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遇赶到咖啡馆的时候,孔编辑已经早早的等候在那里了。
他手里拿了一沓纸质的资料,正从黄皮的资料袋中捻出一张来,无意义的确认着上面的信息,不过这些信息早已印刻在他的脑子里,此刻再看也是画蛇添足。直到隔着玻璃落地窗看见宋可遇过来,连忙起身,有些局促的摆手招呼。
宋可遇和他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听孔编辑介绍着他调查的成果,“确实不调查不知道,走失了好多人呢!光我就打听到了9个人,其中有7个人是咱们滨城市里的,2个人是郊区的,因为分管在不同的片区,有的人家里没人......这个,你看,这个人是个光棍,所以也没有人报警,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邻居这才发现。还有这几个,也没有通过电台呀、报纸啊,这些公众媒体披露,所以都隐在自己的辖区里,实际面上还没形成什么大的舆论。”他顿了顿,有些紧张的小声问,“怎么突然失踪了这么多人,”多年做记者的敏感促使他狐疑的盯着宋可遇,“而且都是同样的岁数......这里头不简单啊。”
“你怎么想?”宋可遇反问。
“我?”他迟疑了一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难道是连环绑架?还是什么变态杀手要做个大案子?可是为什么要找这种中年男人下手呢?一来不太好控制,再来,据我的调查,这些人家庭条件有好有坏,并不全都是勒索财钱的好目标。”他迟疑了一下,“现在我只发现了岁数相同这一个共同的特征。”
宋可遇面沉如水,“不,他们身上一定都有一些什么命案,你有没有打听清楚?”
“这我倒没有,毕竟时间太仓促,再者有些就是当事人本人走失了,别的人也说不清楚里头的事情,只有这两个,”他抬手指着纸上的名字,“其中一个,这个,他早年间因为吸烟引起了大火,哦,他是个仓库保管员,当时是春节假期,周遭没人,只不过后来火势蔓延到了旁边的工厂宿舍,里头有一对偷着回来约会的小情侣,被烧死了。嗯,还有这个,这个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就是去年的事儿,为着几个小钱,替换了工程中的用料,导致塔楼坍塌,砸死了几个工人。其余的我还不清楚,不过单就这几个,也很说明问题呀!”
宋可遇接过资料,“辛苦了孔编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可是我们身份敏感,如果你方便的话,是不是还能再帮我们继续深入的去查一查?”
孔编辑扶了扶眼镜,连连点头,“哦,好的好的,你放心,我竭尽所能!”他顿一下,“只是上次的那个小兄弟怎么没过来呀?”
宋可遇心思一转,知道他是有意想拍“衙内”的马屁,只是不知道这弗如是个假衙内,也不好骗他,只避重就轻的笑着说:“下次带他来,孔编辑,你帮了我们大忙,我还有公司,都记得!”
孔编辑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便起身告辞了。
宋可遇又独自坐了一会儿,理了理思路,将资料逐一看过,可每个人走失的地点毫无规律,彼此之间也全无社会关系,只是失踪的时间几乎在同一时段,另外走失前的异状也没有标注,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要“归功”于付瑾?
华灯初上,滨城的夜从来都是灯火阑珊、璀璨绚烂。
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这里即将要发生一件与他们每个人休戚相关的事,每个人还在为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计较着、盘算着,为明天早饭吃什么百转千回的纠结着,为年底奖金多一分少一分疲于奔命着,为公交车上没人让座胡搅蛮缠着,为一只名牌包和爱人争吵着......
冉不秋独自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下面往来川行的车流人海,头也不回的淡声说:“你来了。”
“是,大人。”快递大叔微微颔首,“不知道你恢复的怎么样,看起来像是已经无碍了?”
“差不多了吧。”冉不秋停住刚才正在思索的事情,此刻表现的略微有些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怎么了?”
“哦,是这样,”鬼差打开一个快递封,从里头放出一个纤薄的影子,“这是望乡台最新轮到的执念魂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去海外旅行,不巧游轮出了事故,所以没回来。后来听另一个晚去幽冥的魂魄告诉她,她那未婚夫没多久就和别人订了婚,她忍不住便想回来看一看。”他两下里看了看,声音淡了些,“婚期就在明天......你看你方不方便帮她了却这个执念?”
冉不秋点点头,目光扫在那魂魄身上,看的那魂魄直往后躲,才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看?你是要破坏,还是要祝福?”
“我不破坏也不祝福!”那魂魄唏嘘的说,“我就是想看、就是想看看他的另一半长的是什么样子,和我比,强多少差多少,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你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少分量,你想知道你是不是无可取代的?”冉不秋打断她,不像在问她,更像是试着将自己带入到了她所处的情景中。
那魂魄点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冉不秋头微微一偏,“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你即将转世轮回,喝了孟婆氏的汤,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魂魄叹口气,“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还是不甘心,都说除去生死无大事,可是......”她凄然一笑,眼圈泛红,“有些事就是死了......你也还是忘不了的!就是轮回转世,你也还会带着执念!情之一字,拖累多少人啊!”
鬼差蜷起手,抵在嘴边,嘀咕了一句,“自古痴男怨女,情深不寿。”
冉不秋伸出双手,“你进来吧,明天我带你去看那场婚礼。”
魂魄深呼一口气,向前俯身于冉不秋的身体之上,只是下一秒,冉不秋突然身体一颤,抬手捂在嘴边,猝不及防的喷出一大口血来,脸色煞白如纸。
鬼差在旁边瞧着吓了一跳,这真是亘古未有的情况,他慌忙伸出手,将那魂魄又拽了出来,上前扶着冉不秋的背,问道:“怎么了,大人还没恢复好?是我有些急躁了,不好意思,我这就回复说你身体没有恢复好,任务迟些再派来。”
冉不秋捂着嘴,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在地上,兀自摇摇头。
鬼差在他脸上狐疑的打量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魂魄便哭诉起来,“我排了这么久的队,怎么能轻易把我打发回去?错过了明天......我不甘心!我要去亲眼看看他的婚礼,我要看看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是不是穿着我当年憧憬过的婚纱,是不是举办着我期冀过的海边婚礼。”
“知道了,知道了,”鬼差转手将她塞进那快递封里,“我带你去看,行了吧??明天我带你去看一眼,让你安心的回去幽冥,行了吧?”
“不必麻烦你了,”冉不秋打断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嘴角,那手帕上便如绽放出一朵朵妖冶的艳色血莲,他指指脚边的小宝,“把她附在它身上吧,我带着她去看,这毕竟是我的职责。”
“这可以吗?”鬼差有些迟疑,倏然耳朵一动,突兀道,“宋秘书回来了。”
“好了,”冉不秋拿起手帕,将手指间的血擦干净,“别和别人讲我刚才的事。”
鬼差点头,“我知道,这么紧要的时候,大人可一定要照顾好身体。”
冉不秋点点头,鬼差抬手将那魂魄一送,便转身消失在了阴影中。
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宋可遇走了进来,第一眼只见地上的小宝惊恐的直立起来,本能的向后一缩,快速的躲在了冉不秋的腿后面。
宋可遇的疲色一扫而空,惊喜道:“冉总,你回来了!”
冉不秋背转过身,用手帕擦拭着尚有血迹的手指。
宋可遇见对方态度冷淡,一时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捡着重要的将最近的事情简要的向冉不秋讲述了......他看着对方清冷孤傲的背影,直觉这情形更像是对领导的汇报,而不是......
他甚至有几丝嫉妒起弗如那看似鲁直,实则奔放的直抒胸臆。
冉不秋勉强擦拭干净了手指,回身抱起了在他腿边瑟瑟发抖的小宝,一下下顺着毛,将小宝抵在他沾有血迹的前襟处。
宋可遇向前走了几步,眼神充满压抑不住的关怀,“身体好些了吗?”
冉不秋点点头,勉强咽下上涌的血气,说不出话来。
却见宋可遇又上前半步,“冉总,所以,你都‘好’了,是吗?”
这“好”字包含着很多含义,身体的康复,心智的恢复,记忆的复原......
冉不秋微微点头,勉强说道:“好了。”
两人默默相望,良久无语,心里都激荡着对对方的关怀,可再多一个字都无法宣之于口,那些蘸满了心头火热温度的话语,一字一字积满胸腔,满溢入喉,可是却被牙关紧锁着,越是说不出......越是说不出。只能沉酿成自己体内的一盏烈酒,越积越浑厚醇香,越积越怕有朝一日倾倒出来,灼伤对方,也烫损自己。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还要去看看付瑾,无论她是死是活,总要见上一面,很多事情才能搞得清楚。你......要陪我去吗?”他充满期冀的望着对方。
冉不秋眉间微动,手指在小宝身上不经意的拂动,几番欲张口,却只道:“我还有事。”
宋可遇垂下头,忽而轻声笑了,再抬头时,眼中无限的眷恋亲昵都化为稳重礼貌,“好的,冉总,祝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