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哥,吃过没有?”盛思颜笑着站起来打招呼。
小枸杞也忙站起来,挤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阿财小小的身子一顿,立刻蜷成一个圆团,骨碌碌滚到盛思颜身边的桌子上。
周怀轩没有走过去,他皱了皱眉,道:“快吃,吃完我有话跟你说。”
盛思颜一窒,不由自主想起昨天两人“说话”时候的情形,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她忙低下头,生怕被人看见她红了脸。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径直往暖阁里去了。
盛思颜坐回位置上吃早饭,已经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她匆匆喝了两口粥,就放下碗,吩咐道:“木槿,你们好好看着小枸杞吃饭。”顿了顿,她瞥了阿财一眼,还是伸手将它抱起,拿到暖阁里去了。
周怀轩还是坐在暖阁里搁了狐皮的太师椅上,往后仰靠着,双臂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安静地如同暗夜里的剪影。
盛思颜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将阿财放下了,没有带进去。
“周大哥。”盛思颜走过来,搬了张锦杌,坐在他身边,“要说什么?”
周怀轩沉吟道:“上次听说是你去大理寺帮你爹说话?”
盛思颜点点头。那时候,周怀轩还在西北,而她,和娘亲在京城受尽屈辱……
她不由自主红了眼圈。
就像前世里她受了委屈,一见到至亲的家人,就忍不住要撒娇一样。
“说了些什么?”周怀轩抬头看她,微微一怔,默默地伸出手,帮她擦拭眼角渗出来的泪水。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抓住周怀轩的手,握在手里。
她的手掌小巧柔软,而他的手指修长坚韧。
相书上说,有这样的手的男人,意志坚定,一言九鼎,从不会因别人的看法改变自己的主意。
周怀轩垂眸,看着他们交缠的双手,大手翻起,一手就将盛思颜的两只手握在掌心。
一入手,他冰冷的掌心就有了一些热度。
盛思颜也感觉到了,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中温热的地方贴着他的掌心轻轻转动,一圈圈打着圈。
绵软的指肚轻触他的掌心,轻如羽毛的抚弄,却能挑起越来越火热的温度……
周怀轩眸色转深,喉咙咽了一下,将她的手重重一握,然后放下,若无其事地起身,背着手站在炕前,透过漏窗细白的窗纸看着窗外萧索的景色,淡淡地道:“你还记得那天说的话吗?”
这是……被嫌弃了?
盛思颜有些心慌意乱。
听见周怀轩问她,她收拾烦乱的心情,点头道:“当然记得。我费了很多功夫,才想出这三条理由,为我爹脱罪。可惜……”她垂下头,神情更加黯然,不过还是将那三条理由说了一遍。
周怀轩听完,有些意外地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盛思颜抬头看他,挑了挑眉,“千真万确,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不假他人之手。”
“不错。王大人居然没有立即放人?”周怀轩皱了眉头。
在他看来,这三条理由已经够充分证明盛七爷无罪,但是号称“王青天”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居然没有立即放人……
盛思颜苦笑,“本来是可以放人的。但是那一天,昌远侯突然闯到大理寺,请太子殿下登基。前来听审的太子殿下立即有了底气,一口否决我说出的那三条理由,依然认定我爹有罪。后来还是三位国公爷和王大人,以及太后娘娘出面担保,才给我爹争取到一个重申的机会。那时候说的是,等周大哥你从西北回来,就重申。”
结果周怀轩回来之后,先去药山上接他们,再帮他们收拾内奸,再除外贼,到现在才去大理寺重申她爹的案子。
“昌远侯?”周怀轩笑了笑,“这一次没有他,应该没人敢阻止了。”
盛思颜却没有他那么乐观。
因为上一次否决她的太子殿下夏启,现在已经是皇帝陛下夏启帝了。
夏启做太子的时候,还有几分顾忌。
现在他是皇帝了,还不更加肆无忌惮?
再说先帝中毒身死,他作为继承人,也需要找个靶子来为先帝“报仇”,从而增加他继位的合法性。
盛思颜轻声提醒他:“……上一次就是陛下不愿意放我爹。”
“嗯。”周怀轩应了一声,道:“那就走吧。”
盛思颜早就收拾好了,只披上大氅就可以出门。
“慢着。”周怀轩见她没有穿那件银狐大氅,叫住了她,“穿银狐氅衣。”
“……那件大氅太珍贵,我舍不得穿。”盛思颜打趣道,其实她是不想太招摇。
那样一件银狐大氅穿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艳羡。她可不想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一件衣裳而已。”周怀轩没理她,自己叫人,“木槿,给你们大姑娘把银狐大氅拿出来。”
“哎!”木槿在外面笑着应了一声,掀了帘子进来,对盛思颜点点头,径直去里面的卧房,将盛思颜日日夜夜摆在枕头边上的银狐大氅取了过来,给盛思颜披上,又道:“周大公子,我们大姑娘可喜欢这件银狐大氅了。一直摆在枕头边上呢。奴婢们平时略碰一碰,大姑娘都会不高兴。”
盛思颜很不好意思,嗔道:“木槿,你今儿怎么这么多话?!”
“好了好了,都是奴婢不好,以后不说了。”木槿笑嘻嘻地道,又给周怀轩行礼退下。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却正好看见他含笑看着她,很是满意的样子。
盛思颜脸一红,抿了抿唇,喃喃地道:“我是担心弄脏了……”
周怀轩转身往外走,淡淡地道:“脏了就再送一件,什么大不了的。”
这可是银狐啊喂!
说得跟大白菜似的。
盛思颜只想挠墙!
“还不走?”周怀轩走到门口,见盛思颜没有跟上来,转身不悦地问道。
盛思颜忙小步跑着跟上去。
两人先带着小枸杞去燕誉堂王氏那里请安。
王氏知道盛思颜今日要跟着周怀轩再去大理寺上堂,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不仅担心盛七爷能不能顺利脱罪回家,还有盛思颜……
这些日子她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外面的事情她也大致知道一些。
因周怀轩每日都来盛国公府坐镇,不知怎地,京城里居然传出一些不好的话,当然都是针对盛思颜的,说她心机重,为了嫁个好人家,耍尽狐媚手段,迷得神将府的小将军神魂颠倒什么的。
王氏虽然相信清者自清,但是也知道,对于流言蜚语,并不能完全当做没听到一样无视。
因为对流言蜚语的无视,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纵容。
这种纵容,唯一被伤害的,只有盛思颜。
盛思颜对于王氏来说,是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她绝对不允许有人这样恶意中伤她的女儿。
见盛思颜和周怀轩来了,王氏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就把盛思颜先支出去,“思颜,带小枸杞去他屋里,找一找我上次给他做的小衣裳,正好给老二穿。”
盛思颜知道这是王氏有话要跟周怀轩说了,轻轻应了一声,带着小枸杞出去了。
王氏又将丫鬟婆子都遣出去。
暖阁里只剩下周怀轩和王氏两个人。
周怀轩也知道王氏有话要说。
他背着手站在门口,坦然地看着王氏,静静地等她开口。
王氏默然半晌,还是决定不绕弯子,她开门见山地道:“周大公子……”
“伯母叫我怀轩就行了。”周怀轩淡淡地道,往里走了两步,坐到王氏对面的杌子上。
王氏笑了笑,“好,怀轩。你既然叫我一声伯母,我也托大几分。”顿了顿,她又道:“这一次,我们家多亏了你。这份大恩大德,我们夫妇和思颜都是铭记在心。”
周怀轩侧头看着王氏,面色平静,双眸里一片波澜不惊。
“你的心思,我也猜到几分。如果猜得不对,你请多多包涵,以后也不要对思颜这么好了。”王氏叹口气,“她的身世,不知道你晓得没有?”
盛思颜的身世传出来的时候,周怀轩正在西北。
不过他现在也回来一阵子了,王氏猜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果然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在鹰愁涧那边发现她的时候,她才刚出生不久……”王氏伤感地道,“她从小就是苦命人。跟着我们夫妇俩,也没过什么好日子,还跟着我们担惊受怕。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王氏的情绪很容易激动。
周怀轩凝神专注地听着,见王氏不说了,居然问了一声,“那她的亲生爹娘是在鹰愁涧?”
“不晓得。”王氏摇头,“应该不是。我拣到她的地方,是鹰愁涧的悬崖边上。她命大,被悬崖上的灌木挡住了,没有掉下去。”
这种情况,一般应该是私生女了。
而且还是爹那边不认的私生女。
所以做娘的没有法子,才狠心抛下她。
“虎毒不食子。这样的爹娘,不认也罢。”周怀轩淡淡地道。
王氏苦笑,“你说得容易。怀轩,我也不怕跟你把话说开。你是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孙,你对思颜,如果没有想娶她的心思,就不要再对她好了。”其实是在婉转地问他,是不是有意思提亲。
毕竟昨天周怀轩和盛思颜几乎是有了“肌肤之亲”了,不给个交代怎么行?
周怀轩对盛思颜的感觉,瞒得过别人,当然瞒不过王氏。
“嗯。”周怀轩淡淡点头,“思颜还小,等她及笄。”
盛思颜今年十四,过了年就十五及笄了。
而现在已经是腊月。年关近在咫尺。
这是真的打算要提亲了?!
王氏的情绪陡然高涨,她笑着问:“你不怕家里人反对?毕竟思颜,是父母不详的孤女……”
要进神将府做嫡长孙媳,以盛思颜的身世,真是很不够格。
王氏虽然有法子帮盛思颜克服这个父母不详的障碍,但是这法子必须要有神将府说得上话的人支持才行,比如周老爷子,又或者是神将大人周承宗。
周怀轩毕竟是孙子辈的,王氏不确信他能否做自己的主。
周怀轩却一点都不在意,淡淡地道:“反对的都不是我家人。”言下之意,只有支持他娶盛思颜的,才是他的家人。不支持的,就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他的仇人……
嚓,太狠了!
王氏却是听得赞叹不已,笑着道:“有怀轩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她索性对周怀轩交底,“我就把思颜交给你了。她从小受苦,我希望你一辈子对她好,珍惜她,爱护她,不要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周怀轩点点头,又问:“伯母,您一直说思颜从小受苦……受的什么苦?你们在王家村的时候,有人欺侮你们?”
连这都问到了,可见他是真的对思颜上心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上不上心,有多上心,完全能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推断出来。
王氏也不瞒他,“……实不相瞒,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连思颜她爹都不晓得。”王氏眼里涌出泪水,“大家都以为她生来眼盲,其实不是。她的眼睛……是被人故意弄瞎的。我拣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眼睛……被人挖了出来,垂在眼眶下,只连着几根筋……脸上都是血。但是她还在对我笑。直到现在,我一闭眼,就能看见她血泪满脸的笑容……”
周怀轩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眼底的杀气一闪而过,一股寒气倏地散发出来,让温暖如春的暖阁立刻变得寒冷如冰窖一般。
王氏忙拢了拢身上的锦裘,冷得打了个哆嗦。
“谁干的?”周怀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面色严峻,彪悍之意表露无疑。
王氏摇摇头,“这个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也不会放过他!”王氏凛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人却能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挖眼,也不知道有多大的深仇大恨,让他要这样折磨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孩。”
周怀轩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沉吟道:“这么说,思颜的爹娘也许是被仇家追杀。她落在仇家手里……?”所以遭此噩运?
“……应该是女人做的。”周怀轩分析道,打定主意,等这里的事了,他要亲自去鹰愁涧一趟,看看当初思颜被王氏拣到的地方。
嗯,也要带思颜一起去。
“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女人?”王氏反问,“我觉得是男是女都有可能。”
“不会。挖眼扯发,是女人的伎俩。”周怀轩想起往事,讥诮地笑了笑。
王氏一窒,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思颜有个暗中的仇家,恨她恨得要让她生不如死的受折磨。其实照我的意思,我希望思颜一辈子都不要找到她的亲爹娘。”王氏感慨说道。
因为盛思颜找到亲生爹娘的那一天,也就是她重新置身在危险当中的一天。
而且她在明,那人在暗。
实在是防不胜防。
周怀轩听着觉得极有道理,立时改了主意,打算等成亲之后,再带盛思颜去鹰愁涧。
到时候,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下手……
盛思颜带着小枸杞,抱着一个包袱走来到正堂,在暖阁门口大声道:“娘!东西收拾好了!”
王氏抹了抹眼泪,对周怀轩低声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让思颜知道。”
“嗯。”周怀轩点点头,转身掀了帘子出去。
在门口就看见盛思颜正把包袱交给王氏的大丫鬟玉桂。
她笑着跟玉桂说话,神情十分愉悦。
看见盛思颜甜美的笑容,灵动的凤眸,周怀轩实在想象不出她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惨剧……
一个经历过那样的惨痛,依然能笑得这样欢畅的女子,一定比大家想得更加坚强。
周怀轩不由对她更加怜惜,他向盛思颜走过去,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走吧。”
盛思颜忙应了一声,又跟小枸杞告别,让他要乖。
燕誉堂外,盛思颜另一个大丫鬟薏仁拿着她上一次带去大理寺大堂的那些瓶瓶罐罐,跟她一起出去。
几个人出了二门,坐上小轿,来到外院的大门口。
再换轿上车,周怀轩骑马相随,带着神将府的军士,还有一直守在外面的小厮周显白,一起往大理寺正堂行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大理寺。
上一次审理盛七爷的案子的时候,全京城的人几乎都来听审了,这一次,却没有几个人守在这里。
盛思颜下了车,带着丫鬟婆子和周怀轩一起进了大理寺正堂。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大理寺丞王之全刚刚在上首坐下。
盛七爷跪在堂下。
而王之全下面一排六张椅子,分别坐着三位国公爷,昭王爷,代表太皇太后的姚女官,还有另一位代表刑部前来听审的堂官。
王毅兴也来了,他站在昭王身后。
一见盛思颜进来,他很是高兴地从昭王身后走出来,对盛思颜道:“思颜,你来了。”又回身看了看坐在上首下面中间位置的昭王道:“那是昭王爷,也是我姐夫。我劝了他很久,他才过来听审。你别怕,有昭王在,定能给盛七爷一个公道的机会。”
“公道?”盛思颜淡淡反驳,“如果有公道,上一次就应该把我爹放了,不会关到现在。”
王毅兴笑着摇摇头,温和地劝道:“思颜,你要冷静,别又像吃了炮仗似的。咱们和和气气地,把事情说清楚了,是非曲直,自有王之全大人公断。”
“呵呵,王状元,这是我家的事,你还是陪昭王爷在一旁看热闹就是了。”盛思颜指了指昭王那边的位置,淡淡地道。
周怀轩一直站在盛思颜旁边。
他没有跟王毅兴打招呼。
王毅兴也当没有看见他。
王之全在上首咳嗽一声,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审吧。请各位就坐。”
王毅兴见状,要拉盛思颜去他那边坐。
周怀轩袍袖一拂,将他推开,趁势在他们中间一站,不动声色将他们隔开。
王毅兴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周大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王状元,有话等会说。我爹等着洗冤呢。”
王毅兴抿了抿唇,看了盛思颜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开,站到昭王身后。
昭王一直垂眸不语,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出神。
见王毅兴悻悻地回来了,昭王抬眸一笑,“怎么啦?你还真的上心了?”说着,漫不经心瞥了盛思颜一眼。
不错,确实很漂亮,但不是那种张扬夺目的美,而是有一种轻纱蒙面的隐匿的美,像是隔着云端,看着月色一般,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了,出身太差……
昭王摇摇头,对王毅兴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堂上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已经开始重申此案。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说完事发的始末,他问道:“堂下有没有人有异议?”
盛思颜站出来,学着男人的样儿拱手道:“启禀大人,民女盛思颜有话要说。”
“说。”王之全对她鼓励地点点头。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往周怀轩那边望了一眼。
见他抱着胳膊,懒洋洋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上,黑眸沉沉,专注地凝视她。
盛思颜展颜对他一笑。
丽色穿云破月,映得满堂生辉。
本来漫不经心的昭王无意中瞥见盛思颜一闪而过的笑颜,眸子一下子缩了起来。
明明生得一点都不像,为何这个笑容的感觉让他如此熟悉?!
昭王打起精神,紧紧盯着盛思颜。
盛思颜启唇开始说话。
她一说话,刚才那种熟悉感觉立时荡然无存。
昭王闭了闭眼,明白自己又看走眼了。
他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仅没能忘了想容,那种感觉反而更深更浓。
手里把玩着几粒红豆做的骰子,昭王一时心痛如绞。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昭王心头越来越恸,霍地一下站起来,急匆匆往门外走去。
盛思颜没有理他,自顾自说着她上一次说过的话,“宁姑姑在宫里无端身死,手里还抓着一角外面市面上常见的黑绸布。先帝值夜的内侍被梦甜香熏得熟睡,这都证明当晚先帝的寝宫里来过别的人。也就是说,如果要对先帝下手,这个深夜造访内宫的人更有嫌疑。”
这是盛思颜证词的第一个目的,引入新的嫌疑人。
“这不可能。先帝的寝宫连蚊子都飞不进去,你就不要危言耸听了。”那代表刑部过来的堂官不屑一顾。
事实就是,那天晚上就是有人进了宫,但是奇怪的是,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居然没人见到这个从宫外进来的人……
盛思颜笑了笑,道:“这位大人为何这样确定先帝的寝宫连蚊子都飞不进去?难道你放过蚊子去试过?”
那堂官是得到有人嘱咐,过来故意捣乱的,因此更加胡搅蛮缠,大声道:“王大人,大家都是忙人,您就让这个小姑娘在这里浪费大家时间?能不能说点听得懂的话?这都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盛思颜一愣,忙解释道:“其实,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这样想,宫里有人做了这个人的内应,将他放进宫,是不是更好理解一些?”
那人索性捂住耳朵,嚷嚷道:“越说越离谱了!完全听不懂!”
盛思颜顿时有股“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但是她没有气馁。
而且周怀轩这一次在这里,她觉得勇气倍增,脑子飞速地转着,想法要说服对方。
王之全在上首也皱眉。
这个堂官他认得,是刑部那边出了名胡搅蛮缠的人。
一般刑部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就将他推出来搅局。
他本人也深知这一点,再加上他是以前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娘家的亲戚,不免更加肆无忌惮。
盛思颜百般解释,他就是表示不懂,不听,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堂上跟他一伙的人不少,都跟着起哄,说盛思颜说得没道理,听不懂……
看见这样明显的闹场,三位国公爷面色沉了下来。
王毅兴也暗暗着急,可是答应来帮他的昭王刚才却一言不发跑出去了,让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就在盛思颜词穷的时候,周怀轩皱了眉头,走到那堂官身边,问道:“你真听不懂?”
那堂官见是神将府的大公子,忙放下手,梗着脖子道:“对不住了,真听不懂,完全没道理。就是陛下问,我也是这么说。”
堂官旁边的人跟着起哄道:“确实听不懂!周大公子……”
“好。”周怀轩淡淡点头,手臂闪电般挥起,右手寒光一闪,竟是扣了一把匕首。
唰唰两下,将那堂官的两只耳朵割了下来。
他出手太快,那堂官呆立一瞬,才感觉到耳朵被削了,脑袋两边凉飕飕的,钻心刺骨地疼,立时“啊”地一声惨叫,捂着只剩两个小小耳朵眼儿的地方杀猪般嚎起来。
“连人话都听不懂,还要耳朵做什么?”周怀轩面无表情地道,手里拎着那柄还滴着血珠的匕首,双眸如箭,往堂上扫了一圈,特别是看向刚才起哄的那群人,“还有谁听不懂?——站出来。”
那些人一下子闭了嘴,满脸惊恐地盯着周怀轩,开始后悔不该跟神将府作对……
周老爷子在上首赞叹地点点头,一点都不意外。
吴老爷子看得满眼羡慕,连声对周老爷子道:“周老,这样好的孙子怎么教的?快帮帮我,我都快愁死了……”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莞尔道:“你家的孙子也有不错的,就看你有没有眼光看出来了。”
吴老爷子嗐了一声,不去理他。
郑老爷子倒是无动于衷,半阖着眼,当没看见。
姚女官也点点头,笑着道:“周小将军果然是将门虎子,有神将本色。”
周怀轩将那柄匕首抛了抛,又问:“还有没有人反对?”
在这样情况下,哪里还有人敢吱声?
周怀轩便向盛思颜示意,“说下去。”
盛思颜叹口气,接着道:“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些被当做证人的内侍和宫女,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因梦甜香所致,睡着了,是玩忽职守,所以为了脱罪,他们有共谋的嫌疑,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在我爹身上。所以这些证人不成立。他们的话不可信。”
说完她静了一静。
周怀轩又问,“有没有人没听懂?”
那些人不做声。
周怀轩却又不肯放过他们了,对王之全道:“大人,您得让他们签押,表示都听懂了,也同意了。不然过后反口,我周怀轩可以按着名字一个个找过去跟他们谈一谈。”说是“谈”,可是他抖着匕首的样子,明明白白表示他要如何“谈”……
今天过来凑热闹的这些人简直恨不得拔腿就跑。
可是既然上了堂,门外都是神将府的军士,哪个能跑?只好乖乖地在证词上签押,表示他们一致赞同盛思颜所说极有道理。
盛思颜要说的第三个证据,就是证明先帝吃的药,不是盛七爷的药,或者说,不仅仅是盛七爷的药,而是跟别的药混合了,才成为剧毒。
用先帝呕吐出来的秽物,和她自己试的药比。但是这一项,因为时间过去比较久,气味已经没有了,所以再拿来做呈堂证供,有些勉强。
但是周怀轩早就告诉她不用担心。
盛思颜见这些人都软了,也不管了,将上一次那些证据都重新摆出来,说了一遍气味的问题。
堂上的人当然面面相觑,什么气味都没有闻到。
周怀轩淡淡地问:“你们闻到气味没有?”
一个人不忿,大着胆子道:“没有。过了这么久,哪里有什么气味?”
“没有?”周怀轩的速度快得惊人,一下子来到那人身边,手中寒光一闪,将那人的鼻子割了下来,“什么都闻不到,要鼻子做什么?”
这一次,连周老爷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是赤裸裸的用权势压人啊……
王毅兴看得火起,站出来道:“周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大理寺的正堂,怎能容得你放肆?!我们大夏朝的律例,就是被你这样的权贵玩弄,普通老百姓才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盛思颜一听,顿时大失所望,她不指望王毅兴帮她,但是这样明晃晃扯她后腿是几个意思?!
周怀轩看也不看他,走到盛思颜身边站定,摆明了给她撑腰。
盛思颜上前一步,看着满脸悲愤的王毅兴,淡淡地道:“王状元,你说周大公子是权贵,用权势压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我说得证据没人听,没人信,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那时候,我们一家被权势所迫,被逼得东躲西藏的时候,您这位正义之士在哪里?”
王毅兴一窒,看着盛思颜,一脸痛苦地道:“……那时候我在江南。”
“不,那时候就算你在京城,你也帮不了我。因为我们家的案子,到了现在的地步,跟是非曲直已经没有关系。是那些人先用权势逼人,逼得我们活不下去,周大公子才以牙还牙。”盛思颜的声音不高,但是一字一句极是口齿伶俐。
跟讲理之人讲理。
跟不讲理之人,就只有讲权势了。
“可是……”王毅兴觉得盛思颜说得不对,“可是你们家被权势所逼,完全可以向王大人上诉,要求公平公正的审理。”
“呵呵,王状元,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大理寺丞王大人但凡可以做主,你以为我爹会被一直关在牢里?我和我娘、我弟弟会被逼得离开京城避难?”盛思颜说完,回头看着王之全道:“王大人,我那时候就说过,先帝的病就快好了,我爹对周大公子说过,还请他去西北找一味短缺的药。”
盛思颜话音刚落,周怀轩就颔首道:“不错。盛七爷正是亲口对我说过这件事。我远去西北,就是为了这味药。”说着,他从袖底里取出已经干枯的药草,呈给王大人。
王之全看着这干枯的药草,感慨道:“可惜,先帝没有等到这一天……”
周怀轩看了看堂上的人,突然道:“不过,先帝的病快要好了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王之全立即问道。
堂上所有的人都张起耳朵。
“谁想盛家死绝,就是谁。”周怀轩摆明了要阴那些对盛家不怀好意的人。
很明显,这个人,应该就是将先帝害死的幕后黑手。
王之全静静地看了周怀轩一会儿,面露微笑,道:“好,既然周大公子说了这话,我会记在案上。以后盛家再出茬子,这个杀先帝的凶手就可以浮出水面了。”
吴老爷子本来正喝茶,一听这话,噗地一声喷了一地的茶水。
他回头,看着一本正经的王之全苦笑道:“老王还是这个促狭的脾气。”
王之全敲了一下惊堂木,威严道:“好了,今日重申盛七弑君一案,全部证供推翻。经过大理寺和刑部所有同仁的签押作证,此案真相大白,盛七蒙冤入狱,今日洗清冤屈,正是朗朗乾坤,明镜高悬,公道自在人心!——来人!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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