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京中贵胄踏马郊游的也不在少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临近晌午,路上行人在不经意瞥见其中一辆马车掀起的车帘,却是再也挪不开自己的目光。
微微掀起了车帘的黑漆马车内,有一位绝色佳人斜靠在马车柔软的靠垫之上,只不过惊鸿一瞥,那张容颜便会被车帘遮掩,可是,只这一眼就足以叫人终身难忘。
那是什么样的美人儿?这世上再高明的文人墨客都无法用笔墨描绘出她的丽色。
她有着宛如白瓷般的美肌,小巧而饱满的樱唇,还有那看似无意之中斜搭在腮边,如玉雕琢般的芊芊素手。
或许是因为旅途劳累,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慵懒,却也能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即便她连双眸都不曾睁开,已叫人深深沉醉其间。
马车驶过,佳人的芳容消失在视线之中,竟有人伫立原地,久久都不能回神,更有甚者,竟直接打马跟了上去,想要询问佳人的来历。
后头跟过来人马越聚越多,翼无奈,只得让人张挂起诚字旗,得知车厢内的佳人竟是诚王府的女眷,那些蜂聚而来的男子终于识趣地退去,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对于这一切,车内兀自打着盹的柳明溪自是毫不知情。
车轱辘不时发出“骨碌碌”的声音,一诺和小安,一左一右地挤在她的身侧午睡,她则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进入京城,人声喧哗,柳明溪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抬眸觑了眼车外的缓缓后移街景,心底不由生起无限感慨和不胜唏嘘。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足京城,却还是回来了。
从昆仑山回到月城后,赵政霖特意找了医老为她疗毒,拔除残毒后又等了月余,帮她养好了身子,又等到天不是那么热才带着她和一诺起程返京。
不得不说,赵政霖为了将她带回京城,着实下了些功夫,而且他处处尊重她。柳明溪实在找不出任何拒绝他而长期滞留月城的理由,毕竟月城从不是她的家。
何况,柳明溪内心里也很想知道,赵政霖在昆仑山所说的那番让她振聋发聩的言辞,究竟是真是假?
“你说你不想为妾,我便扫清了障碍,只为风光娶你过门。你说你对京城再也没有什么留恋,我便将你放心不下的人都找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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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诺闻声,也兀自坐起身来,兴致勃勃地攀着一边车窗往外看去,他忽然问道:“娘亲,这里便是京城了吗?”
柳明溪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半睡半醒的小安顿时来了精神,他骨碌碌地爬起身来,非要和一诺挤在一处看京城的景色。两个孩子都还小,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很快就被车外的景致所吸引。
一诺回眸,他觑了眼略显神情恍惚的柳明溪,竟味不明道:“娘亲在想爹爹吗?”
柳明溪先是点点头,复又一愣,“嗯?”他说她想谁来着?
一诺黑漆漆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她,若有所思般问了句,“爹爹,也在京城吗?”
柳明溪意识到,她还不曾和一诺提过自己的身世,也不曾向一诺解释过她和赵政霖之间的纠葛,此时一诺口中的爹爹自然还是杜鸣生……
她和赵政霖都欠一诺一个解释。
“嗯,你爹爹……”柳明溪心里想着如何开口向一诺解释,只能敷衍道:“咳!只要他来京城,定会来找我们。”
一诺不依不饶,追问道:“娘亲,我想爹爹了,你,想他吗?”
听到一诺说起杜鸣生,柳明溪本已感到别扭,听到一诺如是说,她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幸好,马车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车帘被人从外掀起,原来是赵政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母子所乘坐的马车边。
柳明溪一抬头就看到赵政霖面色森冷,他微微抿着赭红的薄唇,狭长眼眸微眯地睇着柳明溪,好似一头几欲噬人的凶兽,不是凶兽胜似凶兽的凶兽。
他,都听到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得愈发厉害,
夕阳的余晕中,身材高大的玄衣男子黑沉着张脸向她伸出了手,“明溪,我带你回家。”
回家?柳明溪闻言,顿时觉得有一种深深的窒息感正将她笼罩。
看到赵政霖伸出的手,柳明溪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不,她不论如何都不再回诚王府了!她利落地推开赵政霖,绕过他跃下马车,身手敏捷,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只不过,下一瞬,她又被人揽回了宽阔的怀抱,他的一双大掌更是如同铁钳般扣在她的腰间。
柳明溪本欲挣扎,可她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居然来到了柳府的大门外。
恍惚间,柳明溪觉得这应该只是一场梦,否则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京城的柳家两老不会出现在这里,多年前就已经生死不明的两个丫鬟竟然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并没有随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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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她看到那座曾经荒废数年,早已破败的柳府已然被人修葺一新,而站在柳府门外的朝他们张望的那几人,真的是柳家两老以及月朗、月晴!
细看之下,柳明溪还发现柳江龙的头发已然全白,柳沈氏倒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瘦了些,而自己曾经的两个贴身丫鬟皆已梳起了妇人发髻。
柳明溪无比肯定,这就是一场梦!
她僵在那里不敢动弹,更不敢近前,生怕自己的脚一动,就会从这场好梦被惊,梦醒后,她还是孤零零一人。
柳明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蓦地仰起脸望向那张一本正经的俊脸。
赵政霖深邃的暗眸也正凝望着她。
她大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赵政霖如玉般的俊颜,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度,她的眉眼间霎时堆满了惊喜和满足,“竟是真的!我不是做梦!”
赵政霖看到她笑逐颜开的模样,心中也泛起柔软,他哑着声答了声“嗯。”
尽管他并没忘记车厢内的一诺和环绕在车厢外,作寻常人打扮的众护卫,以及柳府外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众人,但他还是紧搂住怀中人的腰肢,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而柳明溪也极为配合地勾了他的脖子,就连身子也顺势偎依在他怀中。
她本不是爱哭的人,此时却是酸楚难当,眼中发热,几乎哭了出来。
“老爹!娘亲!月晴!月朗!”
“小姐!真是小姐!”
月朗一马当先地冲上前来,可是等到她看清了眼前这一双璧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些亲密的举动,顿时便傻了眼。她怔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月晴正欲上前,看到这一幕,只一眼便羞红了脸。她低下头,没好意思再看,退回小半步,小心翼翼地扶着柳沈氏,“夫人,小姐真的回来了!”
柳家两老点点头,却也齐刷刷地扭开脸去看向别处。
柳明溪这才意识到不妥,她和赵政霖就算是夫妻,也不该在人前这般亲腻,何况他们已经不是夫妻,简直太不合适了!
她涨红着脸,不无嗔怪地瞪了赵政霖一眼,不顾他略显阴沉的脸色,大力挣脱了他的桎梏。
久别重逢,柳明溪忽然有些想哭,因为幸福,也因为酸楚。
“老爹,娘亲,女儿不孝!”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扑进柳沈氏怀中去,而不是客套地和他们寒暄几句。
柳沈氏悄悄觑了眼面色不佳的前女婿,赵政霖,她略感不自在地轻轻拍了拍柳明溪的肩头,柔声安抚道:“回来就好。”
“哭哭啼啼作什么?”柳江龙在赵政霖面前,也略感别扭,他不太客气地斥责道:“咳,早就跟你说了,让你事事听从诚王殿下的安排,你偏要瞎折腾。”
柳沈氏急忙推了推柳江龙,示意他噤声。柳明溪微窘。
原来,柳江龙那年离京前,特意跑到诚王府交待她的那番话,居然是这个意思。
原来,赵政霖没有伤害过她的家人,没有骗过她,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好好地活着!
“爹训的是。”柳明溪面上愈发滚烫,她有些尴尬道:“不过,他都休了我,我还事事听从他的安排,那不是傻了吗?”
柳江龙被她这么一噎,顿时也接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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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政霖窘意顿生,回眸时恰好看到一诺将他小小的身板探出了车厢来,正用和他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眼毫不示弱地乜着他。
不过,那胖书僮正努力将那副肥嘟嘟的身子瑟缩在一诺身后,显然是怕他。
赵政霖见状,只得微微收敛身上的气势,并挤出一抹堪称和善的笑容来,“本王,咳,爹抱你下车。”
只可惜一诺根本不予理睬,而是如法炮制,一把推开赵政霖的大手就要自己跳下马车,可他毕竟还小,身手也不能和柳明溪相提并论,自是被赵政霖抱了个正着。
一诺张牙舞爪地竟还作势要踢打他,赵政霖浓长的剑眉不悦地微微蹙起。
小安见势不妙,赶紧将胖胖的身子缩回了马车内,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柳江龙听到动静这才注意到赵政霖怀中有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他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诚王殿下,这是,他便是……”
柳沈氏顿时来了精神,都不需要月晴搀着了,“这便是一诺吗?好俊的小子。”
月晴也由衷道:“小姐,小公子好生俊美。”
月朗也撇下了柳明溪,口中嚷嚷着,“小姐,咱们家小公子长得可真俊,就跟那小仙童似的!”
听到她们左一声“小姐”,右一声“小公子”,还“咱们家小公子”,赵政霖面上的神情愈发冷峻了几分。
虽然当初休妻是万不得已,事后赵政霖也已向柳家两老解释其中的原委,但是,当他抱着一诺站在柳明溪身边,也不会再有人认为他们是一家子了。
更何况,在他仓促离京后的数月里,镇北王闵战北上平乱,敬国公世子安君豪返京,安家的势力已然恢复不少。诚王妃的位置,暂时他还真给不了柳明溪。
柳明溪对此固然还一无所知,柳江龙却对于京中局势门清,想必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就像有一条无形的鸿沟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赵政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跨过去。
分分合合八年,赵政霖哪能不明白柳明溪对他的信任已少得可怜?
他更清楚地知道,柳明溪看似单纯娇弱,却有着和传闻中的红衣圣女如出一辙的刚烈性子,他不敢逼得太紧。
再说人小鬼大的一诺,他才三岁多而已,知道的却不少。他的脾性也是犟得厉害,根本不肯认下他这个父亲。
赵政霖从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亏欠了他们母子的种种,自会慢慢补偿。
只要她想要的,只要他能做到的,不,就算是他做不到的,也要逆天而为!
至于代价,他早就想清楚了。
宏图大业固然吸引人,但他不是非坐那个位置不可。
他这一生,为了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个代表着无限荣光的位置,已殚精竭虑数十载。倘若最后少了那对母子的相伴,就算他坐上那个冰冷的宝座,也终将索然无味。
幸好他及时醒悟,将他们母子找回来。
刹那间而已,赵政霖心中已然浮过万千思绪。
气氛有些紧张,柳沈氏打起了圆场,“诚王殿下,有什么话,不如回府再谈吧。”
“对对对,回府再谈。”柳江龙也意识到柳府外头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他们那些些旧事,可不适应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道,“下官已给诚王殿下备好酒水。”
诚王殿下?
下官?
柳明溪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赵政霖闻言,只淡定兼从容地牵起了柳明溪的手,轻声道:“带我和一诺回家吧。”
柳明溪又是一惊,心悸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