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宜杉从抽屉里拿出了相框,凝视许久,指尖从照片上拂过,从照片中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拂过。
她露出了笑容,眼眶却是湿的。
须臾,泪水滚落,滴在了照片上。
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虞雪、李轩、丛筱月、童鸢,还有她。为了拍好这张照片,她男朋友肖一凡在地上蹲了许久,站起时脚都麻了,可还是被她嫌弃技术不好。不曾想,这张她认为拍得不怎么样的照片,竟成了她们五个人最后一张合影。
这张照片摄于三年前,虞雪奶奶生日宴前一天,也是虞雪和高继明分道扬镳的前一天。
自从高继明宣布和庄灵霏在一起,虞雪的生活开始变得麻木,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在自暴自弃。那时贺宜杉尚且庆幸,好在这世间还有一个阎寒,一个能把虞雪拉出泥潭的人。而她对阎寒的态度也是从最初的不屑,到之后的惊讶,再到最后的寄予厚望。她曾期盼过,虞雪若是能和阎寒在一起,许是最完美的结局。可世事就是这般难料,半个月后阎寒的公司被收购,他灰心丧气,远走美国,此后和他们再无联系。
贺宜杉对阎寒很失望。她听说阎寒临出国前又被虞雪拒绝了一次,可他也曾信誓旦旦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放弃虞雪,就像当初,他哪怕知道虞雪挚爱之人是高继明都没有退缩。
贺宜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阎寒从此消失在虞雪的生命中?她觉得若是童鸢还在,或许能回答她这个问题。虞雪说过,童鸢是这个世上和她最像的人,想必,这么耐人寻味的感情问题也只有童鸢能窥知一二。
就在虞雪去上海见阎寒的当天,童鸢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虞雪说她最后一次见童鸢是在她家的后院,那一天阳光很好,童鸢送了她两棵人一般高的玫瑰花树,他们一起种花,一起浇水,她还邀请阎寒,等玫瑰花都开了,一起去她家院子里赏花……
一个月后,虞雪收到了童鸢从巴西发来的邮件。童鸢的爷爷在亚马逊河流域考察,不慎被毒虫咬伤,童鸢当天飞往里约,可祖孙俩连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在那封邮件之后,童鸢杳无音信,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贺宜杉猜测,童鸢或许是去一座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了。她是孤儿,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爷爷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她应该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
可惜贺宜杉猜错了。一别三年,童鸢没有回来,阎寒也没有回来。虞雪总说他们或许都不会再回来了,贺宜杉不信,可是她又怎会想到,事情正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不久之后,贺宜杉收到了虞雪的“死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雄峰探险队的成员在那场雪崩中全军覆没,除了虞雪,遇难的还有李轩,方宇,张烁和罗微语夫妇……大部分是她熟悉的人。
和贺宜杉同样崩溃的还有李鸣,他因妻子怀孕临时取消了行程,侥幸逃过一切,却也是去了他最疼爱的妹妹。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喜欢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然而,在那么多人伤心欲绝了三个月之后,虞雪回来了——她还活着,也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杉杉?”丛筱月走进屋。
贺宜杉从回忆中走出,她赶紧擦掉眼泪,将照片放回了抽屉。她的动作很快,但还是被丛筱月发现了。丛筱月走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了照片。就在那几秒钟内,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时间过得好快,真是噩梦一样的三年。”
“是啊。整整三年。”
明天又是虞雪奶奶的生日了。不多不少,整整三年。
丛筱月把照片重新塞了回去。她问贺宜杉:“小雪呢?不是说好一起逛街吗,她怎么没来?”
“说是有点不舒服。她可能还没恢复吧,回来之后一直这样,问她什么也不说,没人知道她失踪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给她一点时间吧,等她想说了,她会主动开口的。”
“也对,她能活着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刚接到虞雪电话的时候,我以为我太想念她,所以……出现了幻觉……”贺宜杉眼眶再度湿润。每每提到那一日,她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丛筱月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都过去了,没事了。”
丛筱月当然记得,那一日贺宜杉情绪极度失控,哭得歇斯底里的。不过没有人劝她,都知道她那是喜极而泣,是害怕到极致之后的兴奋。
“好在是虚惊一场,你换个角度想想,虞雪经历了这么多,也许不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贺宜杉抬起头,狐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对了,晚上是个什么局,为什么要叫上虞雪?”
“我也不知道,肖一凡让我一定要把虞雪带去。”贺宜杉皱眉,“说来也奇怪,虞雪回到杭州之后几乎每天闭门不出,谁约她都不去,我一说今晚肖一凡约吃饭,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也许是想出来透透气。明天她奶奶生日,她还是得见人的。”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算了不说了,我们先逛街去吧。”
“行,我晚点要去趟商场,虞雪让我帮她取明晚穿的礼服。”
二人出门不到十分钟,虞雪到了清庐,去她和贺宜杉专用的那间房取了件东西就离开了。
晚上六点,肖一凡在西湖边设宴。
虞雪来得很早,在场的除了贺宜杉,还有肖一凡他的两个合作伙伴。
肖一凡和虞雪,贺宜杉是美院的校友,他比她们高两届,主修油画。去年秋天,他和两个朋友张罗着办了个画廊,热热闹闹一年多,几次面临倒闭,到最后都苟延残喘生存了下来。用贺宜杉的话来说,也许命不该绝。
“他爸被他气得不行,严令禁止他继续折腾家里的钱,这一次好像是有人给他投了钱,然后他又风生水起了。真是搞不懂,有些人运气就是好得不像话。”提到肖一凡开画廊的事,贺宜杉如是说。
虞雪看了一眼命不该绝的肖一凡,没由来地想到了自己。雪崩那次,她也是命不该绝,所以她经历了后来的一切,而她也断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贺宜杉低头看了几次手表,催虞雪:“你问问暮月怎么还不来,就等她和邵博了,我都饿死了!”
“没事没事,不急。”肖一凡说,“正好我有个朋友也没来。”
“你还有什么朋友?”
“我跟你说过的啊,就是给我们画廊注资的人。”
贺宜杉半信半疑:“给你投钱的人?谁啊?”
“来了你就知道了。”
“不说拉倒。反正也是个钱多了烧得慌的,居然陪你一块瞎折腾,算他倒霉。”
“……”
虞雪的手机弹出一条信息。她站起来:“我姐到了,我去大厅接她一下。”
她刚出门。贺宜杉左看看又看看,觉得对着三个男人太无聊,也跟了出去。
肖一凡定的包间在二楼最里边,走廊不是一条直线,贺宜杉分不清方向,绕了好久才找到路。等她走到楼梯口,虞雪已经在大厅了。她想开口唤虞雪,却远远地看见大门口走进一个人,她惊得捂住了嘴。
时隔三年,她竟然在这种场合遇见了阎寒。
显然,虞雪也看到了阎寒,可她并未觉得意外。她走路的步子没有放慢,表情也很淡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在这里出现。
西湖的夜晚已经来临。门外,暮色四合,门内,大厅顶部悬着巨大的水晶灯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在这样的灯光下,阎寒一步步走向虞雪,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盛。和三年前比,他的变化很大。倒不是外貌上的变化,而是感觉。他已然退去了当年的冒失和随性,再也不是阎霖口中那个不懂事不定性的大少爷了。
虞雪脸上也浮现了笑容。她在大厅正中间停住,仰头看着阎寒。阎寒个子很高,即便穿了高跟鞋,她还是得抬头才能看清他。
接下来的一幕让贺宜杉觉得不可思议,她没看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可它的确确是发生了:阎寒走到虞雪身边,那么自然地抚上她的脸颊,那么自然地……低头吻了她。
贺宜杉惊得眼睛都直了,差点没摔下楼梯。她以为虞雪会推开阎寒,再反手甩他一个巴掌。以她对虞雪的了解,虞雪会这么做的!
可是,她预料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当阎寒结束他的吻,虞雪踮起脚尖,伸手环住阎寒的脖子,回吻了他。阎寒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动作娴熟,就像阔别许久的恋人。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他们旁若无人地接吻,眼里只容得下彼此。而这一个吻,冗长、浪漫,照亮了整个世界。
贺宜杉目瞪口呆。
前台的两个服务员也看得眼睛都值了,又兴奋又羡慕,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同样见证这一幕的还有刚进大门的丛筱月和邵博。丛筱月挽着邵博的手臂,她抬头看了一眼楼梯上的贺宜杉,又继续将目光转移到正忘情相拥的阎寒和虞雪身上,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一幕她很熟悉,曾几何时,虞雪也是这样见证了她和邵博的重逢。
世间的每一场相遇,大抵都是一次久别重逢。就像是一个轮回,他们注定会在这个时候重逢,注定会继续接下来的人生。