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四年,师父去世,我辞师下山,来到玉泉宫。
一别十六载,玉泉宫依旧原样,哪怕是经过了一场大火,也照原型复原了。没有惊动任何人,我溜达了一圈,就走了。
然后,我就制造机会,见了丫头。
我终于明白,为何莫求傲特意给我一把折扇作为信物,要我娶她的含义了——丫头的模样与红妆简直就是一个人!
那时,我忽然无地自容了,原来,莫求傲已然知晓我对红妆暗藏的情愫……
我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泼皮相与丫头重逢,告诉她:我是你夫君。
她大怒,说我满口胡言。这时,我才知道了独孤岳的存在。
我爱的是苏红妆,而非莫紫霞。只是,这样与她纠缠稍稍满足了我一点点的虚荣,不曾有过的虚荣。
我一直是将丫头当女儿看待的,或许因为,她是红妆的孩子。
丫头已经不记得我了,红妆死后,莫求傲抹去了她的记忆。她永远不会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女孩儿扎着两个羊角辫,歪着头看着旁边的白衣少年,说:丰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就做我的夫君好不好?……
记不起来也好,有时候忘记一些事就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然后,莫丫头就经历了许多坎坷,好像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好了的,也或许是这条路只能这样走……
山重水复,丫头一步步走过来了,我在旁边看着,感到很欣慰。
可是我对于她的身世,仍然迟迟开不了口。我恨叶知秋,恨之入骨,我想让他四面楚歌众叛亲离,最终悔恨致死……可我还是没有做到,因为,这样同样会伤害到丫头,甚至她受的伤比谁的都多,于是,在千钧一发之时,我说出了这个秘密,我想让丫头活下去,毕竟,还有独孤岳。
不料,丫头的倔性子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她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承认自己这个龌龊的身世——她跳崖了。
天可怜见,她命不该绝。
丫头随已身为景明王爷的独孤岳回京,直到身体调养康复,独孤岳毅然放弃了皇室至尊生活,告别他那唯一的亲人皇舅,带着丫头浪迹天涯去了。
丫头在京城调养的那段时间里,我悄悄潜进独孤岳的王府里看望他几次,却都没与她相见。我不是刻意要躲着丫头,而是,经过这次大灾大难之后,丫头也该好好的过另一种生活了,我不想以故人的身份去打扰到她。
接下来,再说说老九吧。
我与老九许久以前就认识了,是在我下山四处云游之时,我偶然一次去了南疆——我是奔着那里的玉去的。
南疆的玉好,是真的。
在那里,我遇见了老九,那时,他掌管着一家玉石商行,经营着各式玉器。
我去柜台上,他拿给我看一块和田玉,并说: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最上乘的纯黑天然和田玉!
见到面前这个小子如此自吹自擂,我不禁淡笑——果真是无奸不商。
我将他所说的“最上乘的纯黑天然和田玉”掂在手心,漫不经心的问他:据我所知,本地不产天然的黑色和田玉,难不成老板您是从波斯引进来的外域贵品?
老九立马就囧了,心知遇上了行家,便连连道歉,同时硬要把一块正宗的纯白和田玉馈赠与我。我万般推辞不过,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那是我与老九的初见,然后我们就相识了,而且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老九见我是医者出身,忙不迭的邀请我去红叶山庄,说他的庄主师父患有咳症,已有数年久治不愈。他的提议倒与我此番下山的目的一致,于是我便顺水推舟,拿着他的介绍信去了红叶山庄。
叶知秋的咳症是当年玉泉宫遭难之时留下的——莫求傲临死前,一招‘游龙回升’击在了他的肺部。
我当时就想,为何当初莫求傲没一掌将他击死呢?
不过后来我想,这也未尝不好,那样打死他太便宜他了。
然后我就在红叶山庄住了下来,叶知秋拿我当上宾招待着,全然不识我的真正身份、真实目的……
我给叶知秋开的药方确实很管用,起码能大大减少他的痛苦。可是,他不知道,这是慢性毒药——表面是神奇良方,暗里是致命剧毒。所以,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江湖上传闻说叶知秋自废武功确实属实,他那时应该已然察觉到这种剧毒的存在,如若不自废武功,他就会经脉俱断七窍流血而死……
离开了在王府里休养的丫头,我就又去了南疆,找了老九。
多日不见,老九消瘦了许多,生意却是出奇的好——他已是南疆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了。
老九见到我,并不震惊,只是淡淡一笑,问候一句:先生,您回来了?……然后,继续低下头去看账本。
晚上,我们去酒馆喝酒。
我问:不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吗?
他摇头苦笑:知不知又何妨?她若好,再好不过,她若不好,我什么也做不了。
原来,他还是很懂莫丫头的——认定了一个人,眼里就不会再容下另一个,更不用说心了。
话越来越多,酒也喝的越来越快,终于,老九酩酊大醉,他站起来,大笑着举起酒杯大喊: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
喊罢,抱起酒坛子痛饮,之后,突然扯住我的袖子失声痛哭:紫霞……她现在、怎么样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善良纯真的老九,还是没能躲过感情这道关卡。
……
老九对丫头说过:南疆的玉好,若有机会,真想带你去南疆,拣一块上等的美玉送你。
丫头只当是老九作为一个知心朋友对自己的一个心愿,就一口答应下来。她不知道,在南疆,在老九做生意的这个镇子上,有一个传统风俗——男子若是送了女子一块玉,而女子也欣然接受了,那么这就是定下了一门两厢情愿的婚事……
富贵绕身,金银在手。老九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爱喝花酒、爱调戏陌家小娘子、爱去妓楼、爱看戏、爱听曲儿……
现在,老九仍然喝酒、看戏、听曲儿,却再也没进过窑子。问他原因,他说他已经选好了一块上等的和田玉……
……
再后来,我去找了莫寒,他已在某片竹林深处安了家,身边的女孩名叫回暖,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孩,跟以前丫头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挽青很是相像。
问莫寒:见过你姐姐么?
他开心的笑:见了,我们在关外见了面,还在一起骑马牧羊了呢!几天之后就分开了。岳大哥说等他们玩够了就来这里找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下去,哪儿都不去了……
我笑,两个孩子,都长大了。
……
来到河边,将手中那把一直不离身的折扇抛入湍急的水流,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觉得,终于是尘埃落定了。
折扇很快被打湿,淹没在流水之中,上面的字也瞬间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这把扇子,在丫头面前我一直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却从没有让她看过,我知道,她看之后又会引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上面写的是——
紫霞吾儿:见字如见父,持扇之人便是你夫婿——父,莫求傲、字。
证据已尽其用,身后再无尘缘。
此后,白马秋风塞上,杏花春雨江南。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