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一个人的时候才是最强,这句话半点不假,尽管这人打架动手看起来很疯,性格也很恶劣,可实际上却是个正儿八经的好人,每条生命在他眼里都有价值,即使也有那么一点冷酷,但对比港口黑手党干部平日里接触的那些,却是温和得不像话。
  羂索自然也知道五条悟的弱点,所以他找来无数看不见也不知道咒灵、彻头彻尾无辜的路人,用一趟一趟的地铁装着,塞满了,再拉到五条悟面前,用咒术挨个改造成扭曲怪异的形状。
  一旦改造人被五条悟杀得差不多,他们就把困在涉谷地铁站里的普通人,一个接一个地从通风口丢进来。
  源源不断,没完没了。
  太宰治近乎出神地凝视着五条悟,眼睛被耀眼的白刺得发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各种古怪的念头纷纷冒出来,乱七八糟地混合成一团,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白当年兰波渴求中原中也是种什么感受
  要是能得到他就好了。
  要是我能得到他,我能用他做到多少事啊。
  真好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可这样强大得如同一种自然灾害的五条悟,居然是个坚守正论的好人,正论变作的锁链牢牢捆住他的手脚,禁锢他的自由。
  太宰治看着五条悟,仿佛在看一只被铁链铐住、心甘情愿收拢羽翼的鹤。
  织田作之助和七海建人的死将太宰治的自负与自尊打得粉碎,碎成一地,他还要跪在地上将粉末渣滓乱七八糟地拢成一堆,再若无其事地捡起来塞回去,如果说所谓成人就是知晓自身的无能为力,那现在的太宰治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能为力的滋味。
  要是他得到他,将他据为己有,将他身上的锁链一股脑扯下,将大义与正论从他身上剔除,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咒术师,被他掌控在身旁,被他打上标记,成为他的武器或者他的底牌
  [明明用一次茈就能彻底解决的问题。]
  太宰治想着想着,不禁笑出声,他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袖着手站在五条悟身侧,漫不经心地:五条老师,把他们都杀了怎么样?
  五条悟侧过脸,脸上是种不冷不热的神情,没吭声,这样一来,就更像一只闹别扭的骄矜白猫。
  他又扔开两个向太宰治扑来的改造人,皱了皱鼻子,才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好。
  太宰治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回应,他垂着视线,有点无奈地弯了下眼睛。
  [真是不讲道理。]
  [哪有这么好的事?尽想着一些两全其美的结局,只有不讲道理的孩子才会这样要求吧。]
  太宰治在内心把五条悟腹诽了半天,从头到尾挑剔了一遍,估摸着眼前这人已经被他拱火拱得一点就炸,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估计要被猫咬出两个血窟窿,这才慢慢悠悠地开口:五条老师。
  干嘛!
  太宰治眨了眨眼,笑盈盈地开始顺毛撸:我知道羂索藏在哪里。
  五条悟怔愣了一下,一脸懵逼地低下头,声线尽是匪夷所思:什么?为什么你
  太宰治脸色一变,当场捂住胸口,一副痛心疾首到极点的模样:什么?五条老师你不相信我?还是你觉得我倒戈到那群恶心玩意的阵营了?
  五条悟:
  五条悟冷着脸:你给我好好说话。
  看来他真的把五条悟气惨了,太宰治想,正常情况五条悟也会不要脸回来,但现在表现得活像他扯了这只猫的尾巴不对,他真的扯了这只猫的尾巴。
  太宰治思索了片刻,想着要不要说几句漂亮话骗一骗,他一直对女性很有吸引力,甜言蜜语一向张口就来,做好决定以后,他挑起眉,好看的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笑容:啊呀,五条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在哪?
  太宰治掀起眼皮,无声地笑了笑:离这里不远,跟我来。
  他抬起脚就往一堆改造人里面走,五条悟深吸一口气,推开几个刚被扔进来的路人,再将几个改造人踢得老远,又伸手捞住太宰治的肩膀,将他往后拽了拽。
  太宰治又朝他笑:谢谢。
  五条悟牙齿发痒,心想你他妈谢什么谢,现在要谢我,那你早干什么去了?然后他又想,你有空谢我不如告诉我你在发什么疯换种说法,你到底怎么了?
  他已经放弃听从六眼为他展示出的结论,而是选择遵从自己的直觉,此时此刻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就是不对劲,飘忽感比以前更重,半死不活没个精气神,倒是将自己隔绝得更严实了。
  太宰治眼角略微抽搐,余光朝身边掠过,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注意到了黏在自己背后的两道视线,在他看来,白毛猫猫的一系列举动都叫嚣着老子都给你这么多台阶了你怎么还不来哄哄老子之类的意思。
  他盘算了一下之后的打算,觉得自己没准真的挺过分。
  太宰治放慢脚步,轻轻拽了一下五条悟的衣袖。
  五条悟皮笑肉不笑翘起唇角,但他看到太宰治脸上的笑意,一直转动着的脑袋突然卡了一下壳,这个人笑起来是越来越蛊了,但这种笑法却让他心底那点恐慌蓦地爆炸。
  他又注意到眼前太宰治的睫毛真的长得过分,地铁头顶的灯光被遮住,在眼底投射出一大片阴影。
  对不起。太宰治笑了一下,轻声说。
  五条悟:
  他沉默着跟在这人身后当一个合格的保镖,又走了一截,闷闷地发出一声语气词,太宰治觉得这种感觉有点新鲜,毕竟没人会让黑手党干部做这种举动,随口说了一句:这里的人真多。
  他这句话不知道又戳中了五条悟的哪个点,比他高一大截的成年男人又开始不高兴,要是他是一只猫,浑身的白毛估计都炸了起来。
  是啊,人真的太多了,但地铁站里总是有这么多人,又是万圣节前夜,如果你现在出去,没准还能买盏南瓜灯去找这些人讨几颗糖果,万圣节前夜所有人都会往身上装上一些,全杀了就要不到糖了
  五条老师。
  太宰治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好吗?
  五条悟抿住唇,心烦意乱地又把这个人往自己身后拽了拽,话锋一转:还有多久?
  太宰治的目光从墙上扫过,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在脑海里换位模拟了一下布局,最后在右手边的一间屋子前面停下来:就是这里。
  五条悟抬脚就将门踹飞了出去。
  这间屋子还有一个出口,羂索见到五条悟,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毫不犹豫地拉开另一扇门的门把手,而门缝里面居然是另一个世界大海、阳光、还有沙滩。
  是具有类似于任意门的咒灵。
  他占据了夏油杰的身体,便能使用夏油杰的术式,咒灵操术可以说是和六眼同样珍贵的存在,即便是五条悟也也只有几种术式,但他作为咒灵操术的使用者,无疑是所有咒灵的王。
  无数量上限的术式。
  正是这个咒灵救了他许多次,毕竟就算是五条悟,也不可能通晓全部咒灵的能力,他有些惋惜地走进那扇门,同时盘算着下一次的计划。
  下一个瞬间他却感觉身体陡然碰上了一堵墙,一抬眼,青色光芒大作。
  人间失格的能力是无效化所有咒灵。
  羂索身形一顿,随即猛地瞪大眼睛,一口鲜血吐出来,五条悟的苍天之瞳森冷到了极点,而太宰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锐利的匕首。
  血花四溅。
  太宰治握紧匕首,径自破开了夏油杰身体的头颅,他的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黯淡无光,另一只手却精准地钳住里面长着牙齿的大脑。
  一下。
  两下。
  他半跪在夏油杰的身体旁边,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笑意,锐利的刀锋将那团血肉捅得稀烂,干净的大衣溅上了血,绷带也溅上了血,双手血淋淋的,脸上也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再一次举起匕首时,另外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
  可以了。五条悟盯着他说。
  第70章
  太宰治偏过头, 弯了弯眼睛:抱歉,吓到你了?
  五条悟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的血点上,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手指, 背也躬了一点,若无其事地:这家伙死了就行了。
  太宰治笑了一下。
  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怪物, 为了以免日后留下后患。太宰治顶着五条悟的视线, 低下身,将夏油杰的身体整理好, 溅出来的血被他用袖子擦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 他才将夏油杰的身体送到五条悟手里。
  五条悟睁着一双剔透的苍蓝眼睛,内心宛如猫抓,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套在外面的那层壳子扒拉掉,但太宰治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时间, 看上去都无懈可击,甚至还一直在笑, 鸢色瞳孔里全是风流的笑意,好看, 也很蛊人,但怎么都让他感觉不真实。
  太宰治调侃似地将身体向后仰了一些:怎么?我看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五条悟立刻回答:是啊。
  哪里都不对劲,不对劲到了极点。
  他没指望自己这样一说能让这个人做出什么反应,但太宰治却愣了愣, 一反常态地沉默下去, 慢慢又将手揣进兜里, 活像一只用水洗了的垃圾小浣熊, 五条悟想。
  他又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所以,怎么回事?
  太宰治看了一眼五条悟微微痉挛的手腕,又见到他显着些血丝的眼白,这个人的眼睛一向干净而又纯粹,如同天空延展,他此刻的模样倒不是因为那些改造人的攻击,而是他手里夏油杰的身体,以及那些不知道是否受伤死亡的学生。
  让他无端想起了被子弹打伤,一边警惕一边舔舐伤口,时不时还会摇一摇尾巴的大猫。
  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没事。
  他随即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抱歉。
  听见这句抱歉,五条悟差点对太宰治发了脾气,他闭上眼睛,再焦躁地睁开,漂亮的脸像是被冰霜冻住了似的,羂索一死,设在涉谷地铁站的帐自然也消失了,其他咒术师也就能够进来,剩下的后续工作不由他负责,于是他迈开长腿,一步跨好几个台阶,走得飞快。
  但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用余光往身后瞟,太宰治都是沉默而又冷淡跟在他身后,神情安安静静地,却又有种说不出地疲倦。
  五条悟的皮鞋鞋跟在地上重重一磕,他忍无可忍,却仍然端出冷漠的神态:你到底
  三个消息。
  太宰治像是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仍然自顾自地往前走,然后在他上面几级台阶的位置停下,他们已经快要到了最上面那层,大约还有几十米,白晃晃的光从地铁口流淌进来,在这个人唇畔的笑容落上明暗交错的阴影。
  五条悟仰着脸,竖着耳朵准备听这人给他个说法,却抢先一步捕捉到了细微且不详的滴答声,那是机械零件齿轮卡动的声音,多亏了他这些年遭遇过的无数次的刺杀,他一瞬间意识到了这个声音代表什么。
  爆破。
  五条悟下意识地就要展开领域,普通人类社会的武器对他毫无用处,哪怕是一吨c4在他一米之内引爆都无所谓。
  [根据声源距离,领域半径设为05千米,持续时间为]
  咔擦。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这只手被银色的、用特质金属制成的手铐栓着,无比坚固,紧得能将皮肉嵌出深深的凹痕。
  手铐的另一端则是他自己。
  如同呼吸般自然存在的咒力霎时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五条悟茫然地侧过脸,对上那双如同深潭般的鸢色瞳孔,对上那点轻飘飘的笑意六眼接收到的信息,多到仿佛能塞爆他的脑袋,但大脑却像缺了油的机器,怎么都无法处理。
  耳畔却是越来越快的机械齿轮碰撞的嘀嘀声响。
  下一秒,他猛地将太宰治往自己的方向重重一拽,紧紧地圈住他的腰,力气极大,几乎都能听见骨头咯吱咯吱的脆响,再捂住他的耳朵,转身,向通道靠墙的地方伏倒,
  轰隆!
  太宰治黑沉沉的眼睛被火光照映得发着亮,环住他的男人,身量比他高大了整整一圈,此刻那些恐怖滚烫的热浪竟然都被挡在外面,他除了感到皮肤被灼得发烫,居然再没受到半点伤,而挨在他身上的人,肌肉却因为疼痛而生理性的抽搐着。
  男人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
  血液一滴一滴从伤口渗出来,汇流成河,染湿太宰治身上的外套,最后一轮爆炸散去,五条悟松开手,膝盖蜷着支撑住身体,垂着头,他直面了爆炸的冲击,耳朵嗡嗡直响,半晌才捕捉到一些声音。
  咒力始终无法修复身体,那只手仍然握着他的手腕。
  力气很大,不容抗拒。
  而他怀里的人,脸色苍白,唇畔仍然凝着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里带笑,轻飘飘笑眯眯地看着他。
  真不是个好东西,五条悟气恼地想,这人简直坏透了,早知道他就应该一脚把这家伙从楼梯上踹下去,何苦还把自己害得这么惨?
  他又觉得疼痛,浑身上下都在疼,背后估计没有一块好肉,他一边想着,一边咳嗽了两声,这动作牵动断掉的肋骨,又是一阵生疼。
  太宰治很慢很慢地坐起来,半拢半抱着差点被他弄死的人,另外一只手虚虚地环在这人背后,他瞥了一眼手上的绷带,那些布条已经看不见半点原来雪白的颜色,全是湿润的血,于是他又去注视那双他十分讨厌却又总会被吸引的苍蓝眼瞳。
  就算是这种时候,那双眼睛仍然漂亮而又干净,竭力地睁着,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洗过的天空,又像他在保险柜里珍藏的那颗名贵宝石,充斥着迷惘与难过。洁白如雪的发丝落满尘土,灰蒙蒙的,是只脏兮兮的、狼狈的猫。
  太宰治收回手,用指节蹭了蹭对方纤长的白色睫毛,五条悟只有正面看着还算干净,被他这样一蹭,又折腾得乱七八糟。
  他注视着垂落在眼前的雪白发丝,那些柔软的发丝打着缕,很轻很轻地发着抖,估计一定很疼,疼到无法控制身体的条件反射,他看见男人动了动唇,用不着听,他也知道对方想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