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想捡起姻缘锁,然而蹲下去的时候,整个人毫无力气,就这么瘫软的跌坐在地上。
“这个......”她声音出奇的清冷,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姻缘锁,“不是他随时带的吗,怎么会......”
高天祁不忍说,却终究还是告诉她实情,“坠崖前,敌军一刀砍在他腰部,这香囊就被斩断掉了下来,他想捡时,疏于防范,才被人打落悬崖......”
再次讲述那一幕,好像一次就在眼前重演一次,高天祁强忍着悲痛想将未央扶起来,她哽咽的问,“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没有,什么话都来不及......”高天祁说不下去,胸口从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堵得慌。这么久了,全军死气沉沉的回来,哪怕胜了,打下大半西边疆土,又能如何?
安允灏,你对我太残忍了,竟一句话都不留给我!
未央强忍的悲痛,终于伴随着承熙那声“母妃”,眼泪夺眶而出。粱鹰将他抱来,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祖母哭得那么伤心,母妃也在哭,他便也觉得好难过。
粱鹰将承熙放在未央身边,哽咽道,“太子,快劝你母妃不要哭。”
“母妃乖乖,不要哭,哭了不漂亮,父皇就不要你了......”孩子稚嫩的语调比撕扯她的心还要痛,他笨拙的伸手去擦未央的泪,她终于无法抑制,抱着他哭得嘶声力竭,“承熙、承熙......”
她拼命喊着他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安慰。可是,为什么越喊越难过,越喊越觉得可怜?
冬夜好冷,灯笼在风中摇曳,他们的身影叠错在她的面前。她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依靠,除了承熙,除了承熙,她什么都没有。
安允灏还是食言了,她的承熙和她一样,没有父亲。没有山一样的父亲,他能去依靠谁呢,难道是她这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母妃?
承熙,我的孩子,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哭着喊着父皇,小小的孩子,哪怕不懂事,也隐约知道些什么。就那样在她怀里大哭,哭得她的心都碎成一片一片的,他刚刚还在欢天喜地的等待父皇回来。可是谁知,这一瞬,他就彻底失去了父亲。
冷冽寒风呼呼而过,未央几度都觉得哭得快昏厥,她一辈子都没有落过这么多泪。可是,她抑制不了,只要一想到安允灏,一想到承熙,她就心痛得只能用哭来宣泄。
她把承熙紧紧抱着怀里,为他挡着风取着暖,默默流了一整晚的泪。她不知道孩子在她怀里睡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坐了多久,只仿若从黑夜到黎明就一眨眼的功夫。
高天祁将军大衣脱给她穿,她没有拒绝,什么话都没有说,那衣服穿与不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的世界只有冬天,只有寒冷,再也不会有温暖了。
天将明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雪,没有征兆,一下就是鹅毛大雪。那些雪花纷飞,全军仍旧跪着,素白一片,就像那雪花一样,多么纯洁,多么美。
可是,她却再也找不到下雪的快乐了。
曾经,下雪就可以和安允灏去听雨园,如今呢,谁陪她去,还是承熙吗?
再多的眼泪终究有流尽的那一天,未央茫然的看着雪花,没有再落泪,就这么看着天空,雪花簌簌。
恍然间,她仿若看见那苍茫天空中升起一盏暖灯,灯下她巧笑嫣然的靠在他怀里,他眉宇舒展,眉梢眼底含着宠溺的笑,将她拥着怀里,一起看雪花纷飞,山河之美。
他说不离不弃,她说生死相依。
可是最终,他离他弃,她却不能生死相依。因为此生,他们不仅有彼此,还有这爱情的结晶,这未来的希望。
“下雪了,该回了。”高天祁轻声说,粱鹰给未央撑着伞。
“回?”她能回哪里?没有安允灏的皇宫还是家吗?过去的两年,她就觉得是二十年,时时刻刻都难熬。那往后呢,往后的人生,她又该如何度过?像太后一样吗,清清冷冷一个人过完此生?
“嗯嗯......”怀中的孩子动了动,好似赖床一般在她怀里忸怩了下,忽而探出头来,高兴的大呼,“下雪了,下雪了......”
承熙跑出她怀里,未央忽而觉得心里一空,冷风直往怀里钻。她看着承熙在雪中欢腾,与这一片素镐萧条格格不入。
“母妃、下雪了、下雪了......”他又蹦又跳,未央知道,终有一天,他会长大,就像刚刚那样,钻出她的怀抱,再也不需要她的保护。
她知道,终会有那一天,他会离开她,会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活。她,并不是可以陪伴他一生的那个人。而那个可以陪伴她的一生的人,却早早的在她生命里落幕,又或者,此生她活下来,不过是行尸走肉,在无生命。
眼前是孩子灿烂的笑容,欢乐的笑声,不管有多大的悲痛,多大的委屈伤心,孩子就是孩子,睡一晚便什么都忘记了。
“啊”
承熙跑着跑着,忽而滑到。高天祁急冲过去抱他,却不想未央比他更快,她抱起承熙,紧张到,“哪里摔到呢,疼不疼,怎么不小心一点?”
“这里好疼。”承熙可怜兮兮的指着小腿,怕惹母妃生气,也不敢哭疼。
未央忙卷起他裤腿一看,竟然擦破了皮。她又气又心疼,气他不小心,也气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娘娘回宫吧,太子的伤要赶紧看,再这下去,恐怕还会冻病。”高天祁趁时机说着。
未央点点头,想抱起承熙却觉得没有气力,高天祁道,“我抱吧!”
承熙好奇的看着高天祁,被他抱起可以看得更远更漂亮,好多雪花就这么纷纷吹到脸上,他咯咯的笑着,自个玩得不亦乐乎。
“你是谁?”他突然好奇的问。
高天祁心疼不已,两年不见这孩子长这么大了,都能跑会说了,可惜,皇上却看不见。
“我是你干爹。”高天祁答。
“干爹是什么?”
“干爹可以给你买好吃的,可以保护你,可以教你武功,可以带你出去玩,可以......”
高天祁说了一大串“可以”,承熙眨巴着眼睛一副很惊叹的样子,“太傅说我四岁才能学武。”
“好啊,四岁干爹教你。”高天祁摸了摸他的头。
承熙好奇道,“干爹和爹是一个意思吗?”
高天祁忽而一滞,看着孩子单纯期盼的眼,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是。”
承熙似乎很失望,高天祁问,“干爹不好吗?”
“太傅说,爹和父皇是一个意思,可是,你是干爹。”他有些不高兴,“母妃说,父皇下雪就会回。”
“哦。”高天祁不知道说什么,看着漫天大雪,看着前面的灵柩。回来了,只是或许未央更希望别回来。
“现在就在下雪,父皇没回来,他是个大骗子,我和母妃不要他了。”童言无忌,可是他身后的母妃差点又哭了,好不容易忍住眼泪,却总是被这孩子三言两语给惹了出来。
从灵柩而过的时候,心仿若也如那棺材一样,被掏空了。她伏在灵柩上,已经铺上一层薄薄的雪了,她垂下头,一吻轻轻了落了上去。
允灏,我想等下去,等完这辈子,就能在下辈子相遇了,是不是?
允灏,我这样抱着你,为什么还是觉得寒冷?允灏,你可冷,可曾想我?
允灏,我好想你......
那一日清晨,漫天白雪中,一位清雅女子伏在灵柩上低低喃语,大风纷飞,几乎要将她吞噬。天地一片苍茫雪白,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就像她的眼,只有这漫天白雪,再也没有任何俗世的纷纷扰扰......
史书有云,永昌三十七年冬,皇帝安允灏于西征战场战亡,尸骨无存,做衣冠冢葬入皇陵。太子安承熙即位,太后佟未央、摄政王监国。
那一年冬天,她的丈夫死在了遥远的战场,她的儿子成为了胤国历史上最年幼的帝王,而她,是最年轻的太后,时年二十四岁尚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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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静好,转眼两度春秋。
新帝登基两年,虽年幼,但太后、摄政王施行仁政,朝纲稳固,国泰民安。
御花园里,一位穿着仙鹤长袍的贵妇人蹲在花丛里,捣弄着一盆桑格花。泥土弄脏了纤细的手指,她也不在意,就这么恬静地松土、培土。
“太后,臣有事启禀。”
耳旁想起一声低沉的男音,她回头,眉宇淡雅,目如秋水、唇春如朱砂,任谁都无法相信,这看上去不过二十的女子,会是一国皇太后。
来者正是摄政王,近年来,多亏有他辅政,否则未央孤儿寡母的,怎么能稳固整个朝纲。她也时常感慨,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这摄政王是安允灏挑选的,那么多皇弟,却偏偏选了这三皇弟。不过幸而只是俗家弟子,否则若真正剃度出家,恐怕怎么也拽不回朝堂了。
这些年在朝堂打滚,虽然他依旧谙知禅法,却并非和尚,也算是回归自己原本的皇子生活吧,如今为摄政王,已经由太皇太后去年赐了婚,最近刚给皇室添了个小郡主。
“王爷!”未央起身,立即有宫女端盆上前供她洗手,洗罢后,擦干坐下。摄政王才说,“臣以为本朝皇帝年幼,不易外战,应将外余兵力收回,以故国家之本。”
“倒有点夏国的意思。”未央笑,听闻夏国中立,不结盟不拉派,收兵护城,不外攻,却谁也别想攻进来。
“是,臣以为夏国治国之道极好,可以借鉴。”摄政王恭敬道。
“嗯,王爷觉得好就去做吧,如今王爷监国,不必事事请示哀家。”未央轻声说着,“既然先皇信任你,哀家也一样。”
“臣谢太后厚爱,这且告退。”摄政王退下。
未央有些百无聊赖,站起身看着身后的宫女,一个个低眉顺眼,每每此时,她就越发想念芷溪。没有一个人比得上芷溪,也再也没有人能轻易博取她的信任。
她是太后,她的儿子是皇帝,她没有退路。哪怕孤军奋战,也要留在这宫里。这里有他的气息,有他的基业,他的江山,她不能离开。
她要守着他,守着他们的儿子。哪怕孤独终老,她也必须如此。
“太后娘娘,淑太妃来了。”
宫女的通传,未央抬眸果然看见赵湘湘来了。牵着她的儿子和女儿,这是一对龙凤胎兄妹。是赵湘湘远房表亲家的孩子,母亲难产死了,父亲抑郁而终,就留在两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赵湘湘领养来已经一年多了,现在两个孩子都会开口说话了,喊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