后便停下来。适才,他之所以能够轻松跨越蓝府屏障,一是因为自己剑法精妙,无人可挡,二是因为对方措手不及,未等形成抓捕之势。刀疤范虽然不知道方略为何要夜探祠堂,但是他与这孩子相交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虽然方略行了盗手之事,但他在刀疤范眼里仍旧不过是冲动的孩子,现在方略陷入天罗地网之中,自己岂能置之不理。
想罢,刀疤范便几下翻腾,走到火光暗处,顺手解决了几个在暗处把手的汉子,仔细观察倾听房内的动静。果不其然,陈骏中了郭之学暗算,在他即将遇险之际,刀疤范又从人群中飞入祠堂,双手各执一剑,将蓝府的天罗地网切得七零八落。
得救之后的方略惊讶于刀疤范的左手剑法,完全没有问那个他最该问的问题:你为何要拿这幅美人图?
方略也更压根想不到,这画中美人便是刀疤范的妻子。
而刀疤范的妻子为何会出现在蓝府,这就要从刀疤范娶妻之前说起。
他的妻子叫文景儿,是西山第一恶人“黑面长老”文野的独女。
文野是个面厚心黑的主,二十三岁时候便中了武状元,后来因为不喜欢官府生活,干脆辞官归家。当时,西山有一群绿林大盗,但却找不到个合适的领头羊,西山大盗们听过文野的名头,想拉文野入伙,文野和这群人竟然十分投脾气,干脆上山当起了山大王。
文野的暴戾天性在西山很快释放开来,他带着手下杀人越货,除了不碰民女,其他均不放过。据传说,这个黑面山大王曾经当着弟兄们的面吃过人肉,喝过人血,最后连骨头都一起咽下。
文野的唯一软肋便是他的女儿文景儿,他在外是个吃人野兽,在女儿跟前却像个低眉顺眼的管家,对女儿处处疼惜。为了让文景儿原离江湖厮杀,他把女儿藏得严严实实,甚至连西山上的生死兄弟也没人见过文景儿的面貌。
而连年的抢夺使文野很快积累了万贯财富,西山上大盗们也都个个随之鸡犬升天。直到一日,一个左手执剑的剑客出现在他们山门前。
这个剑客便是“青龙左手”步佐。
步佐踢上山门之时,文野还在举杯狂饮。
据说,那一日,喝的是血。
步佐左手执剑,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你作恶太多,我今天来此,是为了杀你。”
文野反而被步佐的坦诚打动了,笑呵呵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有个女儿,谁都没见过她的样子……我觉得没人配得上她,今天见到你,我才发现,这世上,竟然有人配得上她……这样吧,今日之后,如果我还活着,你做我的女婿如何?”
步佐早就听闻文野穷凶极恶至极但对自己爱女百依百顺,却没想到今日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许亲。
步佐摇头:“我没那个福分。”
文野笑了:“我说你有,你就有。你身上的气,我从未见过,你不是凡人……也许,你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击败我的人。”
步佐点头:“你也是这世上我唯一想杀掉的人。去拿你的武器吧。”
文野扔掉自己手中的碗,碗中鲜血洒了一地,问道:“你就是青龙左手吧?”
步佐左手剑光晃动一下:“在下步佐。”
文野他对手下吩咐道:“我在女儿在南山书院,叫文景儿,如果今天我没死,告诉她,她的夫君是一个左手拿剑的豪客,人称‘青龙左手’的步佐;如果我死了,就告诉她,她的杀父仇人叫步佐。”
他的口气散漫轻松,完全没有立下遗嘱的意思。
说完,文野屏退所有手下,他没有请任何手下帮忙掠阵,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可以和自己匹敌的人。
大门关上,房间内只有步佐和文野。
文野:“当年我中过武状元……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输,但进了官场我就知道了,那些顶着乌纱帽的,个个比我有能耐,我在那里活不下去,就到这里了……我敢杀人吃人,但是我不敢跟他们打交道,所以,我现在成了一个你眼里的恶人。你觉得我作恶多端,觉得我是畜生,都可以,但是,你要知道,只要拿起棍,就没人打败过我……你身上带着杀气,我觉得,你是有希望杀掉我的,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说完,文野踱步到一旁,慢慢抽出自己的棍,整个过程显得有些笨拙,但是棍到了文野手里,好像是注入了灵气一般,一个钢铁打造的死物竟然显露出骇人的凶光。
文野面带庄严神色,看着自己的棍,他左手一抵,右手前挥,摆出擂台上一样比武的架势。
文野:“我很久没有正经打过架了,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说完,文野挺起长棍,直奔步佐而去。
……
一个时辰后,步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赢了,他却没有杀掉文野。
元气大伤的文野躺在地上,痛苦着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喊:“你该杀了我,你该杀我。只有你,只有你的青龙左手可以击败我,也只有你有资格杀我……”
步佐没有理会,还剑入鞘,飘然离去。他知道,文野重伤,便失去往日杀伐威武,他被除掉是早晚的事,但是步佐却觉得,自己不应该成为那个痛下杀手的人。
当世之上,竟然还有人可以和自己鏖战一个时辰,从头到尾,毫无间断。
在最后一招,步佐收住了杀招,他有些不舍得,因为文野的棍法,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文野的棍想一种艺术,这门艺术不应该由他这个剑客来终结。
可步佐没想到,在他走后的第三天,文野便葬身于另外两个青年剑客之手。
剑客的名字分别叫做戴胜和蓝城,那时,他们还不是大名鼎鼎的“胜城双剑”。
步佐重伤文野之后,文景儿来到父亲身边,她问父亲:“是谁伤了你?”
文野告诉文景儿:“我的仇家遍布天下,你不需要知道谁是仇家,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夫君应该是一个叫做步佐的人。你要找到他,告诉他你是谁,然后嫁给他。”
从未涉足江湖的文景儿从未听到步佐的名字,她有些抗拒,她从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蒙面的人,但一经打听,她便知道:那是一个左手用剑的豪客,和父亲有过一面之缘,有个“青龙左手”的美称。
可文野受伤的消息逐渐传遍开来,两个学成出师的青年剑客决定试一试,他们知道:如果杀了文野,他们从此将名扬天下。
在文野身卧病榻之时,戴胜和蓝城打伤山门,这一日,文野还是毫无惧色,他已经领过过步佐的剑法,怎么会怕这种拾人牙慧的跳梁小丑。
文野看着两个年轻人,冷笑着:“你们很聪明,杀了我,你们就要有名声了,也会拿到一笔钱。我这些年掳掠所得,黄金超过千两,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本事来拿。”
闭门,一番生死激战。
老迈重伤的文野死在戴胜和蓝城的剑下。
文野死之前,领略了双剑合璧的高超剑法,笑着说:“有些道行……但是,跟步佐差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