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岷亲王府的这段风波来得快也去得快。
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像是飘飞的柳絮,雪并不大却偏偏有一股刺骨的荒凉。
岷亲王府终日大门紧闭,坊间内外都在谈论这一家大事。
“听说是岷亲王嫡长子回来了,那继王妃心生怨恨,找了杀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人说的声情并茂,颇有几分真切。
可还有人不以为然,“去你的,那嫡长子不是个傻子吗?再说继王妃岂是好相与的?我看呐事情还不好下定论。”
“既是嫡长子归来,作为继王妃本该早早派人迎接,可那位嫡长子在京城逗留许久,最后还是岷亲王亲自下令接回去的。那位继王妃的心思不是司马昭之心吗?”云芳渺轻轻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说着。
她身旁坐着清荷清月,这几人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分店的事情。
茶馆里几个人听罢还真觉得有这么点意思,咂摸着琢磨了一会儿,便有人道:“可那嫡长子不是个傻子吗,嫡庶再分明,岷亲王又怎会将偌大王府交到一个傻子手里?”
云芳渺面不改色,“若岷亲王嫡长子并非是傻子呢?”
“可即便如此,一个长在乡野下的莽夫,如何能与从小悉心教导的二公子相比?”
云芳渺握着茶杯的手蓦地紧了,状若无意瞧了那人一眼,那人本也是随口一说,如今被她这一眼瞧得竟有些心惊。
“几位莫非忘了,今日一早宫中便来了圣旨,圣上亲封的世子,品性才能皆有圣上认可,如何就成了乡野莽夫?”她话语轻巧,却猛然盖了一顶大帽子下来。
那人被她这话吓得不轻,缩着脖子辩解了两句再不敢提。
云芳渺原本也没有与他争锋相对的意思,可听到从他口中如此评价顾柘瑜后,她心里便莫名其妙起了火。
“云姑娘,公子到了。”清荷小声提醒她。
云芳渺往外望了一眼,繁华热闹的街头,她却似乎只看得到那么一个人。只是这段日子以来,他真的瘦了不少。
“走吧。”云芳渺起身离开。自从李愫刺杀失败,她便与顾城平一起被幽禁在岷亲王府内。
刺杀王府嫡长子罪该当死,可她背后还有自己的母族支撑,再加上顾柘瑜有心要把当年的事情公诸于众,于是一直不曾对他们下手。
出了茶馆,云芳渺笑着对顾柘瑜说:“都说了不会有事,你偏要亲自跑一趟。”
“最近不安生,我本来还不想让你出来,可你放心不下店铺的事情,我怎么能不上心?”顾柘瑜的眼睛里有些血丝,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云芳渺心里明白,他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如今诸事烦扰,他在也经不起任何失去了。
她笑着拉起顾柘瑜的手,略微回头瞟了一眼茶馆二楼处,果不其然瞥到几个向外张望的人,于是她说:“回家吧。”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被大街上人来人往给淹没,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茶馆中的人才反应过来,先前那个说顾柘瑜是乡野莽夫的人更是面如死灰。
“她……她竟是那位的……”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显然十分后怕。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虽然没有人回答他,但他们心知肚明。
此时距离顾柘瑜回到王府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京城风起云涌,一边是李愫谋害岷亲王嫡长子,罪大恶极。另一边却是李愫母族要力保她和顾城平的性命。两边闹得不可开交。
“你还恨我吗?”岷亲王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却呼吸有力。
自从嫡长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之后他仿佛打开了心结,病情愈加稳定,可也许是拖得久了,身体一直没有恢复。
顾柘瑜站在床前,目光平淡,“这个问题你心里知道答案,又何必问我?”
岷亲王虚弱地笑了,可以只是微微牵动的嘴角而已,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你肯定是恨我的,当初你还那么小,我却狠心将你送走。十多年来对你不闻不问,让你饱受苦痛……你如何能不恨我呢。”
顾柘瑜动了动嘴唇,声音低缓,“王爷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他神色漠然,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岷亲王看着自己十多年未见的儿子,忽然发觉其实他们此生亲缘早就结了,就在十多年前,他亲口答应要将自己“痴傻”的儿子送去偏远的乡野时,就了结了。
“你不想听,我便不说了。你如今既成了世子,王府中的事情也该交给你,让顾安跟着你吧,他一辈子活在王府,又无亲无故,扶持你是他最后的路。”
“李氏……她谋害世子罪应当死,但她是你庶母,若赶尽杀绝,免不得被人诟病。阿瑜,为王侯将相者,须得忍耐。城平是你庶弟,若你实在不想见他们,便是将他们远远地打发出去也好过痛下杀手。”
岷亲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顾柘瑜竟也沉默地听着,他说什么自己便听什么,可这并非是妥协,而是嘲讽。
岷亲王终于不再说了,他已经察觉到了顾柘瑜的心思,他的眼里流露出后悔与艰涩。
“王爷好生休养吧,府中的事情便不劳王爷操心。”顾柘瑜缓缓笑着,疏离而冷漠。
岷亲王张嘴说不出话,他早就失去了这个儿子,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
顾柘瑜前脚离开顾安后脚便进来了,岷亲王道:“阿瑜近来可是将府中打理的很好?”
顾安答道:“回王爷的话,世子已将上下肃清,府中井井有条。”
这块显然是在抬举顾柘瑜,而岷亲王却并没有生气,顾安在王府几十年,是个人精。如今他投向阿瑜,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岷亲王良久没有说话,就在顾安以为他已经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以后你便伺候在阿瑜身边吧,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没有几天可活了。这段日子李氏母族颇为活跃,怕是想欺我儿年幼,还望着让李氏做王妃,让城平继王爵。只可笑我这么多年竟从来没有看出来,如今我落得如此地步,也是我咎由自取。”
顾安垂首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才说话了,“王爷当初只是一时糊涂,如今该弥补的已经弥补了,想必世子殿下也会理解。”
这样的安慰岷亲王并没有当真相信,他十多年前做错了事,十多年后来偿还,本就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