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莫愁出口问事,黄蓉自不避讳。
黄蓉道:“鲁帮主被霍都贼人所害,我们却寻不着仇人何处。”叹了口气,续道:“如今丐帮事务,倒又教我摊上啦。”
李莫愁笑道:“你本就是帮主。怎的,你还不愿意了?”黄蓉笑道:“你取笑我是么?这帮中事务,素来烦人。若是没有襄阳城军务,我当年也无须将帮主之位传给他人。当然,我自己的性子,也是不愿意管这么多的。”她似羡慕,道:“有时候想想,还不若如你一般,和自己心爱的人,逍遥江湖,快活赛神仙。”
“羡慕我么?”李莫愁口气玩笑,话语轻松,“那就带郭大哥回桃花岛啊,现在还来得及。等蒙古大军围城,可真是走不了啦。”
“你啊,还跟我说笑。”黄蓉摇头轻笑,转而却是凝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但凡认定之事,任谁都劝不动。”她叹了一声,又道:“爱他随他,我自今生不悔。只是此间事务繁多,军务和帮务,实在令我累心。”
李莫愁此时收了玩笑之色,正色道:“蓉儿妹妹,既然事务颇累,为何不考虑另选贤能,将丐帮帮主之位让渡出去?”黄蓉道:“话虽如此,可是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这帮主之位若选的匆促,岂是不妥。”李莫愁道:“那你便一直挑着这个担子,教自己劳累?”黄蓉喟然道:“李姐姐关心我,小妹心领啦。实不相瞒,这另选帮主之事,其实我已有打算。”她顿了顿,续道:“我和帮内几位长老都已经商量好了,待此间蒙古大军退了,便择日另选贤能。届时,我自安然卸下这份千斤重担。”
只是话落之时,却是无奈轻叹了一声。李莫愁也不点头,也不反驳,只是接道:“蒙古大军此次来攻,更胜九年前。蒙哥为雪前耻,今回誓不轻易退兵。你这战后选贤之策,怕是遥遥无期啦。”黄蓉黯然道:“李姐姐懂我,可是我又有何法?”
不觉李莫愁并未同她感怀,却是洒然道:“蓉儿妹妹,要我说,你当借如今英雄大会之际,另选贤能。”
黄蓉一惊,寻思道:“英雄大会本是群雄商议对抗外辱大事,其中事务纷杂,已经令人费神。若再仓促加以丐帮选帮主之事,更是增添麻烦,这……”她抬眼瞧着李莫愁,似想同她讲明,此建议太欠考虑。
只是瞧着李莫愁挑眉含笑,一副成竹在胸模样,又不免心生好奇。
不及黄蓉心思转过,李莫愁开口问道:“蓉儿妹妹,我且问你一句,这丐帮的打狗棒,现在何处?”
黄蓉神色一暗,想起连帮主信物都被人窃取,一时却是接不上话来。李莫愁道:“若是我听到的消息不假,那打狗棒便在鲁帮主被害那天,一并遗失啦。”黄蓉点头默认。
李莫愁道:“据我所知,这打狗棒虽是丐帮镇帮之宝,却只是一根稍有讲究的碧绿玉杖而已。除却作为帮主信物以外,既不是神兵利器,也不是奇珍异宝。当日鲁帮主身死,它却跟着不见,难不成是被路人拾取,当做柴火烧了?”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节!”黄蓉忽的叫出声来,似得了天大惊喜,直道:“李姐姐一语点醒我,真是……真是……”她神情激动,好好瞧着李莫愁,抚掌欢喜道:“不错,这丐帮新帮主遴选,必须提到日程上,越早越好。”
不及李莫愁再说,黄蓉已似自言自语,恍然道:“咱们丐帮新选帮主,不拘于帮内,但凡贤能之辈,皆可胜任。如此一来,各中缘由便是一清二楚啦。”又笑道,“李姐姐,你这一手投石问路,可是真妙。”
李莫愁瞧着黄蓉神采飞扬,笑道:“蓉儿妹妹冰雪聪明,一点就通。我不过这些年无事,多读了几本书而已。”稍顿,故作老学究口气,“兵法有云,兵以利动。这打狗棒,从来只为帮主之位而来!”又骂道:“霍都这贼子,杀人窃棒,心中的盘算,大着呢!他若不来争这个帮主之位,便算我李莫愁白活了一遭。”
黄蓉谦道:“李姐姐聪明,想到了此中关节,妹子受教啦。”李莫愁道:“你智计无双,女诸葛岂是虚名。只不过鲁帮主身死,襄阳军务又重,教你一时忽略了这节而已。”
两人彼此客气,一番玩笑恭维。但终究关节通透,心中多是畅意。稍后又是一番商量,只待诸事妥善,才各自安歇。
李莫愁自陪郭襄同眠叙话,黄蓉回屋自寻郭靖。夫妻俩商量布阵御敌的方略,又商量来日英雄大宴中如何迎接宾客、安排席次等事。只是适才同李莫愁商量之事,却是绝口不提。
时日飞快,转眼数日便过。
临近大会,襄阳城更是热闹。各路豪杰络绎到达,众人聚头商议,共论如何拒敌防守、如何扰乱蒙古后军、如何协助城防。待到诸事大致商议妥善,群豪摩拳擦掌,只待厮杀。郭靖见众人齐心,虽然喜慰,但他久在蒙古军中,熟知蒙古军兵势之强,决非数千名江湖汉子所能抵御,思之忧心难减。
倒是郭襄无甚忧心,连日欢喜言笑,尽是缠着李莫愁不放。靖蓉夫妇也是知道女儿心意,便都随她。李莫愁更是宠溺有加,令小姑娘全然忘了危城之下。
这一日,已是九月廿三,距离英雄大会正日方才一天。
黄蓉早早将丐帮另选新帮主之事昭告,却教城内数千豪杰跃跃欲试,各要逞能。郭襄本是最爱热闹性子,不料越是临近大会,神情却是黯淡了起来。
李莫愁此来襄阳,初心本就为她。当下见她欢颜笑语不在,便自轻声呵护道:“襄儿何故不悦,是不是英雄大会热闹,却夺了众人注目,教人都忘记了我女儿的生日?”
一语既落,便叫郭襄一时惊讶。李莫愁瞧着郭襄好奇看她,便自微笑道:“你以为干娘来襄阳,是为参加什么英雄大会么?嘿嘿,你干娘才不稀罕这些,告诉你啊,我来襄阳,只为你生日而来……”
“干娘,你太好啦!”郭襄心思转过,哪里还容李莫愁说完,那半句“顺带参加英雄大会看看”之类的玩笑话,早早一咕噜抛在脑后。她挽住李莫愁胳膊,只道:“干娘,我十六岁了,可是大人啦。”她本是落落大方的姑娘,平素里虽有任性,却是懂得进退分寸。但此时在李莫愁面前,恰是撒娇大小姐一般,只是开口乱求,“干娘,我生日那天,你可要送我礼物,不然不算数……我要王记的胭脂,李记的水粉,还有蔻丹,还有……还有还有,明儿也是弟弟破虏的生日,干娘也不要忘记他那一份……”
李莫愁任她胡说,心中只有欢喜。待到小姑娘说完,才笑道:“嗯,襄儿要的礼物,干娘一定送到。”随后果真领着郭襄,往城中集市尽买珠花发簪、胭脂腮红。
郭襄心情极好,一日玩乐采购并不知疲累,待到府中天色已晚,靖蓉夫妇早已等人开席。郭靖见这些日子女儿玩的有些过了,心中略有不喜,但碍着李莫愁面子,倒也不好做怒,只道:“襄儿,你干娘身子不如从前,你整日缠着她,可别累着她。”
不觉郭襄近日得了李莫愁这座靠山,却无忌惮,只道:“爹爹你少担心啦,干娘身子好的很呢。我们赶东走西,好几次我都追不上她。要我说啊,干娘的武功,应是早早恢复啦。”又转头似对李莫愁征询,“干娘,你的武功,是不是都恢复啦?”
李莫愁笑笑不语,黄蓉却道:“襄儿,你干娘旧时底子打的好,再不济,也一定比你这个只知道玩耍,不肯好好用功的小丫头强吧。好啦,快坐下来吃饭吧,教许多前辈们等着,多失礼。”
原来今日郭府中摆了数桌,亦都是故人密友。郭襄不敢再闹,自也乖乖入席。
待到宴席散去,众人各有事务忙碌。聚散之时,郭襄又是拉着李莫愁,直言道:“干娘,明日是英雄大会,人人都是要去的。可我偏偏不去,你也不要去,陪我过生日,好不好?”
李莫愁不及应答,郭靖已然责道:“襄儿,不可胡闹!”他脸有肃然,口气颇带管教之音。
不料李莫愁却是柔柔一笑,“好,当然好。我不是说过么,我这次来襄阳,就是替你过生日来的。”她似故意说的叫人听见,提了几分嗓音,清清脆脆说道:“明日教你爹爹去开什么英雄大会,干娘陪你一并,在自个房中,开一场英雄小宴,如何?”
“英雄小宴?”郭襄不及惊喜疑问,李莫愁已然续道:“嗯。明日我还有几位朋友,介绍给你认识。”郭襄更是惊喜不已,拍手称快。
郭靖一时不知如何说,黄蓉却早早和李莫愁相顾而笑。黄蓉将郭靖拉到一侧,低声道:“明日是襄儿和破虏的十六岁生日,我们本应替他们庆祝。只是国事当前,大家都顾不上。李姐姐既然愿意陪襄儿,你又瞎掺和什么?”
郭靖一向对爱妻言听计从,眼下又顺着李莫愁和郭襄,自是笑笑不再多言。
郭襄见母亲替她说话,父亲又同意,更是开心,只叫道:“干娘,明儿咱们喝个痛快,不醉不休!”一句出口,又见郭靖瞪他。赶紧捂住了嘴,冲爹娘做个鬼脸,先行溜回屋去。
郭靖无奈而笑,稍后便也离去,再巡城防。余人亦有事做,纷纷告辞。
待人散尽,李莫愁却是转了正色,对黄蓉道:“蓉儿妹妹,明日英雄大会关键之日,又要推选丐帮新帮主,你和郭大哥务必留神。”黄蓉点头应下,诚然道:“李姐姐每来襄阳,便都替我夫妇分担忧愁,我真不知如何言谢。”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李莫愁忽的沉吟一句,却是轻轻摇头,似有自嘲之色,“我不过做一些能力之事,比起你们夫妻,当是差得远啦。”
黄蓉定定瞧着李莫愁不语,李莫愁却又换了喜色,洒然道:“明日喝完襄儿的生日酒,我便带她去英雄大会瞧瞧。”黄蓉一愕,李莫愁又道:“她本是喜欢热闹的性子,生日过的高兴了,自然也不愿错过那等大场面。再说……”
“再说……什么?”黄蓉忽也神采一亮,却不及李莫愁嘴快。李莫愁道:“再说,我尚有几份贺礼,要在英雄大会上送给襄儿,好教天下人个个都知道,明日不仅是咱们中原武林的大日子,更是咱们宝贝女儿的十六岁生日。”
“贺礼?”黄蓉先是一怔,随即勾嘴一笑,“你啊,人人都说襄儿像我爹爹,个个叫她小东邪。我却是要说,她这股性子,像你……”李莫愁笑道:“怎得像我?襄儿又不是我生的。”黄蓉还嘴道:“自然不是你生的,可也是你养的。”说罢轻轻在李莫愁肩头敲了一拳。
两人皆如青春好女,尽释情怀。
翌日便是英雄大宴,群英聚会,共开了四百来桌,襄阳统领三军的安抚使吕文德、守城大将王坚等向各路英雄敬酒。筵席间众人说起蒙古残暴,杀我百姓,夺我大宋江山,无不扼腕愤慨,决意与之一拼。当下便推举郭靖为会盟的盟主,人人歃血为盟,誓死抗敌。
李莫愁随着郭襄自在绣房内摆开矮桌,备足酒菜,以待客人。
郭襄先前问过李莫愁,有关杨过父子行踪。今日生辰,稍等客人不来,便自又问:“干娘,你不是说今日阿绝也会来替我过生日么,怎得到了这个时辰,还不见他来?”
李莫愁微笑道:“你急什么,想他啦?”见郭襄俏脸一红,又道:“他在替你准备生日礼物,时候一到,便来见你。”郭襄道:“昨日你不是替我买了好些东西了么,还要什么礼物?”却是低了声音,娇羞道:“阿绝也真是的,还准备什么礼物。早早一起来见我,咱们说说话就成啦。”
李莫愁笑而不语。少顷,却道:“襄儿,干娘有个事情,想同你商量一下。”郭襄“咦”了一声,少见李莫愁严肃模样,顿时好奇道:“干娘,你有什么事情便说,跟我还商量什么?”
李莫愁又是轻笑摇了摇头,静了一会,才认认真真说道:“襄儿,等你过完这个生日,便不要再叫我干娘啦,好不好?”
郭襄自是“啊”了一声,惊道:“怎么?”李莫愁却是柔声道:“等稍后我和你爹娘商量一事,你若同意,从此便改口叫我一声‘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