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沃修就是血色天使事件的当事人,也是三口之家唯一的幸存者后,崖会泉也一直有意避开了家庭这条线,他谨慎地对沃修的陈旧伤疤闭口不谈。
但那就是沃修父母的资料?
沃修的话让避而不谈变成了不得不谈。
崖将军。
沃修指挥官。
远处的勘测组成员发来呼唤,想要请在石台旁边驻足已久的长官们移步,去那边看看他们的新进展。
眼下的确不是一个深入讲父母往事的最好时间,崖会泉和沃修对视一眼,一个隐约的猜测已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脑子里,他们不约而同预感到,在那些关于各自父母的传闻中,在父母们曾与外交流的这部分里,也许当年,上一辈人隔着光年的距离与偏见矛盾划下的沟壑,却是努力望着同一个方向行走,试图举起的旗帜是同一种颜色。
长官。勘察组组长朝走近的两人敬礼,尽力保持了严肃,但眼神和音调都传递出了兴奋。
碍于崖将军只是高冷地盯着人,没有在这种时刻给人接腔,多问废话的意思,一贯风格是等人打完报告后直接听人说事,于是沃修指挥官给这位勘察组组长捧了个场,问:这么兴奋,一个个眼睛在弱光环境里都猫一样的能放光了,是发现什么了?
也就只有眼睛真在夜里会发光的大猫本猫注意到,崖将军在他说猫一样时隐秘朝他送来一瞥。
勘察组组长确实是很兴奋,他激动地又说了一声报告,再才代表勘察组全体向长官汇报:因为沃修指挥官之前提过注意节肢生物分布变化的思路,我们这次在重做封闭内区检测时特别注意了这点,着重采集藤壶生存环境信息,并得到了非常有价值的发现。
崖会泉认为勘察组长的发现或许是有价值的,但前面这一长串话没半点价值,他吝啬又冷淡地问:然后?
我们在封闭内区的藤壶依附墙上发现了一种特殊物质,它只存在于石墙表层,元素分布与石壁内层非常不同,被怀疑具备人为后天添加的可能。
它对生态习性已在遗迹内发生变化,偏离原始物种的节肢生物们有着极大吸引力。
我们将物质采集送验,同时还检测了外区旋转长廊内的石壁,发现,这种后天出现的物质还存在于长廊所有壁画上,它们的分布也似乎存在某种规律,我们正在怀疑,它是被人为的涂至墙壁,好让节肢生物们能成群且有序的覆盖指定区域。
第126章 秘密 三十分钟可不够我再想个新剧本
旋转长廊蜿蜒向下, 半球形的能量罩撑起人造的穹顶,天空之上是海,而地底埋藏着一个寂静族群的秘密。
小荒星的居民们曾把他们的一生镌刻在石壁上, 在最后的聚居地里留下种族迁徙的证据,仿佛还怀有期盼,认为千百年后总有人会发现这颗被吞没的星球,会下到已成空壳的海底建筑群, 去探索他们存在的痕迹。
但同时,他们在盼望被发现,盼望这颗星星再度被人看见之余,似乎也还拥有深切的忧虑,有想要记录又不愿后人轻易察觉的东西。
出于对重要线索的敏锐,勘察组汇报过最新发现之后, 崖会泉和沃修当即对整个下潜作业小组下了联合指令, 命令所有参与人员三缄其口, 后续勘察作业及分析研究均转为保密进行, 任务等级由B上升至A,信息管理等级由B+跨级上升至S。
旋转长廊里的壁画被重新扫描采集,这次着重勘测了石壁上的特殊物质, 按新参数高效重制模型,在运用立体投影技术, 尝试将石壁上的依附物分别进行全部消除、局部消除及按物质留存时间顺序消除后, 研究分析小组很快取得新进展。
这回,有了更加惊人的发现。
如果只看最原版的壁画,撇除一切海藻藤壶之类的附加物,清理干净其上积攒的水垢软泥,它确实同目前公开的版本一样, 是讲述了一个小荒星曾经历环境剧变,居民们不得不一步步后退,先从地面退去地下,再从地下转移至海底的故事。
壁画古老而抽象,上面的涂料色彩早已随时间褪色,但通过还残留着的部分颜料能看出来,壁画凿刻者曾精心绘制了居民们在迁徙转移时还带着家当,用旧式载具运送打包好的一个个物资箱的情景。
那是壁画起初被重点上色的部分。
这些箱子贯穿壁画始终,它们似乎是随小荒星居民们一同造访这颗星球的,在壁画第一张,小荒星居民还集体身处在椭圆形的飞行器上,遥遥观望环形视窗外的小小星球时,物资箱们便堆叠在居民脚边。
它们是原住民从外带来的宝贝,从在壁画中占据的篇幅及出现位置可见居民们的珍视。
然而,这些物资箱后来却又成了被重点涂抹的重灾区。
研究员提出了一个很接近崖会泉和沃修当初假设的预想,即是在环境巨变的情况下,不断后退的居民们一直携带着这批宝贝被迫撤离,小荒星原住民们可能将宝贝视为能抵御灾难的利器,认为它能帮助种族度过困境,让族群顺利延续,但渐渐,整个族群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向了衰败,躲去海里也于事无补,人们重新审视他们携带的物品,并最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们一路带着的珍宝,似乎才是祸端根源,曾陪伴他们定居落脚的箱子,里面装着会把整个种族拖向深渊的□□。
经检测,特殊物质的出现时间与小荒星最后一位遗留者离开海底,返回岸上的推测时段大体接近,它极有可能就是由那位遗留者亲手涂至墙上,对方看宝箱逐渐被成群的节肢动物覆盖,整组壁画里昔日最色泽鲜艳的东西被悉数遮挡,才转身离去。
最后的遗民把族群覆没的最大秘密留在了海底。
他也许是不想后日的来访者得知,他们一族的消失竟还掺着咎由自取,也有可能只是单纯觉得这应该被涂抹,它让整个族群的努力变得像低劣喜剧一样充满讽刺。
而那个人那时究竟怎么想,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后人不得而知。
后人们对着重新梳理的资料,看着全新修整的模型,还在试图从壁画里解读出更多信息,想要弄清物资箱里装着的宝贝是什么东西。
都不用崖会泉和沃修特意去点,研究小组里已有人提出了实验的构想方向。
并且没多久,通过第三次复查壁画,研究组找到了更多线索证据。
藤壶不仅爬满了物资箱,在每一幅有具体人物出现,展现族群迁徙的壁画里,它们还星星点点依附着壁画中的人群,而这像是一种预兆,整个壁画长廊由上至下,小荒星原住民们的族群越来越小,被藤壶攀附的人却越来越多。
我们完全有理由推测,藤壶被特意引至人与物资箱上,也是小荒星原住民最后留给我们的提示,两者间存在着某种关联。研究组组长条理清晰地说,而再结合人、衰败、种族寄托了延续希望的宝物等因素,同时考虑到进入星历以前,航海纪元期间,那正是宇宙内物种整体更新速度极快,原始物种或进化或消亡,新物种诞生的时代小荒星的原住民们应当是发生过基因更改的人,他们由于异变方向相似,聚集在一起,随身携带的宝物极有可能是实验原始数据、居民动态体征变化等重要资料。
在小荒星定居之后,他们为了解决基因异变后的不稳定状态,为了让全体居民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采取措施,试图在拥有稳定居所后继续调试居民身体,但结果不尽人意。
不尽人意。
一个大航海时代因物种更替出现的族群,他们发自于基因更改,也毁灭于基因更改。
说得通。崖会泉听完研究组的汇报后说。
他只为这个新版本的故事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朝看似一脸平静的沃修投去一瞥,接着,他视线扫过研究组成员流露出疑问的脸。
崖将军。研究组长问,您这里是还有其他发现吗?
不然为什么说得通?
崖将军这里当然有,只是还欠缺一点验证。
他和沃修在下来之前猜测,那被羁押第三位无名,十有八.九就是使徒军团的人。
使徒军团跟星盟这头一直仅在幕后动手的人有合作,这个遗迹里假如真有实验台,那么,根据上回在天灾核心外域截获底牌小队,发现使徒军团正在进行人体强化改造实验这事来看,这一次,使徒军□□人混进遗迹开发团队里来,多半也是借了幕后之人的便利,而目标正是研究组推断出的小荒星原住民最后的残留实验室。
即旋转长廊最下方的这一块地方。
看管室里的人被重新提审,审问开始前三十分钟,沃修途径走廊,被守株待猫的崖将军卡着监控死角薅进了一旁小会议室。
沃修吓了一跳,他路上正走着神,对崖会泉的气息靠近也全无防备,进会议室后第一个动作是撑了一把门:宝贝,三十分钟可不够我再想个新剧本,这个时长太侮辱你和我了。
想得真美。崖会泉说,你脑子被三俗文库劫持了么,和我独处一室就只能想到这个?
这说明你在我这里魅力常在,我很容易被那种想要两人合二为一的吸引力带歪。沃修轻车熟路应对了崖将军的讽刺,声音带笑,嘴角也好好地扬着,乍看起来,是个和平常别无二致的随性小王八蛋样子。
然而崖会泉忽然抬手,他摘了一只手套,用带着些微暖意的指腹按了按沃修嘴唇。
笑不出来就别笑。他说,关上门还抖机灵给谁看。
崖将军其实本来接着想说的话是对我还需要吗,但他说这种话实在业务不熟,有点难以出口,于是最后缺斤短两,变成了简单地:对我吗?
沃修听懂了言外之意,慢慢把惯性勾着的嘴角放下来,随即低头,拉住崖会泉那只手,在他手背轻轻吻了一下。
第127章 充电 给你充个电。
手在放松状态下微微曲起, 崖会泉手背上修长的筋骨分明可见,薄薄的皮肉包裹住了手背上连绵的小山峰,沃修逐一摩挲过那些坚硬的关节, 从覆盖它们的皮肤上感到人体的温度,便觉得崖会泉也是手如其人。
这双手毫无疑问是好看的,它在星盟对形象近乎病态的要求下,被医疗舱日常打理得一丝不苟, 从干净圆钝的指甲到看不出磨损的虎口掌根都无可挑剔,按着古时候人们的评判标准,它就是一双标准的艺术家的手,似乎应该去握起画笔、琴弓之类的东西。
然而艺术家的手也会因为常年磨练技艺出现老茧,关节会因为反复地练习而变形,崖会泉的手更像是艺术家的作品, 被细致雕琢打磨过的作品才会无可挑剔。
可这样一副作品, 它的主人跟艺术, 艺术家都八竿子打不着联系, 让这位先生去谈艺术,他只能面无表情地认为你脑子有病。
他的手不握画笔,不提琴弓, 不会摆在玻璃罩里供人赏玩,它们能驾驭起当今时代最具有杀伤性的星际武器, 能为偌大一方星区拉起牢不可破的攻守战线, 能搅动眼下纷繁复杂的星盟内部政局,被不断修复成漂亮模样的躯壳下裹着坚硬如合成金属的骨骼,透出坚不可摧的力量。
但只要它们的主人想,这个人愿意放松自己,这双富有力量的手也是可以软化, 尽可能把它天生有限的柔软温暖都送给谁的。
沃修握着那只手,捕捉到崖会泉生涩展露的柔软,光是亲一下便变得可能还不太够,他在细细摩挲过崖会泉的手背后偏头,将一侧脸颊贴了上去。
崖会泉发现沃修眯起了随脸颊一块贴过来的那只眼睛,他心里挑剔地说:猫里猫气。
他的眼神和身体动作却要坦诚得多,另一只空手抬了起来,揉了把沃修的脑袋。
二十四分钟后就要进审问室。沃修在崖会泉的手背上说,按你这个安慰摸头的摸法,我待会可能得算仪容不整了。
崖将军确实一直有个毛病,他摸人脑袋时也是用的摸猫的办法,通常是整个掌心盖在头顶,再从脑门豪放地呼噜到脑后,揉脑袋时还要顺逆时针随心的绕一两个圈。
这给沃修指挥官本就行走随性大道,按严格标准来说很不齐整的仪容雪上加霜。
崖会泉的手顿了顿,停在半空,他闻言仔细端详了沃修两秒,个人认为沃修这会这个偏头蹭手眯着眼的造型其实尚可,被揉得随意放飞的头发和它很配,比较贴合对方一贯的闲散气质,跟在家里扒拉着软垫晒太阳的黎旦旦异曲同工不过跟待会的审问工作就较为不搭了,还真有失域外联合指挥官的风范。
关我什么事?崖将军端详完毕,毫无反省之意,你之前就挺仪容不整,没我动手也达不到标准。
沃修早不是第一回 见识到崖会泉的理不直气也壮,但这是他第一回知道,原来他们家将军还有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嘴唇若有若无划过崖会泉手背上的关节小山峰:我之前也不是现在这样吧?
你是。崖将军一点都听不出在说瞎话,他曲起手指,用指节戳戳沃修脸上勉强能算柔软的区域,平静道,是你没照镜子。
沃修有预感,假如他说自己照了,他刚才还真不是现在这样,那依照崖将军的好胜心,对方没准下一句就是换角度开嘲,说没想到他平常看着不修边幅,竟然还挺注意自己形象。
沃修的确没随时随地照镜子的习惯,他这种自信狂魔一向以我任何时刻都很英俊自居,压根不需要镜子,全天24小时在内心默认自己好看。
但就这么被人强词夺理,沃修也有大猫的好胜心,不太乐意,他歪着脑袋看了崖会泉一会,突然就把目光定住了,一言不发地只缩短双方距离,不偏不倚看着崖会泉眼睛。
做什么?崖会泉问。
沃修说:照镜子你眼睛里有个特别英俊的我,哎,你把我看得真好看。
崖会泉:
有一个近似以最尖利的矛去攻最坚固的盾,谁能赢的问题,那就是全星际知名刻薄的嘴,对上目测同样也是全星际最厚的脸皮,它们到底谁更胜一筹的问题。
这问题目前看来是无解,两位主人斗争多年,也从没有局势朝谁一面倒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