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医院地处市中心,一走出大门口,迎面就是三月和暖天气里车水马龙的热闹世界,裴知从病房冲出来的时候心里有着清晰狂热的决定,现在站到这里却又觉得一片空空、茫然无计。
"喂?"他打电话给萧晨,没想到她很快就接了,他还没组织好措辞呢,喃喃的只知道叫她名字:"晨晨……"
晨晨,我和我对你的爱,将你的自我剥夺得那么深吗?
所以你才要离开,所以你要去追寻最初的本心,所以你不是为了抛弃我……
"……祝你顺利。"相恋一周年的纪念日这一天,裴知独自一人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轻声对着手机那头的她说。
"谢谢。"萧晨隔了很久才回答他,"裴知,谢谢你。"
裴知想说你有什么可谢我的呢?你好好的萧大师,差点在我这里送了命。
电话里的裴知沉默着,却也没有挂断,萧晨茫然地持着手机随他沉默,她身旁狗包里二毛像是听到裴知的声音了、躁动不安地叫了起来:"汪!"
"嘘……"萧晨哄二毛。出租车司机这时将车停下说到了,萧晨付了钱带着二毛下车,再一看手机已经挂断了。
裴知他一直是个自我很坚定的人,他总是斩钉截铁,永远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样的裴知,很容易就能过得幸福吧?他有过那么多的前女友呢,他应该很熟练如何从一段感情里全身而退。
五年,五年后裴知可能连二胎都生完了,永盛集团的市值也会被他翻几倍的,他的人生是康庄大道,她这条崎岖山路、他不至于流连忘返。
"二毛你也一样吧?以前他的女朋友们也照顾过你、后来也都离开你,你习惯了对吧?"萧晨把不安呜咽的土狗抱进他的豪华狗窝,像当初第一次见面那样,她蹲在狗窝外面看着它:"再见啦。"
以二毛的岁数,应该无法再活五年那么久了,那这是她跟二毛的最后一面啦!
哎哟,煽什么情,这世界上每天那么多人爱恨离别,多得是一眼万年的事。
萧晨哭着从包里拿出漆盒,里头装着裴知那条满绿翡翠嵌极品鸽血红宝石骰子项链、比M24型号膨胀螺丝还大的求婚钻戒、银行储蓄卡、信用卡副卡、路虎车钥匙……裴知他送过她这么多贵重又有意义的东西呢,说起来,谈恋爱到今天才刚满一年,为什么他们却像是爱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漆盒放在客厅茶几上,萧晨换了鞋从玄关走出去,身后二毛在狗窝里狂吠,她低着头压抑痛哭的声音,心如刀绞、不敢回头。
可是她刚打开大门,前方走廊电梯的门同时打开,裴知他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那般、从电梯里冲出来冲到她面前!
"你……"萧晨哭都忘记了,傻眼看着他。
裴知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他刚才电话里听到二毛叫声,猜到她正送二毛回家,他从医院一路狂奔过来!
男人热滚滚的身体裹在汗湿的病号服里,萧晨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炙热的蒸汽令她窒息,"裴知!"她推他。
"我放你走!"裴知的声音在她头顶,热切而果断,"别怕,晨晨,我会放你走的……"他话是这样说,却又低头吻她,唇滚烫,从额头吻到萧晨的眼睛上,烫得她眼泪流得更凶。
"你怎么了?"她闭着眼睛哭,将手放在他病号服上,"你住院了是吗?"
"嗯……没什么大事,"裴知声音暗哑,又像是哀求、又像是诱哄:"萧晨,睁开眼睛看看我。"
没什么好看的其实,这一刻的裴知从未有过的狼狈,刘海被汗打湿、黑黝黝的头发凝成一束一束,汗从鬓角滚落、沿着他线条凌厉的脸部和颈部滚入病号服衣领。
但他眼睛亮得像夜空里的火流星,紧紧盯着萧晨的泪眼朦胧,他咬牙切齿地对她说: "我等你两年!两年后的今天,如果你能跟我结婚,你回来--不!我只要你联络我就可以!"
"裴知!"萧晨难过地无以复加,"不要这样!"
"这是我单方面的事!"他打断,"就两年!两年之后我会开始相亲,我不会一直等你,两年后没有你的音讯,我就会娶别人!"
萧晨泪如雨下地不断摇头,也不知道是"不要等"还是"不要娶别人"。
这三月春光明媚的天气,却像是这两个人的黄梅雨季,眼泪、汗水,这场分离在两人记忆里湿哒哒得像泡在水里。
也可能原本就像海鸟和鱼的一场相爱,不能责怪结束得太快。
暮色昏沉,当晚霞最后一抹绮丽也从客厅落地窗户消失逃离,躺在地板上几个小时的裴知终于有力气坐了起来。伏在他身旁的二毛立刻也起来了,拿舌头在他脸上甩了一下午也没能让他动一下,二毛都开始怀疑狗生了。
裴知把狗抱进怀里,他手脚没什么力气,人也昏沉。目光突然落在茶几上,那漆盒一看就是萧晨的手艺,他拿起来打开,里面不出他预料、是他送给她的所有贵重物品。
裴知苦笑着合上,托着底部的手指突然触摸到一片凹凸,他迟钝地将漆盒翻过来看,那底部刻了两行字,游龙走凤的潇洒字迹、是他熟悉的萧晨风格--
愿你明日歧路、如我昨日坦途。
这是他的女孩在对他说:裴知,祝愿你从今往后事事顺利,希望你运气爆棚!但愿你来日遭遇到的最差处境、也比我曾经最好的环境来得更容易顺心。
此刻她的飞机应该正在穿越南海的上空吧?裴知心中默默计算着她的行程,以这思绪抵挡那排山倒海的痛意。
可最终还是落下了眼泪,他将额头伏在漆盒那两行字上。
萧晨,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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