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伤口还是很痛,不过姬浮月依旧勉强自己坐了起来。苏城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在确认她这边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之后就匆匆离开,姬浮月能够理解苏城的匆忙,因为她自己作为家主在一场战争中要处理的事情就已经足够多,更何况是现在这种大规模还有波及如此之广的战争?苏城要顾虑的实在是太多,她甚至有些意外苏城还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苏城也离开之后房间顿时就变得安静下来,虽然隔着一层墙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外面人们匆忙的脚步声,但最起码在这里,她能够获得一段清闲的时光。
轻轻摩挲着盒子的边缘,姬浮月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怎么想的,各种各样的思绪充斥在她的脑海中。她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想到原来很多次见到司空凌的场景,司空凌在她的记忆中总是笑着的,带着那样虚伪而疏离的笑容——虽然每个人都觉得那是温暖的,但她能感觉得到背后坚冰。
再多的回想也都无济于事了,因为一切早已经过去。
姬浮月这么想着,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之前的那块玉。她一直想着要找个机会,等到他们都离开这里之后再还给司空凌,却没想到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将玉按在了凹陷处,玉直接就融了进去,紧接着一道光芒乍起,耳边响起了轻微的“咔嚓”声,再看那盒子已经悄然打开,露出了一道缝隙。
姬浮月打开了盒子,就看到里面堆积着一些书卷,有墨水的味道顺着风飘了出来,几乎是立刻她就意识到,这可能是司空凌放一些记录,也可能是日记的地方。像司空凌这种人肯定有很多话想要倾诉,但他的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与之言语二三的人,于是最终只能选择在纸上写下这些东西,最终只留给自己一个人看。
真是孤独的人。姬浮月这么想着,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并不是很想看那些东西,因为她知道上面会写些什么,那些沉重而又悲伤的事情完全改变了一个人。但她又必须得去看,司空凌写下了这些东西,还把能开启的玉石以几乎是强迫的手段送给了她,这就证明司空凌要么是早就想到了这种结局,要么就是之后有什么打算,不管怎么样,他都肯定是希望她看这些东西的。
他已经不在了,而他最后的愿望,自己肯定要去实现。
姬浮月伸手将压在所有纸张的本子拿了起来,翻开第一页就能看到扉页上写着两个字。
日记。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字,但姬浮月却像是感觉到了千斤的重量一样,在拿起来之后她才发现,这本日记比她想象的还要轻,薄薄的纸张,根本就承受不了那种沉重的厚度。
她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并没有写上什么东西,只随意地写着一句“哥哥说我可以每天闲的没事的时候写日记,日记有什么好写的,神经病才写日记呢”。
姬浮月没想到会看到这么鲜明和活泼的文字,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这应该是司空寂还在的时候司空凌写下的话语——真是有些难以置信,她还以为这是在动乱之后司空凌才买下的本子,没想到竟然在这么久之前,司空凌就已经有了这个日记本。
然后在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姬浮月就被满满的字迹给惊到了,字迹显得有些凌乱,看起来倒像是在情绪非常激动的时候写下来的。她仔细看了一番,意识到这是司空凌在司空寂死去之后写的。
【他死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被人拿来对比了,我应该开心才是,但我竟然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
姬浮月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想起了司空凌在司空寂忌日那天喝酒的样子,酒水顺着他的喉咙滑落,她不太好劝阻,只能在一旁看着手上的文件。酒精的味道四溢,但他的眼神却一直都是清醒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姬浮月突然意识到之前的司空凌竟然都没有在本子上记录关于司空寂的事情,这让她有些奇怪,在低头看向箱子的时候才想起里面还有很多纸张,或许他随便就写在了纸上也不一定?
姬浮月继续往下看去,在司空寂死之后司空凌罕见地连续好几天都写了日子,最后他写到:
【也许我永远也不能走出他的阴影了,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更难超越。因为他死了,所以他过去的一切缺点就都能够被忍耐,而他的优点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哥哥本来的缺点就并不多。】
这已经和之前的记录有了很大的区别,在现实的打几下司空凌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真相,而这个时候,距离四方动乱也就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
再往后……姬浮月看到了非常混乱的文字,那些字几乎是杂乱无章的,就算她仔细耐心地一个个去看都几乎快要看不清司空凌到底写的是什么。而这些纸张还看起来像是被水浸泡过一样,于是字迹就更加模糊,还有些地方沾染上了血液,除了混乱没有其他的词可形容。
姬浮月连猜带蒙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个时候四方动乱已经爆发了,司空凌面对那些战火和生死,精神早到了极大的创伤。光是看着这些纸张姬浮月都能想象得出他当时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估计是留着血,一边哭一边处于抑郁和崩溃之下写着这些东西,抒发着内心的痛苦,甚至有些地方都被笔戳破了纸张,看起来非常的狂躁。
这个时候的司空凌已经陷入了极大的精神崩溃中,就和姬璟一样……想到这里姬浮月的神色暗了暗,她已经确定姬璟不会再回来了,但在想到他的时候,依旧会感觉心中一阵阵地压抑,像是喘不上气一样的刺痛。
很显然司空凌比姬璟所遭受到了更大的创伤,在他精神崩溃的时候司空家的人非但没有给他什么帮助,反而将他推进了更深的深渊之中。姬浮月可以看得出越往后面的文字变得约干净利落,就像是那些写在文件上的字迹,越来越整洁的书面,却在写下越来越阴暗的话语,他整个人已经在不可逆转地陷入泥沼之中,他在无声地呐喊和求救,但是没有任何人接受到他的呼救,于是他便沉沦,最终——
融为了一体。
司空凌是时代的悲剧人物,姬浮月这么想着,造成他这种结果的并不是谁,或者说每个人都是推手,他们一起把司空凌推向了不见底的深渊。无法说谁做错了,因为时代的灰烬飘落,落在每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大山,有很多人在这场灾难中死去,比较残忍地说,司空凌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姬浮月将手上的日记放下,那其中一个人清醒地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感觉实在是太多残忍,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明明此刻窗明几净,还有温柔的阳光从窗户里洒下,但她就是感觉身体在止不住地发冷。
勉强伸出手拿起了放在床头桌上的茶水,将温度适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她终于感觉身上多了几丝暖意。将茶杯重新放在了桌子上,姬浮月拿起了其他的纸张。
其实姬浮月本来没怎么注意到那些纸张的,但在拿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上面的字迹意外的工整,就和现在司空凌写在文书上的一样,在拿起来的时候她甚至能闻到那种墨水的味道,闻起来感觉,就好像是昨天才写上去的一样。
姬浮月展开了纸张,就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写着——
【见字如面,如果我的计划没有出意外的话,现在的我应该死了吧?而看到这封信的你,姬浮月,估计早已经看到了我是怎样一路崩溃,最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虽然早已经有所意识,但真的在看到这张信纸的时候姬浮月还是感觉十分难以置信,她本来是以为司空凌早就已经想到了自己的死亡,却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他故意,或者说有意造成的?
【在很久前我就意识到我确实是个司空家的人,就算在记录下自己崩溃的那些时候,却依旧保留了不少秘密在心里。毕竟能写出来的就不算秘密,写出来的东西总会被人看到,只有烂在心里才能永远地被保存。】
【不过也有种意外,那就是拥有秘密的那个人死了,既然我都已经死了,那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我非常非常的痛恨司空家。】
姬浮月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一句话的笔迹深的像是要嵌入纸张一般,依旧是清秀而整洁的字,但她却能感觉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在汹涌而出,让她也感觉到窒息。
【像司空家这样的家族就应该全部毁灭,我曾经观察过很长一段时间,司空家的所有人基本上都全部被这种理念给洗脑了。上层都是操控棋子的棋盘手,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而那些沦为帮凶的下层,却一个个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上面说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们早就没有自己的意识,被打造成了完美的工具人。】
【司空家最厉害的就是潜移默化和洗脑,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甚至能把其他家族的俘虏都给洗脑成这个样子——好像有点跑题了,其实在从前我是从来都不知道司空家那些事情的,但在我成为暂时的家主之后,我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很多东西。】
【四方动乱其实是司空家一手挑起来的。】
姬浮月只感觉整个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那一瞬间她感觉周围的光亮真是有些过于刺眼,以至于她都好像快要看不清这纸上到底写着什么字了。
【其实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主谋是月亮圣殿,而司空家选择了和月亮圣殿合作,将这团水搅得更浑。真像是特洛伊木马一样的战术,敌人就在内部,外界力量想要介入当然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为了权利和利益不择手段,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们能为了这些付出一切,但我没想到还真的是一切。所有的一切,人性、良知、友善……虽然人们常说失去人性只是失去很多,失去兽性才是真的失去一切,但我觉得他们连野兽都比不上。】
【司空家是如此的沾满罪恶,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手上的鲜血并不比他们少,尤其是我在准备向整个司空家进行报复的时候,那个时候,我陡然变得比整个司空家都要阴郁,我所结下的因果,几乎要比整个司空家族加起来都要深。】
【我背叛了司空家族,也背叛了整个人类。】
姬浮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话,再往下看的时候感觉浑身的血液好像都突然停止了流动。
【其实我的做法和他们之前的做法没什么两样,他们同主谋月亮圣殿进行了合作,而我是同主谋妖族做了合作。】
合作?妖族?
真是奇怪,明明她还坐在这里,还在思考,但却觉得整个大脑都是一塌糊涂。她好像在想很多事情,姬璟,那些死去的人,还有毁灭的城市,也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我不在意任何事情,只要司空家能下地狱,就算是将我的灵魂焚烧殆尽永世不得超生也无所谓。我心中的仇恨就是如此之深,疯狂地将整个世界都脱下了水——虽然我知道就算没有我妖族依旧会开始行动,但我推了一把,并且让这股火燃烧的更加旺盛。】
怪不得四方大陆是最严重的灾区;怪不得那些魔鬼,不,那些妖族长驱直入,就像是没有任何阻拦一样;怪不得结界轻而易举地破碎。
所有的怪不得,在此刻都成了原来如此。
手上的纸张就这么掉落在了地上,以至于姬浮月并没有看到最后一句话。
【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算是同妖族做了什么约定,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妖族。那个同我做约定的是个人类,她自称是妖族的圣女,并且告诉我,可以叫她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