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二人的模样,虞昭惊得睁大了眼, 这……眼前这一男一女,怎么会是虞兰和苏宴的模样?虞兰不是失踪了吗?难道她失踪一事也和苏宴有关?
苏宴大刀阔斧地在帐内坐下,虞兰低着头立在他身后。
这一幕不由得让虞昭诧异不已,无他, 虞兰的变化太大了。这种变化并不是说她身上穿的衣服由侯府的绫罗绸缎换成了如今的粗布麻衣,而是如今她身上的气质。虞昭对虞兰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是个自私自利,骄纵蛮横的大小姐上,可眼下站在苏宴身后的她,却透出一股普通婢女般的温顺。
这太奇怪了。
她的视线忍不住紧紧落在她身上。
似是察觉到了虞昭的视线,虞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令虞昭一愣——这大小姐看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怨恨恶毒,甚至比往常还要过分几分。
这下,虞昭不看她了。
看起来,虞兰本质上并未变多少,只是可能因为环境所迫不得不作出如此一副姿态罢了。
那厢,李靳开口:“苏宴,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女人,别告诉我你想养着她?”
苏宴闻言,笑了几声,“丞相大人,您如今这模样,我劝您跟我说话还是别这么盛气凌人,毕竟现在能救得了你的,可就只有我苏宴。”
虞昭瞧不出李靳听了苏宴这话面上有什么反应,因为他的一张脸都被厚厚的纱布裹住了,可听这人的语气,也知道不会太愉快。
“你、你……”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嗬嗬的粗喘声,犹如困兽,那双眼睛闭了闭,睁开时已勉强恢复了平静,“我不同你吵,我只提醒你,不要忘了我们的大事。”
苏宴漫不经心地瞥了虞昭一眼,“自然。”
“她是傅止渊的皇后,等到最后那一步,我们大可用她去威胁傅止渊。据我所知,傅止渊对这女人似乎十分看重……”
“够了,”苏宴脸色阴沉地打断了李靳的话,“我知道。”
他的目光一寸寸刮过虞昭,倏地笑了,“我自然知道。”虞昭被他看的毛骨悚然,那目光令她恶心极了,让她想起了被阴冷滑腻的蛇缠绕的触感。
苏宴收回了目光。
虞昭躺在床板上,听着他们谈起别的事情,听了半晌,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嫡兄和薛致对抗的那个起义分子司徒宴,就是苏宴。
她渐渐捋清了事情的大概,但随即又开始担心起来。
不知道傅止渊那边怎么样了呢?自己当着他的面被甩下山崖,他一定很难受吧?
虞昭的眉眼耷拉了下来。
-
这天过后,李靳被人转移了出去,这座营帐成了虞昭养伤的专属营帐。
也不知道苏宴怎么想的,派来照顾她的竟然是虞兰。但更令她吃惊的是,虞兰竟然真的在照顾她,即使不满也只是在嘴上贬损贬损,并未向从前一样付诸行动。
“再这样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虞兰拿着条热毛巾,目光凶狠地回瞪着她,随即粗鲁地替她擦脸。
若不是虞昭的嗓子受了伤无法发声,她真的很想问问虞兰,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虞昭的目光太过直白易懂,虞兰竟然读懂了她的疑惑,她嗤笑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黯然,“你懂什么?你什么都没失去过,怎么会懂我现在的处境?”
她看了一眼虞昭,“啧”了一声,“我跟你这个蠢货说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虞昭:……
她收拾好热毛巾出去了。
营帐外,是三三两两呻吟哀嚎的伤兵,是尘土飞扬、飘着男人汗臭味儿的空气,每每看见这些东西,虞兰就恶心地想呕。
她面无表情地屏住呼吸,快步穿过人群。
她恨苏宴,也恨当初愚蠢的自己。
自大地去阻拦苏宴,放话威胁他要先把她送回康平候府才能去滁州,根本没有考虑到,失去了侯府支持的她,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就算要拦苏宴的马车,也应该多带点人的,否则也不至于被他算计绑来了滁州。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失去了康平候府二姑娘这个身份,失去了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清白的名声,甚至战争结束还有可能背上一个叛臣同党的罪名被下罪处死。
——可这一切都是苏宴害的!
若是她如今还好好的待在大相国寺,侯府终有一天会将她接回去,就算不接回去,她也能在大相国寺安度此生!
可惜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晚。
望着营地中主帅的帐篷,虞兰攥着毛巾的手紧了紧。
-
战事逐渐吃紧,连躺在营帐内养伤的虞昭都感受到了那股肃杀而紧张的氛围。
苏宴和李靳再也没有露面过,进出她营帐的最后竟只剩下虞兰一人。他们似乎忘记了虞昭的存在,虞昭一边觉得这正合心意,一边又担心那两人不是忘了,只是需要用到她的时机还没到。
她的伤好了不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但嗓子却一直不见恢复,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重新说话。
营帐外有专门看守她的士兵,只要她一出营帐必被拦。虞昭无所谓,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她只想知道些如今外面战事的消息。
“快!快,又有伤兵下来了,物资带上!”
“嗐,这都什么事儿啊这,那薛致,怎么跟个打不死的蟑螂似的!”
“别说了,有消息说,再过几天,最上面那位估计要亲自下来打我们。”
“嘿……那个昏君?!”
……
几句交谈声随着士兵匆忙的脚步远去,虞昭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昏君?
是傅止渊要来了吗?
她佯装不觉地重新走回营帐。
晚间虞兰过来照料她时,不知是处于什么缘由,她今晚似乎格外暴躁,不自觉地倒了几句苦水。
虞昭从这些话里逐渐得出一个事实:
苏宴等人已经被逼到了固守滁州大本营的地步,最迟不过两日,傅止渊便会带着军队与苏宴正面杠上。她随即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这两日,苏宴绝对会有所动作,他们一定会拿她去威胁傅止渊,可她不愿成为人质,又不想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除眼前的困境呢?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意外就先来临了。
还在睡眠中的她只感觉到一股甜腻的香味冲进鼻腔,她挣扎了几下,很快便丧失了意识,陷入黑暗。
-
沂水江畔,滁州城下。
这里正爆发着一场激烈的战役。
烈日当空,赤裸着上身的精壮士兵挥舞着手中的鼓槌,鼓声沉重铿锵。豆大的汗珠从黄褐色的脊背上渗出、落下,腰间扎着的红色飘带在烈日里甩动。身穿护甲的小兵高扬起头,吹响手中号角,一声一声催动热血。猛烈燥热的风呼呼吹过,无数的步兵、铁骑冲杀着拼向敌人,有震耳欲聋的火药爆炸声,攻城的搭梯攀岩而上,守城的大石滚滚而落。
呐喊声、兵戈声、箭矢破空声……尘土飞扬间,満是铁锈般的血腥气和震天的喊声。
浑身狼狈的副将冲上城楼,望向拿着望远镜观察战况的主帅,“元帅!元帅!大晋的火力太猛了,我们、我们的士兵要受不住了……”
话音刚落,又一声爆炸声响起,炸起的漫天尘土砸了副将满头。
李靳嚷道:“苏宴,那个女人呢?快让那个女人出来!”
苏宴放下望远镜,抿了抿唇。
李靳见他没有表态,急道:“你在犹豫什么?!苏宴!”
“闭嘴,”苏宴警告地斜瞪了他一眼,他转头对那副将道:“将那个女人带上来,暂时挂上止战旗。”
“是!”副将领命去了。
苏宴背着手一言不发,他的脸色着实称不上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脑子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那记忆并不完整,却逐渐影响了他的情感倾向——他竟然有几分不想拿那女人作筹码。
不想让她受伤,不想把她让给那个皇帝。
可苏宴意识到这个念头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抗拒和排斥。
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影响了心神?
那股意识越是要他对那女人好,他就越要往反方向去。
一个女人而已,她不过是他用来威胁傅止渊的工具而已,等他坐上了那个位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这般想着,苏宴紧咬着的后槽牙放松了些。
那个女人被带上了城楼,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眼睛被白绫蒙着。
战场上拼杀的声音逐渐停了下来,苏宴知道,这是副将将中止的止战旗挂出去了的缘故。
那么,接下里就该轮到他了。
“傅止渊,不想你的皇后丧命,就停止攻击!”苏宴在城楼上朗声喊话。城楼下接收到讯息的士兵迅速将消息传递下去,不一会儿,就有小将骑着马出阵将话语传递了过去。
消息清晰无误地落入傅止渊的耳朵里。
年轻的帝王眉目冷峻,神情肃杀,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远远地望向滁州的城楼。
高台之上,蒙着双眼的青衣女子衣袂翩跹,墨发飞扬。
——那是,他的昭昭。
第64章 她死了
薛致略略驱马上前, “陛下,微臣还是认为,此前的计划太过冒险……”
“不必多言, ”傅止渊的目光遥望着滁州的城楼,并未回头看他, “你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薛世子领的兵射得越准, 朕与皇后受伤的几率,便越小。”
薛致一愣,领会到傅止渊的意思, 随即郑重低头道:“臣, 定不辱命!”
傅止渊颔首, “如此, 那便按原计划进行。”
话落, 他已夹马缓缓往阵前走去,偏头对传话的士兵说了几句。少顷,立在城楼上的苏宴等人得到了傅止渊的回复。
“把皇后放了, 朕做你们的人质。”
苏宴听到这话时差点儿没被气笑, 交换人质?用傅止渊换虞昭?这一看便知是桩不划算的买卖,他为何要答应,要知道交换人质时最容易动手脚, 虞昭如今在他手上,他为什么要舍弃这么一个完美的筹码去换另一个不稳定的筹码?
他道:“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