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博朗就任代理正院后宣布的第一项举措,是面向公众公开了秘密调查小组耗时数月整合的信息,这份报告直指向一起横跨五十年的案件,当年声势浩大的叛星事件被重新立项调查。
结合时下正是热门的双边合作与友好文化往来活动,这个项目自立项起就备受关注,在各大星媒及社交平台上讨论度居高不下。
最终崖倚松和俞见月顺利获得平反,蒙在逝者身上半个世纪的污名得以洗刷。
平反重新牵扯到了使徒军团袭击事件,相关涉事人员被高效羁押,域外联合的对应部门趁此机会,跟着做了一通内部排查,顺藤摸瓜揪出几个战后立场反复不定的钉子,也算是搭了趟清理门户的顺风车。
审判日到来当天,在风暴里低调掩去了姓名的崖将军出席公审,他坐在特邀旁听席,无数高清媒体探头三百六十度对准他的脸,试图捕捉他的反应。
崖会泉全程没有多余表情。
崖将军可能是杀伐果决太久,半个世纪,足够把昔日对于父母的那点温情早磨没了。
他端正坐在旁听席,腰背笔挺,像在出席一场不痛不痒的军事会议,看起来冷淡又事不关己。
媒体没能从他面上探究出什么,结果拍了一堆沃修指挥官的高清近景。
不错,沃修指挥官作为这一整个案件的另一位隐形当事人,他也受邀亮相审判日,坐在跟崖将军相邻的另一个特邀席位听审。
沃修同血色天使事件的关联还未完全对外公开,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至少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他听审时的反应比起崖会泉要丰富那么一点,并不吝啬通过表情变化透露自己的实时心情,令需要素材来撰写文章的媒体们很是松了一口气。
流程极长的审判结束后有个固定答记者问环节,有位记者大概是自觉今日素材还不够,总想写点跟同行不一样的东西,轮到他来提问时,他居然问沃修:您怎么看待崖将军听审时全程不发一语,态度冰冷的问题?
周围的熙攘都安静了一瞬,沃修挑起眉。
有人立即打圆场,将瞎提问的记者换至人群后方,想把这个问题给揭过去。
哎,别忙。沃修指挥官开了口,我的回答都还没给,怎么人这就要离场了?
沃修示意把那名记者重新请回前方。
我应该先为收到这样的提问感到荣幸。他笑眯眯说,荣幸的部分在于,竟然已经有人默认我和崖将军如此亲密,能随意插手点评他私人的事情。这位记者朋友很有大局观,一定是站在我们两边的关系迟早更近一步,大家的往来一定会更加密切且和睦,未来有几率亲如一家的角度来提问的吧?
记者短短几分钟内,已经被同行疯狂提醒了许多次,他没敢再乱说话,也难以捉摸沃修指挥官这是真的在给台阶,还是在讽刺他。
记者只能硬着头皮权当那是台阶:是的,我是从您据说已与崖将军放下往日恩怨,您和崖将军即将以身作则,领头为星盟及域外联合的友好相处做出表率出发,才向您这样提问。
沃修指挥官就噢了一声。
非常感谢你的提问。沃修说,也谢谢你的美好祈愿,但很遗憾那边的朋友笔先停一停,我不是准备说我和崖将军的和睦是假的,所以这很遗憾。
人群随着沃修指挥官的示意转移视线,看见另一位记者飞快撤销了个人终端屏幕上的文字。
我是准备告诉各位。沃修继续说,正因为我跟崖将军如今关系好,所以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我百分之一百会向着他说话不发一语不一定意味态度冰冷,不想在人前泄露私人情绪也是一种个人的自由选择。我听说,星盟文化讲究尊重自由与平等,劳烦各位也尊重一下你们的将军,尊重他自由选择的权利。
审判结束后的答记者问是分区域召开,被另一群人簇拥的崖会泉与沃修不在一个区域内。
等崖会泉知道沃修在记者会上说了什么时,他们两人都已经离开偌大会场,回到了崖家。
百里作为全家第一八卦分子,是他马不停蹄往主人面前怼了一块悬浮屏幕,热情满溢地通知人:少爷,您想要看看沃修先生是如何在公众面前维护您的吗?
沃修那会被一通电话抓走,人在偏厅,与身在里间小客厅的崖会泉隔着两条走廊的距离。
崖会泉目测沃修就算竖起一双大猫耳朵,睁大了那双视杆细胞是普通人六倍的眼睛,也没有透视兼千里耳的功力,看不见他在小客厅打开的东西。
所以崖会泉吩咐百里:打开。
百里夹带私货,不仅给主人看了沃修维护对方那一段的采访重播,还往后多拉了些进度条,有意让崖会泉看见了后面另一段。
沃修指挥官!记者追着大部分时间都十分健谈的青年指挥官,工作证上亮着某家娱乐媒体的标志,那是个年轻的姑娘,目测年龄还不超过三十,带着刚出校园没几年的青涩,她的悬浮探头跳圆舞曲似的绕着沃修转圈。
指挥官。小姑娘对停下步伐的沃修说,您方才提到,您和崖将军目前正关系不断转好,两人似乎也已称得上友人,那么,考虑到比您还要大上一些的崖将军都已于去年结婚,迈入婚姻殿堂,我想代广大单身青年朋友问您一个问题您有考虑过结婚的事情吗?
崖会泉:
掀翻腐朽的旧金字塔尖是个麻烦活,这期间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沃修就是血色天使事件亲历人的消息被小范围透露出去,但沃修就是黎旦旦这码事,目前仍然是个极少部分人才知晓的秘密。
明面上,域外联合的青年指挥官沃修依旧是单身。
并且还是个含金量极高的单身。
崖会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微微调整了姿势,他和屏幕投影里的年轻女孩一样在等着听沃修的回答。
考虑过啊。屏幕投影里的青年指挥官扬起眉,轻快地说,而且这位朋友,你可以假设得再大胆一点,比如我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目前有正在追求的人。
青年指挥官放下一个重磅炸.弹,接着不再回答周围人的惊诧追问,他迈开足够把所有人轻松甩开的长腿,溜之大吉。
屏幕里的沃修身影消失时,现实中崖会泉的耳畔传来脚步声。
大猫错过了人观看猫护人的部分,不过听到了后面那段,他赶快摸到人身边,像一张大毯子一样把人给盖住了,低头就是一通乱亲。
你怎么对着屏幕听二手表白?沃修嘀嘀咕咕地说,我这里有全新一手表白,随时免费待售。
崖会泉让他亲了一会才把人推开,按住沃修肩膀:一句没指名没道姓打发媒体的话,也好意思管那叫表白?
第134章 尾声(下) 正文完
崖会泉只是在说调侃话。
假如沃修真的这就在媒体面前指名道姓, 公开发表他将要追求的人就是昔日宿敌的想法,那恐怕已经延期的天灾核心清扫项目还得往后再拖,已经为启程准备了数月的工作人员们眼看就要迎来曙光, 下个月初项目终于要正式推进,为特训做了双倍训练的联合部队能够出发了沃修指挥官一句话就把一切打回原形。
他本人还得因为疑似骚扰已婚人士,被判断为不适宜跟崖会泉继续共事,那整个队伍都得重新调度, 最高指挥官要临阵变更。
上到不想再拖进度的另一位指挥官及宿敌本人崖会泉,下到大大小小无数工作人员及联军战士。
大家非得集体围殴沃修。
更矜持一点的文员们不好动手,武力值也堪忧,他们能去特殊部队指挥官办公室门口表演集体上吊。
沃修和黎旦旦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说公开便能立即公开,这不是桩上下嘴皮一碰,就轻松达成的事, 前后还有一些琐碎环节需要处理, 而那势必也会拖慢联军出行的进度。
崖将军近期的工作狂症状已减轻很多了, 结果正事临前, 沃修本来征询过他的意见,大猫黏糊糊的表达了想要合法上岗,从此名正言顺跟人回家的想法, 还为此好好撒了一通娇。
崖将军思考一晚,被大猫的撒娇撒软了腰, 心还是坚强的, 觉得应该以正事为重,进度流程不能再拖,他做到了身动心不动,第二天清早冷静回绝沃修的要求。
沃修大感震撼。
当时,在清晨薄透的晨光里, 沃修像猫忍不住玩毛线球一样玩崖会泉的头发,指尖上黑色发丝缠绕,他感慨:你这是教科书一般的吃完翻脸不认行为。
老实说,崖会泉觉得这话不对,有个小王八蛋疑似得了便宜还卖乖,谁吃谁是个值得仔细商榷的问题。
但这位姓崖的先生知名喜好面子,沃修主动把主导权推到他身上,这主导权虚不虚假姑且日后再说,他一边不对,又一边隐隐受用,将小王八蛋薅过来,捏着对方下巴亲了一下。
这说明你又该换换新招了。他说,旧的正逐渐变得不管用。
沃修听完,非常同意,当场变出了大猫尾巴和圆耳朵骚扰他。
暂时不让人公开的决定是崖会泉自己做的,然而以玩笑口吻挑剔人家不指名道姓不算表白的也是他。
这位先生谈起恋爱来难搞程度不减,得亏沃修不怕。
好了。崖会泉轻拍了把沃修的背,感到有个又粗又毛茸茸的东西擦过他手腕。
为了证明自己的表白很真心实意,沃修方才一边重新认真把人亲了一遍,一边尾巴又晃出来,那条灵活有力的长尾巴堪称对方第四条腿,沃修的手臂环在崖会泉腰间,膝盖卡着人的腿,尾巴移动得相当随心,以脚踝为起点撩过崖会泉腿侧,在腰间随手臂一块逗留片刻,密实的绒毛隔着布料蹭得那片皮肤一阵痒,再才绕至手腕,毛茸茸的尾巴尖朝人掌心里拱,在手腕至小臂一线画圈。
感受到我的表白了吗?沃修赖在人身上不走,他贴着崖会泉的耳朵问,这一次它有没有达到你定下的标准?
崖会泉怀疑沃修的新招数是跟挠痒痒挂钩的,那条大尾巴挪来动去,专往皮下神经末梢分布最密,皮肤角质层也最薄的地方扫,扫得饶是崖将军忍功惊人,也忍不住被他连缠带扫得带出一声笑。
达到了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标准。崖将军嘴上不饶人地点评。
真的?沃修见惯不怪地接招拆招,他飞快啄上眼前人不留情的薄唇,又着重亲亲唇角,手同时往人衣摆下伸,让我看看别推啊,我看一下,才好继续给你做出补偿嘛。
你的眼睛是长在手上的吗?
不是,但你再凶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变异一下,比如我的眼睛要和嘴长一起去了。
蒙特星上四季分明,严冬的雪早融化了很久,现在这个季节,下午时分窗外的阳光依旧很亮。
崖会泉的外套进家门时就挂在了玄关,已经被勤劳的百里收走整理了,他身上剩的那件衬衫本来齐齐整整。
他只穿简洁的衬衫加长裤,也能穿出一种一丝不苟到冰冷的秩序感。
然而因为养了一只大猫,猫分分钟能将这份冰冷破坏殆尽。
崖会泉的衬衫下摆被抽出来,松松垂在皮带上,他的领口扣子解开了两颗,沃修还在残害第三颗。
阳光斜着从窗外溜进屋内,让暖烫的光爬上沙发,又攀到沙发上的人身上,仿佛一个第三者,正试图加入这个家。
可惜,沙发上的两人实在黏得太紧,他们契合到了无法再合的地步,光这样的第三者都有心无力,只好沿着他们无可奈何描了圈边,承认他们难以插足。
宁博朗对外宣称是公开了全部调查结果,所有复原的数据资料已事无巨细面向公众通报。
但实际上,宁代理院长其实还是留了一份小小的私心,他扣下了部分截取自崖倚松和俞见月私人通话的内容,将它们单独发到了崖会泉的个人终端上。
宁副崖会泉叫宁博朗以往的头衔太顺口,他顿了顿改口,宁院长的意思是,反正发给我等于发给你。
沃修懒洋洋从背后抱他,下巴压在人肩凹:是这个道理。
那是一份两对青年男女间的闲聊记录。
它不涉及任何关于理念的探讨,不涉及那些牵扯太深的资料,来自不同地域的青年们交换见闻,向见不到面的朋友描述自身,字里行间是满满的生活气息。
有的地方甚至看得使人发笑。
比如,崖会泉完全想象不到,他记忆里做事一板一眼的父亲也会和人偶尔聊起个人感情。
崖倚松曾一本正经的向康克发信:我的未婚对象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女性,我十分欣赏她。
康克回复:真的吗?我的女朋友是脾气火爆的母老虎。
一百多年前的崖博士也是出身优越,在蒙特星土生土长的大少爷,比较讲文明礼貌,他可能对着远方友人的回信左看右看,实在觉得不妥,所以下一条回信里他措辞严肃:我认为对女性使用母老虎这样的形容词汇并不礼貌。
康克的下一条回信就多出了三个感叹号。
公老虎靠标点符号呐喊着回:不,等等!你可能误会了!这是一个名词,她真的就是母老虎!
就因为疑似不太尊重女性,康克一度险些被崖倚松质疑人品。
等这个关于称呼的误会解开,他们的关系也已经更进一步。
崖会泉对父母一直欠缺一些他难以说清道明的情感。
理性角度,他已经得知了足够多的那两人的另一面,也条分缕析地看过他们为探索道路做的付出。
他尊重他们,远比以往更了解他们。
但从情感角度出发,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变得比以往更亲近他们。
崖倚松和俞见月,他们是为理想奔走的人,是两个都惯于内敛,又奇妙理解彼此灵魂的人。
因为他们产生共鸣的方式过于不显山露水,像仅有彼此能捕捉对方信号的蓝鲸,所以很多时候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相互模式甚至是冷漠的,两人仿佛一场教学范本般的政.治联姻。
崖会泉过去也这么认为。
后来他被告知他的父母原来竟有感情,只是那份感情他们很少外显,似乎也没有对着孩子去展现的必要,他从中感受到微妙的落差,隐隐约约猜测自己可能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