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自己走过生死线,又因为身体原因,还处在一个倦怠的状态里。
  他同时也知道。
  那真的都只是短暂的。
  他总得向前。
  戚老四被枪毙了,楚轩和邓宇盛一个坐牢,一个瘫痪。
  这当中都有贺辞东的手笔。
  一个阴雨天的清早,岑景一个人开车出门。
  城郊的疗养院修建历史起码有百八十年,时渡年初出资翻建。两栋楼隐没在僻静的山间处,墙外种满了爬山虎。
  清幽或许有,更多的却是阴森。
  斑驳的外墙皮即使重新粉刷,都遮盖不住那股腐朽气。
  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巴掌大的小窗只有在晴朗的天气里才能透进去些许光亮。
  有个人就躺在里面的床上。
  头发干枯,双眼青黑,脸颊凹陷。年纪虽然没有多大,整个人却透出一股灰败气。
  床上的人似乎发现床边站着人的时候,眼珠缓慢转动。
  直到看清脸,眼里面才逐渐弥漫出震惊。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喉咙里发出那种嗬嗬声。
  岑景垂眸看着他,好久不见了,姚闻予。
  鬼!你是鬼!岑景早死了!他挣扎半天,想要爬起来,最终发现不过是徒劳而已。
  床因为他激烈的动作发出咚咚的响声。
  贺辞东显然把他照顾得很好。
  当所有情分变作欺瞒和伤害的时候,贺辞东特地给他建了个牢笼。
  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岑景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看着床上的人说:我原本也以为这世界还真一直向着你。不过既然我现在还活着,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毕竟,岑景稍稍凑近了,看着他的脸勾了勾嘴角,我最近有些闲,又突然得知你住在这里,倒是有了点兴趣。
  当初要真死他手里岑景也认了。
  实际上就算在芸州,他也没生出过非得回来自己把他结果了的想法。
  但养了这段时间。
  贺辞东特地透露给他这人现在的踪迹,岑景发现自己的脾气还是回来了些。
  所以明知贺辞东故意的,岑景还是来了。
  姚闻予确实是精神不正常,他挣扎半天。
  上半身掉下床趴在地上,还试图伸手来抓他,嘴里说着让他去死,眼中全是怨毒。
  岑景看他像条扭曲的臭虫一样,就突然失了兴趣。
  门外看守的人早就不见了。
  岑景不用猜都知道是贺辞东吩咐的。
  岑景每天的行踪都瞒不过他,这个举动无非就是告诉他,他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处理姚闻予,甚至一点后续麻烦都不会有。
  但岑景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开车离开了。
  上辈子的世界,他回不去,姚闻予也回不去。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岑景前面是坦途,而姚闻予前面的是死路。
  他不需要自己再动手做什么。
  姚闻予活着,那也只是活在无尽的痛苦里。
  回城后约二冲喝了一杯。
  二冲早得到过消息,关了店门匆匆跑来。他现在马上要升级当爸爸了,为了养孩子老婆自己开了个门市做点生意。
  见到他依然哭得满脸是泪。
  后来二冲一个人喝多了,拉着他絮叨。
  他说:你都不知道,你那个衣冠冢,贺辞东亲自去拆的。
  就在把岑景带回来的第二天。
  岑景坐在桌子边有半天没说话。
  当初立的时候,不少人都去了就他没去。二冲神情有些感慨:我以前见他就觉得这人太难相处,站得太高,人也冷。不过那天他却通知我,说听说人活着,立这东西对各方面都很不好,所以征求我意见后自己去的。
  岑景记得那天,他下楼的时候刚好撞上从外面进来的贺辞东。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人,身上带着清晨的雨雾潮气,裤腿都是泥点子。
  岑景顺口问了句,他说是帮钟叔移盆栽弄的。
  仔细想想,钟叔怎么可能会使唤他?
  午后的天突然就放晴了。
  岑景和二冲分开后没再开车,漫无目的走过两条街,才逐渐发觉周边的建筑很熟悉。
  然后在转角后,就看见了片区后边时渡那栋很高的商业大楼。
  大楼的前台也正凑在一起讨论,说最近公司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前几个月听说老板的婚姻出了问题,先是好长时间没来公司搞得人心惶惶,后来回来又变身仿佛永远不会疲倦的工作狂魔。
  虽然时渡一直在贺辞东的带领下,气氛都很严肃。但那么高强度的工作,下头的人还一点失误都不敢出现,生怕惹了老板的眼。
  日子苦不堪言。
  不过最近突然和缓。
  也没有人知道具体原因。
  只听说老板按时按点地上下班,到了周末别说加班,连工作电话都很少接,有紧急情况也大多用邮件处理。
  不少人找老板的特助高扬打听。
  可作为贺辞东最信任的助手,根本不可能探出丁点消息。
  然后。
  就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午后,前台看着那个推开玻璃旋转门,从门口进来的高挑年轻男人后,终于觉得自己似乎可能,找到了老板这段时间转变的原因。
  关于老板的这个前任。
  不论名字还是脸,在时渡早就挂上名了。
  因为关于他,经历和声明都很传奇。
  最初因为性格太差被时渡开除,爬过老板床,行事很不招人待见。
  后来不知怎么的,转眼就利用白月光上位直接和老板结了婚。
  婚后一夜之间性格大变。
  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哄得老板拿出钱自立门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到了巅峰期又骤然陨落。
  传闻有因情伤出国也有被人报复去世。
  老板这半年让下边的人跟着他加班加点累成狗,不少人提起都猜测和岑景有关。
  事实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
  只是到了这天,经过楼下大堂的很多人记得。
  他回来了。
  第57章
  上去了吗上去了吗?
  没有,好像在打电话卧槽!老板下来了!!!刚出电梯。
  过去了,好像在问吃饭没。
  啊啊啊老板把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了,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夏天,就算开着空调应该也没有很冷的吧?
  他们是真的离婚了吧?
  是的吧公司的各大私人小群,因为岑景的出现带来前所未有的震动。
  又因为贺辞东的到来推向最高潮。
  猜测纷纷,流言疯传。
  前台的人低着头凑在一起,看着大厅中间两个同样高挑优越的男人,在群里不断输送最新消息。一边还激动地和旁边的人讨论说:你有没有发现老板看起来有点温柔?
  别说。另外的人接话道:看状态搞不好都没离。
  不能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假?
  那你看着你前夫的时候什么感想?
  想给他烧香。
  那不就结了。
  正讨论到激烈处,脑袋上面的台面就被笃笃敲了两声。其中一个女生抬头看了一眼,吓得立马站直,紧张大声道:老板好!
  贺辞东像是没有发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开口说:等会儿家里会有人送餐来,直接提到秘书室。还有下午不管有没有预约,所有计划全部往后推。
  好、好的!
  女生应着还一边往岑景那边偷瞄两眼。
  前台的人反正不敢提醒老板说,今天下午见的两拨人是提前半个月就已经约好了的,而且还是公司重要合伙人。
  毕竟现在看,似乎没有什么比后边的人还要重要。
  岑景站在那儿,都能感觉到贺辞东这话说出来,周围的氛围都紧绷了一瞬。
  岑景有些出神,他想二冲下午的话还是给了他一些冲击的。
  自从他出事后,贺辞东究竟做过些什么,岑景这段时间也从各种人口中知道了大概。
  但他在贺辞东这里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听见过。
  幼时的那点记忆,都能看出这是个绝对能忍的人。
  缄默不语似乎才是他的常态。
  贺辞东交代好后,岑景扯了扯外套边缘,被贺辞东拉着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时候,岑景微微皱着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倒也没有挣脱,侧头问了句:下周的品牌活动大概要开几天?
  两天。贺辞东按了顶层,然后说:那种活动大多也就是造势,所有流程和合同问题之前就已经谈好了。
  意思是他可以不去。
  岑景往后退了一步,背贴着电梯墙,放松了身体和镜面中贺辞东的眼神对上,开口说:我会去。
  两人的影子都很清晰。
  岑景这段时间还是养回来了一些。
  但罩着贺辞东的外套依然看起来有些单薄。
  岑景再次:我会去,以后只要和我和辰间有关的,我都会自己去。所以,岑景抬了抬手,以后,你都可以不用再拽着我。
  电梯很快到了。
  贺辞东看着他的神态,表情似乎有点无奈,问他:喝了多少?
  一点点吧。岑景神情有些懒散。
  其实都是二冲在喝,他被拦着,到二冲喝醉了才陪了几杯。
  他喝酒的反应来得迟缓。
  现在的酒量是真的不行,也许电梯上升得太快,叮一声响才觉出一丁点头晕的感觉来。
  放在外表看,那就是他在瞬息间白了脸。
  电梯门一开贺辞东非但没松手,反而一弯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
  岑景是真没料到,抬头就看着贺辞东的下巴,说了句:放我下来。
  贺辞东垂眼:我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但现在你需要先休息。
  岑景特地以品牌活动作为谈判突破口。
  贺辞东清楚他无非想表明,他很好。
  去见了姚闻予,以后所有的业务会自己参与,人生会继续向前。
  也是宣判。
  他们要到此为止了。
  再往前,他就会反击。
  这应该是对于贺辞东在最后拉住他不松手,所决定留下的最后体面。
  岑景走到现在这一步源于他强大的心理素质原因和自愈能力,包括贺辞东在这个过程中一步都没有往后退的决心。
  贺辞东知道他迟早会走到现在,这一路走得有多不容易,贺辞东全看在眼里。
  把人放到办公司里边的休息间。
  岑景半靠在床头,面无表情看着贺辞东。
  刚好秘书敲门,贺辞东走过去,然后端了一杯牛奶回来。
  作为已经吃过一次亏的人来说,贺辞东的端着牛奶的动作简直像在讽刺。
  我不喝这个。岑景抬头看着他,毕竟我还没做好醒来又换一个地方的准备。
  好,那就不喝。贺辞东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转手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他现在耐心很好,坐在旁边说:下次别喝酒了,会对胃造成负担。
  岑景:你管太宽了。
  其实他养在墨林苑这段时间,跟贺辞东交流不多,彼此都默契维持着那点表面上的平和。
  岑景不是不知道贺辞东一日三餐询问他的作息饮食,但他表现得太不急迫,任何情况下都以他的身体为首要。
  岑景原本以为,喝酒这样的行为应该会触怒他,但显然没有。
  这样反而让岑景不断想去试探他的底线。
  因为谁摸到底,谁就占有先机。
  从重逢以来,岑景一直处在被动的位置。
  贺辞东想让他活,不惜一切,处处小心。
  但岑景想,只要他真正活着,那他的心一定是自由的,而不是在贺辞东的囚笼里。
  贺辞东应该能成为一个好的饲养员。
  但岑景做不了金丝雀。
  岑景突然说:你过来点。
  贺辞东就往前移了一寸。
  岑景的脸几乎贴上贺辞东的脸,距离近得能感受彼此的呼吸。
  做吗?他扯了扯贺辞东胸前的领带。
  贺辞东任由他拽着,轻声道:别闹。
  我认真的。
  岑景就这么想的。
  他跟贺辞东纠纠缠缠这么久,剪不断理还乱,可真要细究起来,两人从刚结婚到离婚这么长时间以来,根本任何实质性的关系都没发生过。
  贺辞东现在的一切行为,岑景归结为不曾得到。想念因为愧疚和失去成了伤疤,里面却迟迟没有长好。
  他开启温水煮青蛙模式,煮得岑景不上不下,已经快没了耐心。
  如果一次性把关系推到极致。
  最终说不定他们这种性格的人,只配成为彼此回忆里的一抹蚊子血。
  说不定想起来都能让人膈应。
  想要?贺辞东看着他眼睛问。
  岑景毫不迟疑地就点头。
  他现如今这身体欲望很浅,可这种事要想装,也没什么困难的。
  贺辞东抓着他的手把自己的领带抽回去,然后猝不及防垫着岑景的后脑勺把人放倒。
  岑景还是没来由地呼吸一滞。
  但他脸色不显,睁眼看着上方的贺辞东。
  贺辞东之后再没什么动作,只是拇指轻轻捻过岑景的眼尾,看着岑景的眼睛说:你现在真是什么心思都放在这双眼睛里了。没有下次,再喝酒我可真要采取手段了。
  岑景有种被人洞穿心思的感觉。
  眼睫扫过贺辞东的指尖,问他:比如?
  你不会想试的宝贝儿。贺辞东的声音有些低沉,说完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